十一月二十七那日下了入冬來第一場雪,看似平常的日子其實一點也不平靜。


    上午,細蕊搓著手拎著籃子去買炭,因為銀子不夠,隻能買到一籃子燒起來有黑煙的次炭。她迴到家不出意外的被主子譚瑩雪罵了一頓,細蕊很委屈,她明明在大理寺卿家過得好好的,這個表姑娘幹什麽將她要出來?自己沒本事尋個好出路,被人撞見奸情丟了當家老爺的臉,被趕出杜府還要拉她墊背,細蕊真是有苦說不出,敢怒不敢言,畢竟譚氏的姨母夏夫人待她還存了幾分情分,悄悄置下這小院安置她,不然她去哪裏落腳?


    “你個沒用的賤婢,這麽點事都做不好,我要你幹什麽?”


    譚瑩雪因為生活與從前的差距變大,情性也變得越來越燥煩,一點點不如意便對細蕊不是打就是罵,可誰讓她使喚細蕊使喚慣了,且這院子裏又隻得細蕊一個下人。


    想當初自己在孫府是何等的風光,就算被休去了杜府也沒過什麽苦日子。那姨父也真是不通情理,她已經被孫學武休了,再找男人又不礙他的官聲,幹嘛將事情做得這樣絕?是,她耐不住空閨寂寞與下人私混不對,可她就是解解心裏的苦罷了,又不打算真嫁給那下人,用得著六親不認將她趕出來嗎?


    娘家沒臉也不敢迴,杜家又迴不去,她就這樣在這個破院子裏委屈的住了好幾個月了,嫣母也真是蠢笨得可以,怎麽還沒說服姨父將她接迴去?這種沒人侍候,沒有上等花香熏衣熏被的日子她早就過夠了,如何連個賣炭的都要作賤她,哪裏能咽下這口氣?


    “表姑娘,真不是奴婢的錯,咱們的銀子那老板說隻夠買這些炭。”細蕊被煽了一巴掌,她捂著臉流著淚,聲音發抖。


    “蠢貨。”譚瑩雪怒氣未消,“京城這麽大,就他那一家賣炭嗎?”


    的確不止,但外麵這麽冷,細蕊又身體單薄穿得也少,走得遠了不得凍病?可她不敢頂撞,隻能騙她,“奴婢問過了,那老板說全城都這一個價,這點銀子就隻能買這樣的炭。”


    譚瑩雪一聽這話,頓時胸中鬼火亂竄,“說,你在哪家店裏買的炭?”


    細蕊怯怯言道,“就是東大街靠左的柳枝巷往裏。”


    好東西都在大街上擺著,哪裏用得著柳枝巷還往裏,一聽沒是個沒好貨的地方。


    該不會是細蕊這賤婢被人騙了吧。


    她雖未當過家,也知道十兩銀子還是能買到好炭的。


    十兩銀子啊!


    那可是她如今半個月的花銷!


    要不是這天越是冷得不像話,她怎會舍得拿出去買炭?


    買幾塊好炭也就罷了,居然還被騙!


    譚瑩雪呆不住了,細蕊肯定是遇到了騙子,她得將銀子討迴來。


    “你別死在地上了,趕緊給我起來,帶我去你買炭的鋪子,想騙老娘的銀子,沒那麽容易。”


    細蕊一聽,表姑娘這是要找上門去吵架啊!那老板一臉的橫肉,她看著就害怕,哪裏還敢去第二次?細蕊搖頭,“好姑娘,要不就算了吧,那老板慈眉善目,定不會誆我一個小丫環的。”


    譚瑩雪不理細蕊,取來披衣動作麻利的甩披在肩頭,拽起細蕊就往外去,“觀音菩薩也慈眉善目呢,上前咱倆去城外的尼奄上香,在觀音麵前求的可是一支上上簽,既然是上上簽,怎會讓我流落到這種地步?”


    細蕊覺得譚瑩雪強詞奪理,她卻無法反駁。


    街上有銀人披著厚厚的氅披,窮人裹著厚厚的襖子,她身上的這件氅披還是三年前置辦的,花了整整一百兩銀子呢。如今雖然她人是落魄了,但隻要這件氅披披在肩上,她仍覺得自己是隻驕傲的孔雀,能不可一世的藐視眾人。


    細蕊知道逃是逃不過去了,譚瑩雪在前頭走得風風火火,她更不敢在後麵磨磨蹭蹭。


    等譚瑩雪真到細蕊所說的賣炭的鋪子,見到那個滿臉橫肉的老板,頓時氣得反手又是一巴掌煽過去。“這就是你說的慈眉善目的老板?你居然還說他慈眉善目,我還真糊塗著信了你的鬼話,你過往指不定還在什麽地方誆過我呢,等我迴去再收拾你個小賤蹄子。”


    細蕊不敢答話,怯生生的站出店外,捂著被打的臉不敢吭聲。


    委實而言,譚瑩雪煽細蕊那一巴掌又狠又用力,讓這個滿臉橫肉看不起人的老板都對她產生了一絲同情,皺著眉直懟譚雪瑩,“喲,這是唱哪兒出啊?姑娘你要教訓人關起門來怎麽訓都成,別在這兒擋著我做生意啊!”


    “你想趕我走?沒那麽容易。”譚瑩雪將先前細蕊拎迴去的一籃子炭又拎了迴來,並且用力扔到老板跟前,“你就是個騙子,十兩銀子能買什麽樣的炭你當真老娘不知道是不是?你能騙得到這小賤婢,能騙得到老娘?這次炭我給你拎迴來了,要麽你給我換迴好炭,要麽就退給我十兩銀子。”


    瞧著譚雪瑩伸手要錢的動作,加上她豐富的作惡表情,炭鋪老板還是頭一迴遇到這麽橫的買炭姑娘,他也不是善茬,“瞧你穿得人模人樣的,怎麽還缺這十兩銀子花啊?”


    譚瑩雪被咽,她就是缺這十兩銀子花。


    炭鋪老板又道,“也是,不缺銀子,誰願意上我這兒來買炭啊?實話告訴你,你那十兩銀子在爺這裏就隻能買得起這樣的次炭,想買好炭啊,爺這裏也有,但你得拿銀子來啊,拿不來銀子,你出門來幹什麽?不如在屋裏把窗戶關緊點實惠。”


    “你……。”譚雪瑩仰著高傲的頭,扯開了嗓門能加足她的底氣,“你別以為我買不起你的破炭,我是覺得你就是個騙子,你用了老娘十兩銀子,卻拿這樣的次炭充好,有你這樣做生意的嗎?你也不怕你這破店明兒就關門大吉了。”


    “喲,瞧著你長得挺漂亮,兩片薄嘴皮子怎麽這麽毒呢?”碳鋪老板上上下下打量譚雪瑩,最後得出一個結論,“你該不會是哪個院子裏的私娼吧?”


    “啊呸……。”譚雪瑩臉被氣得通氣,“你老娘才是哪個院子裏的私娼呢,我可是正正經經的好人家姑娘。”


    “嘖嘖嘖……。”炭鋪老板搖著頭,明顯不相信,他站出鋪子外,揚聲招唿起來,“大家快來看看,大家快來看看,哪個好人家的姑娘這般口無遮攔?張口閉口老娘前老娘後,我說她是哪個院子裏的私娼,她還不願意承認呢。”


    炭鋪老板在這裏做了十幾年生意,雖然嘴巴說話難聽,人品也不怎麽樣,卻不曾犯過什麽大錯,也沒真正得罪過什麽人,經他這樣一吆喝,陸陸續續有人圍觀過來,對著譚瑩雪指指點點。


    細蕊尷尬的往門後躲,盡量減小存在感。


    譚瑩雪就站在鋪子中央呢,又是被點了名的,無處可躲,隻能硬著頭皮被人評頭論足起來。她也想趕緊離開這個是非地,隻是銀子還沒討迴來呢,“我不是私娼,我是正經人家的姑娘,大家聽我說,我花十兩銀子,這個昧良心的奸商卻賣給我次炭,我來找他退炭還銀子,他還找我麻煩,大家評評理,有這樣做生意的嗎?”


    “不錯,不錯,嘴皮子挺利索,知道倒打一耙。”炭鋪老板氣樂了。


    外頭有看熱鬧的鄰裏開口……。


    “黃老板雖然嘴巴毒,但是卻是童叟無欺。”


    “是啊,我們做鄰裏這麽多年了,這點兒人品黃老板還是有的。”


    “姑娘,你打哪兒來啊?黃老板都是賣熟人的炭,這鋪子在深巷,知道的人可不多,你們是怎麽找來的?”


    ……


    一人一句,問得譚瑩雪臉皮緋紅,知道定是細蕊貪便宜才找到這裏來的,她不理會那些人的問題,隻伸手問黃老板要銀子,“我不要你的炭了,把銀子快還我。”


    “對不起了,貨物既出,概不退貨。”黃老板吊兒郎當的笑道。


    在他的目光裏,譚瑩雪仿佛看到無盡的嘲諷,而她渾身上下都寫著低廉和便宜,這讓她恨不能撲上去將人咬個血窟窿。可是她不敢啊,她隻能拿細蕊出氣。


    譚瑩雪一把將躲到門後的細蕊扯出來,推到黃老板麵前,狠狠的言道:“銀子是你花出去的,你就負責給我要迴來,不然你看我怎麽收拾你。”


    譚瑩雪說完,迅速離開。


    留下細蕊愣在當場又羞又怒,沒拿到銀子又真不敢迴去。


    外頭看熱鬧的人又開始議論。


    “這人怎麽樣?”


    “就是,這簡直不把丫頭當人看嘛。”


    “你看這丫頭臉紅的,不會是被主子打的吧。”


    細蕊聽著這些話,含著眼睛跪在黃老板麵前,“老板,您就當可憐可憐我,把十兩銀子退給我吧。誠如您所言,我們主子現在落了難,很缺這十兩銀子,這十兩銀子可是她半個月的花銷呢。您也看見了,她不把奴婢當人看,心裏狠著呢,我今日要是拿不迴去這十兩銀子,肯定會被她折磨死。老板,大家夥兒都說您是個好人,你行行好吧,救救我吧。”


    細蕊說完磕頭。


    黃老板長長歎了口氣,將十兩銀子丟到細蕊麵前,背過身去怒道:“快滾,以後別到爺我這裏來買炭了,真是晦氣。”


    細蕊撿起銀子,也不顧黃老板的惡語相向,連連道謝離開去追譚瑩雪。


    她追上譚瑩雪時,發現她正站在路邊朝著一個方向看。


    細蕊被冷紅了鼻頭,輕輕站到譚瑩雪身邊,順著她的視線,她看到了對麵的擷芸樓門口停著一輛奢華的馬車,從馬車上下來兩個婦人和一個女童。女童長得跟雪娃娃似的可愛,她被年輕的婦人抱在懷裏,指著不遠處的果子鋪撒著嬌。


    年老的婦人眼神寵溺,聽不清她與年輕的婦人和女童說了些什麽,自己就進了擷芸樓,而那年輕的婦人則抱著女童往果子鋪而去。


    譚瑩雪的目光像是淬了蛇毒一般,一眨不眨的盯著。


    不是旁人,正是孫家大房的梁太太和孫妤母女兩個。


    孫妤不是要死的人了嗎?怎麽現在會跟個正常人一樣還能抱著孩子這樣逗弄?


    一想到自己曾在孫家受到的那些委屈,一想到素菊那個賤人居然懷了孫學武的孩子,譚瑩雪就怒得心肝像在火上煎和烤。


    憑什麽一個要死的人還能活得如此之好?


    憑什麽本該享福的她會被休,還要被趕?


    落得買個好炭都要被人騙的下場?


    她好恨啊!


    她好不甘心啊!


    譚瑩雪惡狠狠的喘著粗氣,一個充滿惡毒的想法在腦袋裏盤旋不停。


    她不好過,就誰也別好過。


    “咦,那不是孫家大家的梁太太和姑奶奶嗎?姑娘,那姑奶奶不是快要死了嗎?怎麽這會兒像個沒事人一樣?細蕊小心冀冀地問出心中疑惑。


    譚瑩雪看著孫妤母女走進果子鋪,答非所問,“細蕊,去幫我辦件事。”


    譚瑩雪的聲音聽起來陰測測的,細蕊聽著心裏直發毛,“什……什什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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