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肆掌櫃被訓得臉色鐵青,又不敢出聲得罪客人,拱手作半揖,“這位太太,您來買酒,肯定是知道我們相見歡酒肆的酒好。可您提酒又隻給一成酒錢,實在是說不過去。”


    蘇瑜靜靜站在門口,見到沈瑩身邊有個比她高出半個頭,身材微微發福的年輕人,瞧著那身打扮,應該就是永寧伯府的賀宏平吧。說起永寧伯府,這一代於公於私都無甚建樹,子孫隻顧貪圖享樂。如今提起永寧伯府,倒是次子賀餘更容易讓人記住。


    賀宏平這一支是永寧伯府老伯爺的庶出,老夫人不喜這房人,支了個由頭將人趕到下河縣去。除卻頂著永寧伯府的頭銜外,一應吃穿用度與尋常百姓無異。


    “知道我是誰麽?我可是左散騎常侍沈重霖沈大人的親妹妹,買你的酒給我阿娘賀壽,那是你這小酒肆天大的榮耀,你居然敢不給沈大人麵子,是不想在京城立足了是麽?”


    相見歡酒肆的掌櫃姓文,此時聽了這買酒的婦人報的名號,更加為難了。抬眼看到蘇瑜,像是找到救星似的拱手作了一揖。


    沈瑩見文掌櫃朝她身後作揖,迴頭一看,也是吃了一驚。她是有聽人說嘴孫家全家搬到京城,蘇瑜也巴上孫家到了京城,沒想到就這樣給遇上了。孫家低賤商戶出身,在上河縣時蘇瑜也學人做起生意,隻是得罪了史部右侍郎家的二小姐,被曲二小姐給釜底抽薪收拾了。


    她梳著飛仙髻,插桃花流疏釵,眉目清潤,清寒的臉色上浮著淡淡的笑。一襲繡有杏落花的對襟襦裙裹身,外罩流煙翠柳紗衣,身姿雍容的站在那裏,很是氣派。


    “大嫂嫂,咱們這輩子竟還能見麵,真是想不到。”


    ‘大嫂嫂’三字聽得蘇瑜心中犯惡心,上輩子沈瑩夫妻兩個就是刻薄討恨的主兒,這輩子依然沒能改脾性。她的目光在賀宏平身上流了一圈,這才淡淡落在沈瑩身上,“賀太太的大嫂嫂我可當不起,你哥哥院裏有正經的大嫂嫂,如今連小嫂嫂也有了,外頭哪裏還有什麽大嫂嫂?”


    沈瑩的記憶裏,蘇瑜唯唯諾諾,唯她大哥哥與阿娘的話是從,也會顧及著阿娘和大哥哥的威勢在她們姐妹二人麵前伏低作小。今日被她這樣頂撞,沈瑩心中到底有些落差,這落差再加上買酒不順,心裏的火立即就燒起來了。


    “老話說一人得道,雞犬升天,蘇大姑娘緊抱著孫家這棵大樹,也抖起來啦,忘了當年在我家為媳婦時隨時聽我阿娘教訓的可憐樣子了。”


    蘇瑜左右看了一圈,堂裏沒有客人,既然撞見沈瑩,還被人揭曾經的短,蘇瑜也不是好惹的。她尋了個位置坐下,唇角在笑,目色卻淡得犀利,“孫家有樹給我抱,我也抱得很舒服。剛才我聽了你與掌櫃的對話,怎麽,你大哥哥當了那麽大的官,你連給你阿娘賀壽的酒錢也拿不出來麽?”


    被人直戳心肺管子,沈瑩恨得牙根癢癢。“我大哥哥如今是皇帝陛下眼前的紅人,哪裏會為這些阿堵物費心思。”


    “既然如今,你與掌櫃討論什麽呢?不如爽快些,他賣,你買,銀貨兩訖豈不太平?”


    她借著給阿娘賀壽的名義,才有機會與夫君同迴京城。她早就向往京城了,更加向往永寧伯府,雖然住了進去,卻是受的客人的待遇。不,連客人的待遇都不如,是個客人還給個好臉色呢,他們夫妻兩個盡受白眼了。


    她受不得那個委屈,帶著丈夫又找到沈府,如今阿娘好歹也奉上誥命了,定然不會虧待她。沒想到她與沈府失信的幾年,竟然發生了那麽多事。家裏有了個小嫂嫂,府中一應用度開支全都是小嫂嫂在做主,大嫂嫂雖然也封了誥命,卻倒了嫡庶手無實權。


    好在小嫂嫂是個能容人的,待她阿娘,待突然到沈府的他們夫妻兩個都還不錯,否則真是沒地方落腳了。昨兒夜裏在院中賞月閑話,說到阿娘壽宴要擺麵,還要請戲班來湊熱鬧。


    “大哥哥如今前程似錦,小嫂嫂懷了身孕,阿娘和大嫂嫂又都傍上了誥命夫人,自然是要請人來高興高興。”沈瑩吹捧薑老夫人和蘇玫之時,也沒忘捎上執掌沈家中饋的李言微這個小嫂嫂。


    李氏對這個懂事的沈家大姑娘很滿意,至少她會審時度事這點比蘇玫強多了。她捧著茶,抿著笑,說到辦壽請席麵,就算不鋪張浪費,也是筆不小的開銷。她不作聲,果然聽見薑老夫人訕笑著開口,“是個散壽,不是什麽要緊日子,又是擺席麵又是請戲班子,可不得花老多銀子。如今咱們家的光景才好點兒,可不能鋪張浪費。”


    一提到銀子,先前本欲摻言的蘇玫立即噤聲吃茶,她可沒銀子張羅,隻能讓李氏這個小賤人去顯擺了。


    沈重德之妻萬氏一邊逗著懷裏的兒子玩兒,說到銀子,她心裏也犯嘀咕。雖說丈夫沈重德在李氏的陪嫁鋪麵裏做著管事,但他每個月開了銀子幾乎全都花在吃酒狎妓上了,拿迴家的寥寥無幾。好不容易給點兒銀子,也叮囑她給兒子買點吃的用的,全然不記得自己還有個媳婦兒。所以,她的私己全是每月李氏支的月錢,能有幾個?


    她悄悄看了看蘇玫這個沈家大兒媳婦,還是當家主母呢,手中無權也就罷了,如今有了李氏,她看她似乎也過慣了問妾侍伸手要銀子花的日子,她都替她臉臊得慌。心裏鄙夷完,對於薑老夫人的壽宴,她既不想丟了顏麵,也不想多拿銀子。於是想了個主意,開口笑道:“阿娘這話我可不愛聽了,咱們一家好不容易在京城團圓了,連瑩妹妹也大老遠從老家趕來,菡妹妹也來了信正在來京的路上,您要是不請酒擺席,大肆熱鬧一場,這旁人隻怕還以為京城沒咱們沈府這一大家子人呢。至於這請酒擺席的銀子,我倒有個蠢主意,您看啊,如今你膝下全是孝子孝女,隻是都沒大哥哥出息。大哥哥一家出大頭,餘下的買酒,請戲班以及迴禮這樣的花銷我們幾個均貪,大家覺得如何?”


    沈瑩這主意自以為提得很好,沈瑩臉上掛著笑,心裏卻老大不樂意。他們兩口子進京身上是帶著三百兩銀子的,一路上的花費盡是吃好住好,想著進京住進永寧伯府,高床暖枕用不著自己再掏銀子,所以也沒個節省。本以為蘇瑜和李氏會張口應承下替阿娘擺這場席麵,那怕為著哄老太太高興也不能不作聲啊!偏偏他們就是不作聲。


    她也慣萬氏多這嘴做什麽?她是個嫁出去的姑娘,娘家擺席麵這事哪兒輪到她負責?滿心以為阿娘會替她說幾句,避免掏銀子的惡境,可阿娘也什麽也不說,說明她口上說著不想擺席麵,心裏是很想的。


    萬氏不知道沈瑩在腹誹她的主意,她如今隻想著少出點銀子,又能保住她二房的顏麵。“阿娘,您覺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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