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重霖意有所指,蘇玫聽話聽音,擱下百合綠豆湯於案,“今日觀音誕,大好的日子,城裏有不少人家嫁娶,我與婆母上街,也接到喜餅沾了不少喜氣。”


    她辛辛苦苦擠進人群裏拿到喜餅,李氏那個賤人隻站在婆母身邊耀武揚威的看著,真是可氣可恨。仗著懷了身孕,又有娘家做後台,像不將她這個正室放在眼裏。一個月前她已經書信迴下河縣,請阿娘到京小住,屆時定要講這賤人好看。


    “聽說你們去的是擷雲樓。”


    沈重霖的聲音不帶任何情緒,蘇玫不由得暗中臆測他到底想不想她提及?良久,她還是拿定主意主動說起,“是,離開時正巧碰到……王府的迎親隊伍。”


    他不想聽到這個消息,可又忍不住打聽。


    “這世間的倫常都顛倒了,蘇瑜那樣不賢不孝的棄婦都能嫁進王府,真是沒天理。”真是不甘心啊,沈重霖雖說受皇帝重用,但他自己很清楚實際除了皇帝他是無依無靠的。他原本靠著出賣上峰得獲皇帝青睞,這本為朝中大臣所不恥。有皇帝庇佑寵幸,無人敢給他難堪,一旦他失寵,定會成為眾矢之的。屆時牆倒眾人推,他無任何生還的機會。


    他與王爺本就有許多政見不合,那日在長公主府上又徹底將之得罪。如今蘇瑜又成了攝政王妃,孫學雍陽山縣治水安民有功,不日便會迴京述職。於他而言,諸事不順,他絕不能行差踏錯半步,否則定會萬劫不覆。


    可如今又有什麽法子又鞏固他在朝中的地位呢?王爺若針對他,又有什麽人能開口為他說半句話呢?


    “妾身懂夫君心中不忿,然事已至此,夫君也不必介懷,安心為朝廷為陛下辦事方是真的,王爺權勢再大,上頭始終有陛下壓著呢。”蘇玫何曾甘心?她成了官眷,原本以為站得夠高了,蘇瑜又是下堂婦,她風光的這些年完全沒把蘇瑜放在眼裏,誰曾想再一見,她嫁進皇家,哪怕沈重霖官至一品,她見著蘇瑜也得跪拜。


    自打長公主府徹底得罪王爺,又遇孫學雍官場得意,近些時日沈重霖心事重重,眼中茫然。在外雖說依舊受人追捧,到底內心極度沒安全感。他不想被人比下去,特別是孫學雍,都是被貶到陽山縣那種小地方都能翻身的人,不得不令他起了危機感。


    此時聽著蘇玫暖心的話,看著蘇玫神態疲憊還來寬慰他,他這才想起蘇玫原是個十分得體賢惠的。也記起了蘇玫因為久不成孕的心酸,以及李氏有了身孕她也是多般照拂。


    他是從什麽時候起竟然這般忽視蘇玫了?


    沈重霖心頭起了愧悔,愧悔一起,心就軟了。


    他拉著蘇玫的手坐到自己懷裏,“還是你懂事,知道寬慰為夫。”


    自打李氏進門,沈重霖在她身上用的時間越來越少,如此的溫鄉軟語,她都快忘了是什麽感覺了。若能再將夫君的心挽迴來,那今夜這百合綠豆湯送得真是太值了。


    她忍著內心的激動,盡量保持著溫柔體貼的笑容,“你我夫婦一體,妾身與夫君同甘共苦這麽些年,什麽起落沒經曆過?妾身相信夫君是有大前途的人,斷不會因著小小的困境而停滯不前。”


    她竟是這樣相信和仰望他麽?多少讓沈重霖的虛榮心得到滿足,於是給蘇玫的笑意越發的柔情似水,“你說得對,小小的困境而已,為夫這一路走來什麽風浪沒見過。”


    “嗯。”蘇玫奉承的點頭,“一條路走不通,咱們就換條路走,總有條路能走通。”


    此時,書房外傳來李氏近身女使水蓮的聲音,“大爺,姨娘遣奴婢過來問大爺幾時迴屋,宵夜該涼了。”


    蘇玫身子一僵,沈重霖自然能感受到。


    今夜,他不想冷落蘇玫。


    “去跟你主子說一聲,今夜我不去她屋裏了,讓她早點安置吧。”


    蘇玫心頭一跳,臉上是難掩的欣喜,門外的水蓮卻是明顯一愣,隨後才道:“是,奴婢告退。”


    “夫君不去妹妹屋裏,是要……。”水蓮走後,蘇玫徒然卑微的低下頭,她像是怕失望般不敢看沈重霖的眼睛。


    這副泫然欲泣的委屈讓沈重霖負罪感叢生,蘇玫是那樣的溫馴可親,又辛苦為他操持著繁重的家務,說到底他對蘇玫還是有感情的,這個從他微時就一路陪他過來的人,他真不該冷落她。


    “為夫好久沒跟你好好說說話了,今夜歇在你屋裏去。”


    蘇玫聞聲,喜不自勝,眼中甚至盈出淚來,“夫君,那夫君先把這碗百合綠豆湯吃了,容妾身迴屋好好梳洗梳洗。”


    “不必了,你我老夫老妻,你不必如此惶恐奉承。”


    沈重霖這句話說到了蘇玫的心窩窩裏,她鼻子發酸,想將這大半年所受的委屈一股惱的全倒進沈重霖的耳裏。可是理智告訴她不可以,她可以自今日起翻身,但絕不能往夫君這裏倒苦水。


    她太了解沈重霖,這個氛圍溫存的時刻,她不能潑冷水。


    “是,夜深了,夫君,那咱們早些迴去安置吧。”


    ……


    成婚次日,那個美好的早晨,江家院子的新房中,孫妨目光滯愣的望著床褥上那一抹殷紅的顏色,無比諷刺撞進她的眼中。


    昨夜恩愛纏綿之際,撕裂般的痛楚不僅讓江寅錯愕欣喜,更讓孫妨的心沉入穀底。孫妨意識到這份痛楚的原因,一時間忘了痛,忘了所有反應。


    屠大郎淩辱她的那一幕再次在惱海深處被喚醒,那惡心的場景鮮活無比的湧進她的腦海。他摸她的臉,摸她的身子,摸她的……。


    那不是最慘的,最怪的是她認為屠大郎占有了她的身子,毀掉了她寶貴的清白。


    可是,沒有,屠大郎沒有。


    仔細迴憶,她最後是嚇得羞得恨得昏死了過去,屠大郎到底有沒有做過分的事她根本就不記得。


    而蘇瑜,什麽都沒說。


    是蘇瑜,讓她誤以為她的清白丟在了屠大郎那裏。


    她恨她和阿娘,她用這樣的手段報複著她和阿娘,讓她們一直生活在痛苦裏,更讓她受盡指責,遭盡白眼。


    蘇瑜,你好狠呐。


    初嚐雲雨很疲累,孫妨卻是一夜未睡。晨起時江寅輕手輕腳,怕驚醒她,孫妨知道。


    孫妨知道,江寅何嚐又不清楚?


    孫妨一夜未眠,他又何償睡著過?


    隻是孫妨什麽也不說,而他也不知要說什麽。


    如此,兩個纏綿後本該相擁溫存的新郎新娘,卻是安安靜靜的躺了一夜,醒了一夜。


    尤氏見著江寅來到院中洗漱,聽著江芯笑問,“二哥哥,你的眼怎麽腫成這樣?眼下的烏青比廚房鍋底的灰還黑。”


    尤氏則以為是兩個小年輕縱,欲過度,江芯一個毛都沒長齊的丫頭片子,知道些什麽就胡言亂語,忙打岔,“芯姐兒,去看看你二嫂嫂起了沒?新媳婦臉皮子薄,你給她打盆水去。”


    珍兒在廚房幫忙,忙道:“別讓芯姑娘去,奴婢去侍候姑娘起來。”


    江寅擺了擺手,“不必了,讓阿妨多睡會兒吧。”


    “二嫂嫂賴床,羞羞羞。”江芯不知所以的笑道。


    尤氏又打岔,“芯姐兒別亂說話,既是如此,院子裏還有幾條長凳是隔壁嬸子家的,你和珍兒拿去還了吧。”


    “哎,好。”


    等到珍兒和江芯去還長凳出了院子,尤氏從廚房出來,見著江寅臉色的確很難看。又想到他是沒個老子娘的,如今江家也就她一個長輩,自覺有義務要提醒一二,於是就清了清嗓子,“寅哥兒,媳婦兒已經娶進門,往後光景也還長著,你……你們……悠著點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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