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妨收了收哭意,低著頭扯了句謊,“我想家了。”


    “姑娘家在何處?若是在城裏,天色雖晚倒也可迴去。”尤氏接過江芯手中的菜和碗遞到江寅麵前。


    孫妨不想迴去,從前阿娘事事以她為先,現在她被拋諸腦後,迴去看見孫嬉就膈應。不是她真心容不下孫嬉,而是孫嬉明知道阿娘待她不同後,居然不動聲色理所應當的受著。


    “我迷路了。”


    隻這一句,孫妨便不再多說什麽。


    尤氏見孫妨低頭不言,也沒繼續追問,隻說:“那就歇一晚再說,今晚我和芯丫頭擠擠,姑娘你就睡芯丫頭的屋子,別嫌棄。”


    孫妨自是嬌生慣養長大,可自從被屠大郎玷汙後,她潛意識中認為每個人都在嫌棄她,發生今日之事後,她知道連她阿娘都不曾例外。別人都嫌棄她,而她已經失了嫌棄別人的資格。


    這日天氣極好,晌午的時候陽光照在院子裏暖暖的。新培植的枝丫已經在開始抽芽,可見枝節上冒出不少小綠點兒。蘇瑜揚頭,唇邊淺彎,真希望春天快些來,她已經迫不急待想看到飛簷攏翠的景象了。


    蘇瑜曬著太陽,手邊是一個搖籃,歡姐兒像個年娃娃般可愛的躺在搖籃裏,不哭不鬧,手裏抓著一個布老虎,衝著蘇瑜笑。稚子的眼睛最是純淨,蘇瑜瞧著,內心軟若天際飄來的雲彩。


    歲月靜好,不過如此!


    孫妤是昨夜醒過來的,身體還很虛弱,範大夫一直住在莊子裏守著孫妤,封致也在今早收拾包袱啟程。宣祈說她不可能真的遁入空門,不然封家的醫術就會絕毀。蘇瑜也不相信,她更不想那些患了婦人重病的女子失去這麽好個大夫。


    搖籃裏的小歡姐兒笑出了聲,她還沒有長牙,笑起來像一彎粉色的月亮。蘇瑜受到感染,唇角勾起一抹溫柔慈和的弧度,伸出手指,輕輕戳著歡姐兒軟軟的小臉蛋兒,“不歡姐兒,你樂什麽呀?能不能告訴瑜姨呀?”


    “咿呀......”。


    “歡姐兒真聰慧,知道瑜姨在說什麽。”蘇瑜就當她聽懂了。


    “你也跟著像個孩子似的,歡姐兒尚不及周歲,哪裏能聽懂你的意思?”梁氏從月洞門下過來,適才她在水榭閣陪孫妤用藥。孫妤能活下命來,全是蘇瑜的功勞,此時在梁氏眼中,蘇瑜是孫妤的救命恩人,恩同再造。


    蘇瑜笑道:“老人常說,稚子最是單純,或許真能聽懂我的話呢。”


    梁氏挪了個繡凳坐到搖籃另一邊,看看軟軟糯糯的孩子,心中那種寬慰舒適之感好久都不曾出現了,“這孩子有你疼她,定是個有福之人,咱們來了碧落莊三日了,歡姐兒安靜吃安靜睡,就沒鬧騰過,還不時發笑,這可是從前少有的事。”


    聽出梁氏話裏話外的感激,蘇瑜笑道:“妤姐姐用過藥了?”


    “用了,好不容易撿了條命能不好好珍惜麽?那範大夫我去打聽過了,原來竟是禦醫出身,醫術自是高明,如今為了妤姐兒一直守在莊內,一日三次的診脈查看,真是好大麵子呢,阿瑜,大舅娘都不知要如何感激你。”


    不是她的麵子,該是宣祈發的話罷。


    “大舅娘客氣了,你們沒嫌棄阿瑜,也讓阿瑜心中有處著落。”


    梁氏從蘇瑜的話裏體咐出幾分卑微感,她握住蘇瑜的手,又緊了緊,“你是個好孩子,肯定會有福報的。”


    “不說這些了,對了,方才我身邊的吳媽媽打城裏過來,說是府裏出了大事。說是三房的妨姐兒離開出走兩三天,愣是沒見迴去。”梁氏邊說邊思考怎麽還沒找到人。


    孫妨離家出走?


    這可是天下奇文,要知道蔣氏有多護著她的兩個姑娘她是很清楚的,孫妨能受什麽委屈導致離家出走?“可有報官?”


    梁氏搖頭,“說是你三舅舅求到雍哥兒麵前,雍哥兒私下也派了相熟的人出去找人,姑娘家家的,也不敢張揚的著,聽說你三舅娘急得嘴角冒泡。”


    蔣氏著急是正常,異常的是孫妨為何離家出走?“妨妹妹一直都是讓三舅娘捧在掌心的,誰敢給她委屈到離家出走?”


    “說起來此事與老太太有關。”事關家中長輩,她也不敢造謠,隻說知道的,“聽說老太太突然要參加一個什麽秦家的滿月宴,同行的叫上了溶姐兒的兩個姑娘以及三房的嬉姐兒,獨獨沒叫帶上妨姐兒。妨姐兒一氣之下就到嬉姐兒屋裏鬧,還用剪刀把嬉姐兒給劃傷了,蔣氏生氣打了她一巴掌,這才離家出走。”


    是這麽個緣故,蘇瑜沉默著,沒發表意見。


    蔣氏歎息道:“平日裏見著蔣氏母女感情甚篤,妨姐兒定是受了大委屈才出此下測,真希望她快些迴來,省得三弟妹憂心憂思。”


    大房掌管孫家生意財途,蘇瑜不相信梁氏沒有手段,隻是她私下對小輩這般慈憫,倒叫她有些意外。至於孫妨的離家出走,蘇瑜心下略思,便知道原因。想必是在蔣氏認為孫妨失去清白後沒什麽太大的利益價值,對孫嬉偏心些。孫嬉知道卻理所當然受著這份不同,便讓孫妨受到刺激而做出極端行為。再加上蔣氏有意識的偏頗,孫妨哪裏受得住這個委屈?


    “若妨妹妹沒出意外,定會迴去的。”


    梁氏有幾分好奇,笑道:“你怎說得那般肯定?”


    蘇瑜低頭逗弄著‘咿呀’不停的歡姐兒,“離開了孫府,妨妹妹就沒了依靠,她是嬌生慣養長大的,在外受罪幾日該是極限,哪裏經得住長久如此?”


    梁氏若有所思的打量蘇瑜,這個表姑娘,竟能思慮至此,養在老太太膝下,真就這般不同麽?


    袁嬤嬤樂嗬嗬從月洞門下進來,先朝著梁氏福了福,這才對蘇瑜說,“姑娘,有信。”


    信?蘇瑜好奇望過去,袁嬤嬤隻顧笑,不作答,許是因著梁氏不方便說罷。


    接過來,拆開一看,是嫣如的來信。大概意思是她的生辰要到了,想請她去飛燕樓小酌。信上寫著‘後日’,再看日期可不就是今日。想來這信定是幾日前送到集芳館的,她晌午差人去集芳館挑幾匹紗綢做垂簾子,這才將信拿來。


    合上信遞給袁嬤嬤,蘇瑜說:“大舅娘,我今日要進城一趟,會在城裏歇一宿,袁嬤嬤會留在莊子裏,你們有什麽事可直接叫她張羅。”


    “我來這幾日,袁嬤嬤照顧得很是妥貼,有勞了。”梁氏客氣。


    袁嬤嬤又福了福,“大太太您這是哪裏話?我們姑娘還要承蒙您照顧,老奴多盡盡心也是應該的。”


    梁氏笑笑不語,覺得袁嬤嬤很會說話。


    傍晚時候,馬車從碧落莊出發,雪嬌跟著。


    馬車進城直接去了集芳館,小斑爺說那封信是前日飛燕樓嫣如小姐身邊的阿蘿給送來的,他差人到孫府去過,說是蘇瑜不在,這才拿了迴來。


    在集芳館等到天黑盡,蘇瑜才動身前往飛燕樓。


    她給嫣如挑了副紫金寶石頭麵,嫣如膚白,戴在頭上肯定更加抬顏色。


    雪嬌見著,說:“這紫金寶石的頭麵難得,嫣如小姐見著定會歡喜。”


    蘇瑜笑道:“嫣如在風月場中年深日久,自然是什麽好東西都見過,這紫金寶石頭麵再珍貴,估計她瞧著也沒什麽稀罕。”


    她得到消息時間太晚,不然可叫人訂製一套,那樣更有意義些。


    蘇瑜依舊換了身男裝,進出飛燕樓方便。下了馬車,隨著眾人進了樓門,絲竹聲,談笑聲,聲聲入耳,好一派歌舞升平。


    因為來過一次,蘇瑜記性又不錯,沒再等龜公引路,便自行前往留香苑。


    路過當初王畢甫與女伎玉枝互訴衷腸的假山,蘇瑜還忍不住多看一眼。彼此旖旎之地,此時已是人影蹉跎。


    來到留香苑,嫣如竟不在,阿蘿也不知去向,按說嫣如寫信請她,萬不會如此怠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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