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老太太笑著頜首,繼而又將視線落在餘氏身上,“你好生準備迴禮,咱們孫家門第尚小,不能讓人覺得失禮數。”


    餘氏站起身,朝周老太太笑福,“是,兒媳省得。”


    “我識得一個太太最愛聽戲,如今數薛小蠻的戲最火,那聲音柔得像水遇棉花。”蔣氏一甩繡帕,臉上笑意溶溶,心下卻急燥萬分,這樣親近貴女的好機會,她怎能不為自己的兩個姑娘打算?所以就算她與蘇瑜不對付,與二房也有些許嫌隙,也得厚著臉皮將這機會給把握住,“我老早就想讓妨姐兒和嬉姐兒去見見世麵,隻府中事物忙,一直不得機會,二老爺,也不知您給嫻姐兒訂的座兒夠不夠寬敞,好叫妨姐兒和嬉姐兒一並去湊湊熱鬧。”


    孫廷柏本就臘黃的臉色,在聽聞蔣氏這番厚顏無恥的高淡闊論後更添了青紫色,恨不能腳下有條地縫,他立即一頭紮進去再也不出來,“你給我住口,那薛小蠻既是紅戲子,初一的廣德樓定是座無虛席,哪裏還有座留給嬉姐兒和妨姐兒,快給我坐下,別在二哥哥麵前丟人現眼。”


    蔣氏道出了孫玉溶的心聲,她也不想放過這個千載難逢接近貴女的機會,隻是三哥哥這一怒喝,到底將她到嘴邊的話給逼迴了肚皮裏。


    “你長年不出家門,哪裏知道外頭的事?”蔣氏冷臉懟迴去,看向孫廷梧時又頓時笑起來,“有沒有座二老爺才曉得呢,您說是吧,二老爺。”


    孫廷梧沒作聲,他對蔣氏對孫廷柏的態度感到十分的厭惡和不滿,再去看大哥孫廷樺,已是恨得眼睛都抹了冰坨似的。


    周老太太為蔣氏的作派感到十分不恥,更是明白她的心思,“三兒媳婦,你丈夫說得對,明日廣德樓座無虛席,妨姐兒和嬉姐兒去了隻怕得站著看戲,都是體體麵麵的姑娘家,去站著看戲成何體統,搞不好得讓人誤會是誰家門戶不緊放了姑娘去捧戲子呢。明兒就罷了,春日裏瑜姐兒或是嫻姐兒受了請貼,自會帶嬉姐兒和妨姐兒去見世麵。”


    被周老太太直接下臉,蔣氏臉上掛不住了,當著這麽多人呢,就這樣維護蘇瑜和孫嫻,剛要開口質問周老太太為何偏心,門外響起大房太太梁氏的聲音……。


    “是我來遲了,阿娘恕罪。”秀娟打簾,梁氏進得屋來看著一屋子的人笑道:“真是難得家裏這般齊全,這個年過得就是好。”


    周老太太見蔣氏沒將心頭的怨氣發作出來,臉憋得通紅,她隻當沒見朝梁氏招招手,“你快過來,我倒有幾句話要問你呢。”


    “不急,媳婦先給阿娘磕頭,阿娘新年好。”


    梁氏畢恭畢敬的磕了頭。


    周老太太示意章嬤嬤將梁氏扶起,“我曉得你是個孝順的,聽說昨夜院裏不安生,真是辛苦你了,歡姐兒和妤姐兒可還好?”


    “歡姐兒肚子脹氣,奶娘也年輕無甚經驗,這才委屈歡姐兒鬧了一宿,聽見歡姐兒哭鬧,妤姐兒也難安生,咳了整夜,好在現在都歇下了,無事,阿娘寬心。”梁氏輕言輕語解釋,好叫周老太太都聽清楚。


    “原是這樣,我先跟瑜姐兒說了,讓她一會兒去看看妤姐兒,別咱們在這裏團圓冷落了她。”周老太太還是放心不下孫妤。


    梁氏感激的向蘇瑜投去目光,“好,有瑜姐兒去陪陪妤姐兒,我也高興。”


    譚氏聞聲,斜眼冷叱,“哼……。”


    梁氏晌午才在瞳暉院露麵,孫家一大家子又坐在一起扯了些閑話。孫嬉孫妨以及孫嫣孫婉忙著討好孫嫻,毫不掩飾對她的羨慕之情。孫嫻倒也沒忘這份榮耀是蘇瑜帶給她的,在與妹妹們說話時她偏過頭去看蘇瑜,隻見她淺笑立在周老太太身邊,眼神空靈,像極了一樽沒有情緒的木偶。


    此時蘇瑜目色幽靜,她注視著孫家的熱鬧,就連先前被周老太太下臉的蔣氏這會兒也與譚氏與孫玉溶說說笑笑。這才是一家人吧,那怕各懷鬼胎,那怕彼此嘲笑,他還是打斷骨頭連著筋的一家人,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而這一切,都和她蘇瑜沒半文錢關係。


    如果哪一天周老太太仙逝,隻怕這個家絕不會再有她的立足之地。


    一想到此,蘇瑜不免有些傷感,漸漸地,她纖柔微彎的唇角漸漸橫平,漸漸彎下,那怕是裝,她也裝不下去了。


    與周老太太說了聲,蘇瑜便領著蝶依離開瞳暉院。


    周老太太本與孫廷樺說著話,見蘇瑜匆匆離去的落寞背影,心下歎了口氣,“唉,這丫頭……。”


    “姑娘,我們是去玉暉院看妤姑娘麽?”


    蝶依不提醒,蘇瑜該忘了,既是在周老太太麵前領了差,怎麽也得去應付應付。


    二人來到玉暉院,路過矮窗時瞟到奶娘正側著身子喂歡姐兒吃奶,秋芽打簾放蘇瑜進屋。一進屋,屋裏濃烈的藥腥味混和著炭爐的熱浪一波一波襲向蘇瑜,她持帕掩了掩鼻,問秋芽,“這屋裏怎的燃如此多的炭爐?”


    秋芽低下頭,“迴姑娘話,我們姑娘怕冷,就是這些炭暖著,她還蓋了兩條被子呢。”


    孫妤竟體寒至此種地步,蘇瑜有種不祥預感。她走進裏間,瞧見孫妤散著零亂的發,青眉青眼,肌無血色,連唇頁都透著紙白色,一副有氣進無氣出的頻死模樣。


    “妤姐姐。”蘇瑜移步站到床前,實在太熱,她解下披襖遞到蝶依手中。


    孫妤虛弱的睜開眼,看了好一會兒還是隻能看見眼睛有個模糊的身影,好在她能聽出這把聲音的主人,“阿瑜,你怎麽來了?”


    “我剛才外祖母那裏過來,聽說昨夜你一夜未睡,又咳了整夜,我特意過來看看,外祖母也擔心你,吩咐我囑咐你,定得好好保住自己的身子。”


    孫妤連擺頭都沒力氣,“我是不……想活了,隻是歡……姐兒把我這……這一口氣吊著罷了。”


    “姐姐說什麽糊塗話呢,為了歡姐兒姐姐也該好好保重自己才是。”蘇瑜伸手去握孫妤的手,仿佛沒有熱氣兒。


    孫妤艱難笑笑,“阿瑜,謝謝……你來看我,我很高興。”


    孫妤毫無血色的臉笑起來很恐怖,蘇瑜靜靜瞧著,心裏像有什麽被揪扯住似的。


    她們都是被遺忘的人。


    孫妤沒再開口,先前說的那幾句話已用盡她的力氣。


    蘇瑜坐在床沿上,無話找話,說她和孫嫻約好明夜去廣德樓看薛小蠻唱折子戲,說蔣氏也想讓她的兩個姑娘同時跟去,說著說著,她見到孫妤合上了眼,她的唿吸很輕,蘇瑜也漸漸住聲。


    在迴景暉院那一路,蘇瑜一個字都沒說。


    迴到景暉院,袁嬤嬤就見蘇瑜一臉漠然進了屋,她拽住蝶依問原由,蝶依隻道她也說不清。袁嬤嬤親自提了茶進去,見蘇瑜已經歪在小榻上合眼似在休息。


    “姑娘,中午可有想用的吃食?二姐迴來了,正手癢呢。”她知道蘇瑜沒真睡。


    蘇瑜緩緩睜開眼,瞧了眼立在不遠處的蝶依,爾後對袁嬤嬤說:“我要出門,中午不在家吃,下午若有人找就說我午睡未醒,晚上孫家的團圓飯我也不參與了,傍晚時你掐著時辰去趟瞳暉院,跟老太太說我有事在外頭去,明兒一早向她問安。”


    大年三十出門,還不在家吃團圓飯?袁嬤嬤覺著不妥,便要開口說:“老太太最是疼姑娘,若晚上的團圓飯不在府裏用,隻怕老太太要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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