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這衣裳奴婢瞧著並無特別,姑娘怎麽看這麽久?”夏蓮站到袁嬤嬤身邊問。


    袁嬤嬤還沒接觸過綃絲緞,很是讚同夏蓮的話。


    蘇瑜將衣裳遞給袁嬤嬤,袁嬤嬤說:“姑娘,這衣裳可有不妥?”


    蘇瑜搖搖頭,剛想吩咐下去再到縣裏找找有沒有京裏來的什麽可疑人,夏蓮語聲突然驚喜,“姑娘,快看,孩子醒了。”


    醒了!


    蘇瑜轉過頭看著那小男孩,看著他唇幹,聲細輕柔,“要不要喝水。”不是她刻意這樣表現,而是麵對一個生病的孩子,她很有經驗,自然而然的就進入慈母的狀態。


    小男孩點點頭。


    袁嬤嬤倒來水,夏蓮扶起他靠在長枕上,蘇瑜拿著銀勺一勺一勺喂他喝水。


    “灶上二姐一直煨著清粥,現在要不要端來?”夏蓮問。


    “去端來吧。”


    喂完水,夏蓮去端粥,袁嬤嬤接過蘇瑜遞迴的碗。


    蘇瑜伸手將他的一縷頭發掖到耳後,這才出聲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小男孩一直盯著蘇瑜看,先是覺得她很好看,再是覺得她比侍候他的那些嬤嬤和侍女待他更好更溫柔,關鍵是她竟對著他笑,那些侍候他的人不是拿眼狠刮他,就是低頭不看他,從未有人對他笑得這樣溫柔,就像春日裏雨後破雲的陽光照在他身上,讓他小小的世界突然光亮一片。


    “阿晗。”


    “哪個晗?”


    “天將明。”


    本來蘇瑜問完就後悔,他該是不會知道自己名字的意思,畢竟年紀太小。他竟然答了出來,又叫蘇瑜一驚,這孩子甚是聰穎。


    “幾歲了?”蘇瑜又問。


    “四歲。”


    阿晗的聲音很虛弱,難得有人待他這般溫柔,他有問必答。


    “你家哪兒的?你怎麽跑到我們家的馬車上了?”


    袁嬤嬤一連問了兩個問題,阿晗看了袁嬤嬤一眼,很快又把眼神縮迴來,不再作聲。


    饒是蘇瑜有帶孩子的經驗,對不願配合的孩子還是束手無策。


    “不急,等你身體恢複了再細說。”


    蘇瑜輕柔的為阿晗掖了掖被角,袁嬤嬤將她拉到外間細聲道:“孩子既然醒了應該無大礙,隻剩休養。姑娘也辛苦了,今夜好生睡,我把阿晗帶到客房裏睡吧。”


    蘇瑜的確有些疲累,默認了袁嬤嬤的提議。


    阿晗見袁嬤嬤複迴床前,並掀被想抱他。他突然緊張萬分推開袁嬤嬤,猛地伸手緊緊攥住蘇瑜的衣袖,“你不要趕我走,我聽話。”


    這話竟帶著哭腔,蘇瑜聞聲心頭軟得跟棉絮似的,無奈的望著袁嬤嬤,“罷了,還是個孩子,夜裏睡在我身邊也省得我記掛。”


    袁嬤嬤默了一會兒點頭應了。


    可阿晗還是用很警惕的目光望著袁嬤嬤,生怕真將他抱離蘇瑜身邊,弄得洗漱的蘇瑜苦笑不得。


    采玉在屋角留了盞燈,退出去關上門。


    窗外春雨連綿,有些陰冷。


    蘇瑜一手支著頭,一手輕輕拍著阿晗胸口,這不是昭姐兒,卻能得她同樣的關愛。那是種很奇妙的感覺,像春日裏沾了露水的花沐浴第一縷陽光,像夏日裏荷塘邊迎麵涼爽的風,像秋日裏月朗星稀的夜,像冬日裏凍疼的手放進溫熱的水裏。


    這輩子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有孩子,但能遇到阿晗肯定是場緣分。


    緣分有深有淺,她很珍惜。


    天剛蒙蒙亮,雞叫頭一遍。


    護衛從新進了那間房,男子單手撐額,闔眼休寐。那孩子失蹤一天一夜,他有些擔心。


    “爺,有下落了。”護衛單膝跪在地上拱手迴話。


    男子睜開眼,先是看到護衛的頭發濕漉漉的像是染滿了露水,“怎麽找到的?”


    “還是爺英明,屬下去了最後與公子爺分開的地方,仔細迴憶當時情形。公子爺貪玩,定是躲到某處了。那時雨勢添大,街上行人不多,但有輛馬車打屬下眼前路過。屬下再仔細打探了下便知道那輛馬車出了城。”


    他的護衛都有追蹤之能,既是下雨,道路泥濘,那馬車過之痕深,追蹤起來更不難。


    “現在人在哪裏?”男子起身又站到窗前,天漸漸亮了。他看到不遠處有扇油漆已經脫落且添了老舊的木門,兩枝搖菱花在門兩邊綻得極豔,霧氣彌漫,添了幾分清冷。


    “梧桐山莊。”


    梧桐山莊,白菱山下那個鬧鬼的莊子?


    “公子爺淋了雨發高熱,那山莊做主的是個姑娘,她給公子爺請了大夫,服侍得極為妥貼。昨夜公子爺歇在了那姑娘的屋裏。屬下偷偷見公子爺身子虛,不敢擅自做主帶迴來,守了公子爺一夜這才迴來向爺迴話。”


    “不是說那莊子鬧鬼嗎?”


    護衛愣了一下,他隻顧著迴來迴話,對於那梧桐山莊是怎麽迴事尚未打聽。“爺恕罪,屬下……。”


    “罷了,有了下落,曉得他安全本王也就放心了。你先下去歇息吧,換個人出去。”


    “是。”


    翌日晌午,有關梧桐山莊,以及蘇瑜的所有消息全進了男子的耳朵。


    他興味的望著那兩株搖菱花,越看越覺得這院子裏竟透了幾分清雅。


    一輛外圍精致的馬車由近而遠靠近梧桐山莊,山莊門口兩邊的月季顏色嬌美,點綴在青黃綠葉之間,十分詩情畫意,春意無邊。


    馬車停下,小廝搬下凳子扶著一衣著花哨頭帶玉冠的年輕男子落車。他不倫不類的甩開描有山水圖的紙扇,搖了兩下覺得涼又啪的一聲合上。


    年輕男子示意隨從近前叫門,隨從聽命上前扣響門上銅環。


    梧桐山莊守門的福子探出頭來,一見來人臉色當即不好了,“你們怎麽又來了?我們姑娘說了,莊子不賣,人也不見。”


    被個下人拒之門外,年輕男子覺得麵子很過不去,“你個下人怎麽說話呢,我是來見你們姑娘的,又不是來見你的!你告訴你們姑娘,這裏是上河縣,她在下河縣的那些事本少爺都知道了,想在上河縣混下去,得罪本少爺可沒好果子吃。”


    小廝一聽這話,就知道這混賬今日不見著姑娘不好打發,“你等著。”


    蘇瑜得到通稟時正在喂阿晗喝藥,那藥味道不好,阿晗竟能麵不改色的一勺一勺全喝進去,又叫她刮目相看了一迴。


    “他既是這樣說,肯定是去打探過了。”將藥碗遞給袁嬤嬤,蘇瑜不緊不慢開口。


    “這二流子又上門,還敢威脅姑娘,幹脆讓奴婢叫人將他打一頓趕出去。”傳話的夏蓮忿忿難平。


    袁嬤嬤瞪她一眼,“就你本事,若真能成事早就動手了,哪能等到現在?這劉尚民是縣上劉大戶家的獨生子,寶貝著呢,他姐姐又是縣太爺正經八百抬進府的良妾,素日裏就是橫著走的主兒,咱們哪裏惹得起?”


    夏蓮撅撅嘴不再言語。


    蘇瑜看向她,“請他到花廳看座,好茶侍候著。”


    夏蓮福身出去,袁嬤嬤又開口道:“姑娘,這劉大郎已經來了兩趟,我看不易善了,不如將此事告訴孫家,讓老太太出麵做主,想來看在表少爺的麵上縣太爺能約束一二。”


    蘇瑜眼簾輕合,唇角笑意淺淺,“嬤嬤是擔心我應付不過此事?”


    “自古民不與官鬥,那劉家沾著官親,咱們還要在這上河縣討生活,不得不謹慎啊!”袁嬤嬤說得頗為苦惱,“劉家敢這樣上門挑釁,先前就欺負咱們無依無靠,如今曉得了姑娘的來處,隻怕一會兒見著定被作賤。”


    “那我倒要看看她是怎樣作賤我的。”臉上的笑意微斂,眼神裏劃過一道暗芒,蘇瑜說:“好好照看阿晗,我再去會會這個劉大郎。”


    花廳中,劉尚民已是扇離手,捧著一盞香茗鬥著二郎腿喝得意猶未盡。


    夏蓮侍候在側,想不通姑娘怎麽吩咐用好茶相待?真是糟蹋了。


    接著,他看到門口忽然佇住一抹輕盈的身影。隻見她眉彎若夜中銜月,澈眸清潤如潭,唇瓣勾浮淺笑,霧鬢微斜,一支翠珠八珍的銀簪流蘇垂於耳跡。攜裙入來,步履悠然自若,那婀娜美好的風姿透著清冷卻不失優雅的風韻,隻是那笑中溢露的疏離感讓人發怔。


    劉尚民眼中隻有美人,看得呆了。


    蘇瑜對這種火辣露骨的視線很是鄙夷,仍耐著性子朝他略略福禮,“劉公子有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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