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像是電影院觀眾席一樣的昏暗地帶,法正仿佛理所當然一樣出現,並且坐到了我的身邊,和我一起看著播放羅山總部眾生百態的大熒幕。


    這裏隻是我在自己腦海裏麵想象出來的空間,這個法正卻不是我想象出來的。他多半也是在羅山總部的某處默默觀看著羅山總部的變化,因為我們在不約而同地做相同的事,所以產生了類似於心電感應一樣的現象。這裏在我看來是電影院觀眾席,在他看來卻可能是另外一番景象,也有可能什麽景象都不是,他隻是普通地向我建立起了心靈通話而已。


    “感想……”我想了想後說,“我感覺總部的獵魔人和探員之間,相處得不是特別融洽。”


    “準確地說,是‘格格不入’吧。”法正說,“在總部大量引入探員承擔部分工作這件事情,是我提出並實施的。


    “治世主義的目標就是實現獵魔人和普通群眾之間的和睦相處,如果連羅山內部都做不到,就更加無法將其推廣到全社會了。所以我想要先在總部嚐試看看。


    “而結果就如你所見……盡管我也不是沒有計算到這個結果,不過實際看到這一幕,還是有些期望落空的心情。”


    既然都計算到這個結果了,那麽從一開始就沒必要實施吧,更加沒有必要懷有什麽期望了。雖然我產生了這個念頭,但其實並不是無法理解法正的動機。


    很多獵魔人之所以輕視普通人,就是因為普通人弱小,能夠做到的事情也遠不如自己多。然而在某些時候,獵魔人與獵魔人之間的差距,甚至比起獵魔人與普通人之間的差距還要巨大。因此強大的獵魔人也會輕視普通的獵魔人。


    而如果是到達大無常領域,再迴頭去看成住壞空等級體係下的獵魔人,甚至會覺得這些人與凡人之間沒什麽差別,隻有到了大成位階才值得多看一眼,但是大成位階才隻有多少個呢?


    看著獵魔人群體在那裏說著“自己與普通人之間的差別有多大”雲雲,根本無法在我心裏掀起任何波瀾,繼而也讓我隱隱約約地意識到,不止是治世主義,超凡主義所描繪的未來世界觀,也似乎在哪裏存在著致命性的破綻。


    而既然我會覺得獵魔人群體和普通人沒什麽差別,法正多半也會有相同的感受,因此即使在理性上明白將兩者放在一起無法融洽,卻還是在這種“反正你們也沒什麽差別”的情緒驅使之下,姑且先放在一起試試看。


    “不過失敗也不是毫無益處。不像是這麽實踐一次,就連具體問題都沒有辦法總結起來。之後就以克服這些問題為階段性目標吧。”


    法正似乎還是找到了積極的方向,然後進入了正題:“莊成,我看你的狀態好像已經恢複了不少,接下來我想要和你談一些正事,你方便嗎?”


    “我也有些重要的事情想要跟你談談。”我說。


    “那麽就先從你的事情開始。”法正說,“你想要跟我談的,是人道司的事情,對吧?


    “你的朋友祝長安是狐妖銀月的應身,也是應淩雲複活銀月所必需的活祭品,而你則想要拯救他。既然他現在不在你那裏,那就肯定是在應淩雲那裏了。


    “扶風過去給我提交過關於你的報告,結合你迄今為止的言行舉止和做過的重要判斷來分析,你這個人雖然具備社會常識,但是嚴重缺乏道德感和倫理操守,也不在乎世俗利益,甚至會在激情驅使之下做出嚴重違背自己利益、甚至是違背自己性命安全的事情……


    “然而,你對於感情格外重視。像你這麽無法無天的狂人居然可以在普通社會安分守己地生活到今天,多半也有顧及到自己朋友看法的因素。因此當朋友出現危機之際,你也絕對不會坐視不理……我說的沒錯嗎?”


    “既然你都了解到了這個地步,那麽我就直說了。”我說,“我想要知道他現在被關押在了人道司的哪處據點,那個地方又具體在什麽位置。”


    “可以,我會幫你。”法正毫不猶豫地說,“但是你要做好心理準備,說不定現在這個應身銀月已經作為複活真正銀月的活祭品,被應淩雲給殺死了。”


    “長安還活著,我可以確定。”我篤定地說。


    留在銀月身體裏的熱能記號還在。我隻是無法通過這個熱能記號傳送到銀月所在的人道司據點而已,卻還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把握到她目前的狀態的。


    我可以依稀感知到她的靈魂正在處於修複之中。大概就和我判斷的一樣,應淩雲不會拿靈魂處於殘破狀態下的銀月去充當活祭品,因為這個狀態下的銀月無法勝任活祭品的位置。


    反過來說,一旦銀月被治好,那就是她的死期了。


    銀月當然可以選擇戰鬥或者逃跑,然而應淩雲可以操縱神印碎片之力,在他的主場,縱然是銀月也無法說逃跑就逃跑,戰鬥的勝算就更加低下了。


    “既然你堅持,我也不會多說。在剿滅戰鬥正式打響的前夕,我會通知你的。”法正說,“這對我來說也是舉手之勞。因為我本來就打算徹查人道司所有據點,並且將其統統拔除。”


    “是因為虛境使徒戌狗的存在嗎?你是認為因為人道司孵化出了新的大無常,所以必須將其從這個世界上徹底消滅……”我問。


    “不……戌狗並不重要。”


    法正居然對於戌狗表現得漠不關心,他搖了搖頭打斷話語,然後說:“我本來就覺得現在這個人道司很礙眼,戌狗的出現隻是推動了下我的決心而已。即使沒有戌狗,我也會在不久後把人道司消滅掉。”


    我詫異地問:“人道司孵化出了新的大無常……這件事情居然不重要嗎?”


    “羅山之所以重視人道司,是因為他們有著億萬分之一的可能性,以技術性手段探索出穩定成就大無常的方法。因此一旦人道司孵化出了第一個大無常,羅山必定要以雷霆萬鈞之勢將其消滅……你是這麽想的吧?先姑且不論其他,戌狗可不能算是人道司的成功案例啊。”法正說,“那是靠著神印碎片的力量成就的大無常,而不是靠著人類的智慧之力成就出來的。作為個體盡管強力,卻不足以成為羅山史無前例之大敵出現的信號。”


    “你知道戌狗是靠著神印碎片成為的大無常?”我問。


    “我當然知道。”法正淡淡地說。


    對了,差點忘記了,扶風從高級研究員那裏聽說過戌狗的身體裏被植入了“黑色玉石”,多半也把這個信息報告給了法正。而法正本來就在暗中收集神印碎片,在扶風基地裏麵就有一枚神印碎片,當然知道神印碎片長什麽樣子……


    正當我想到這裏的時候,卻不想法正突然話鋒一轉,爆出來一個驚天秘聞:“因為人道司就是我扶植起來的組織啊。”


    “——什麽?”我驚了。


    人道司的理念,是創造出足以與獵魔人匹敵的超級戰士,借此推翻羅山未來的統治;而歸根結底,其實還是希望創造出獵魔人群體服從於凡人社會管理的秩序。


    而羅山則截然相反,是希望建立起以獵魔人群體為主的社會秩序。


    這兩個勢力分明是從根子上就互相衝突的,而法正居然是扶持人道司的幕後黑手?怎麽可能?為什麽?


    等等……我有什麽地方想錯了。


    法正這樣的大無常是超脫於羅山之上的,因此羅山的理念也不足以規製他。如果說在法正看來,羅山隻是一個工具而已,那麽人道司也不過是另外一個工具罷了。


    就好像我和法正看待羅山的獵魔人群體和探員群體會感覺沒什麽差別一樣。代表著獵魔人群體的羅山,和代表著凡人群體的人道司,在法正看來,又能夠有什麽差別呢?


    “其實我覺得讓普通人管理獵魔人也沒什麽不好的。”法正說,“隻不過獵魔人確實是在各方麵都強於普通人,所以我認為讓獵魔人領導普通人比較合理。


    “話雖如此,我的想法也不見得就是完美無缺,人道司就是我對於另外一個方向的初步嚐試。如果人道司能夠證明以普通人為主的模式對於人類文明更好,我也不介意在未來融入這個秩序,成為其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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