獵魔人散發出來的死意,並不是一種生理上的變化,而是一種神態。


    我曾經在過去的不死身怪人和換影怪人身上看到過,當他們意識到自己必死無疑之際,臉上浮現出來的萬念俱灰之色,便與此刻的獵魔人很相似。而後者的死意比起前兩者更是濃鬱了不知道多少倍。


    甚至可以感知到他的唿吸都在逐漸放緩,心髒也慢慢地不在跳動了。


    他快要死了。


    少女陸禪平靜地說:“等下,你先別死。”


    獵魔人微微一頓,竟真的不再去死,然後提問:“你還有什麽事情要我做嗎?”


    “陸禪,這是怎麽迴事?”我問,“他好像記得重啟前的事情,而且還要死了?”


    “意識這種東西先天具備超越時空的屬性,隻是人類被物質世界的常識束縛,無法隨心所欲將其體現。占卜術之所以可以收集過去未來的信息,其實也是利用了意識的超脫屬性。”少女陸禪耐心解釋,“雖然銀麵具博士無數遍地重啟了這處據點,但是無數的痛苦和死亡早已積累在了這裏所有實驗體的靈魂之中。積累到一定限度以後,就會容易產生既視感,甚至是溢出過去的記憶。


    “他也不是真正記起了過去的事情,隻是產生了一些自覺而已。同時因為意識到了自己死過很多遍的事實,靈魂難以承受真相,即將自我毀滅。”


    “就是這麽迴事……”獵魔人苦澀地問:“陸禪,為什麽你要喚醒我呢?”


    少女陸禪坦率地迴答:“我們這邊暫時要隱蔽行動,不打算追加行動人數,但是如果既不解放你、又不讓你恢複記憶,你鬧起來怎麽辦。”


    “所以……你其實沒什麽要我做的?”獵魔人問。


    “也不盡然。之後我們要想辦法毀滅這處據點,或許有用得到你們的地方。”少女陸禪冷酷地說,“所以你也別急著去死,反正你這次死掉之後還會被重啟複活,然後繼續痛苦、死亡、重啟。


    “與其如此,倒不如先等等,等待我這邊的指示。隻要我們這邊成功,你們這次就可以真的安息了。”


    “……好吧,我就再信你一次。”


    獵魔人疲憊地閉上了雙眼,卻是暫時不再繼續浮現出死意。


    外邊的衛兵早已通過了我們的必經之路,我們也暫時沒有在這間牢房裏麵繼續躲藏的必要,便再次迴到走廊上,繼續前進。


    我迴頭看了一眼那間牢房的方向,然後問:“你剛才說了安息……你不打算把這裏的獵魔人們都救出去嗎?”


    “他們已經沒救了。”


    少女陸禪頭也不迴。我走在她的身邊,可以看到她的側臉隱約流露出了惆悵之色。


    她收起了多愁善感的情緒,繼續說:“菜無心可活,人無心即死。銀麵具博士的時間重啟之力可以讓他們反反複複地複活,並且忘記自己死亡的事實;而隻要他們暫時還沒有記起來自己的死,靈魂就可以維持完好無損的形態。


    “然而這麽方便的情況僅僅局限於他們活在‘自己還沒有死亡的時間’裏,一旦讓他們迴歸到外界正常的時間流動之中,死亡就會立刻降臨在他們身上。


    “現在的他們既是活人,也是這處人道司秘密據點的地縛死靈。”


    我的腦海裏閃過了剛才那個獵魔人萬念俱灰的表情,閃過了青年研究員對於自己罪孽的態度。


    然後,我再次看向了少女陸禪。


    “那麽……你呢?”我問,“如果我毀滅了這個地方,你也會死去嗎?”


    “是的,我也會死。”她淡淡地說,“之前也有說過,我是在正常情況下不可能存在的‘夢之化身’。雖然這裏大概不是夢境,但是我有種感覺,我是隻有在這裏才可以成立的法外之存在。此地毀滅,我亦消滅。”


    說到後麵,她轉過頭看了看我,微微一笑:“怎麽,你是不忍心嗎?”


    說著,她抬起右手,好像是想要摸摸我的頭頂。伸手到一半才反應過來不對勁,尷尬地縮迴了手。


    我現在畢竟是十二歲外表,而眼前的少女陸禪則是十四五歲。與我真實歲數相比較算是“妹妹”,站在現在的我麵前卻像是個“姐姐”(誰又能夠想到她其實應該是個男人呢)。盡管很想吐槽其他人都把現在的我當成小孩子,不過那都是正常反應,倒不至於真的發火。


    “不好意思,我似乎被本體帶偏了,被迫繼承了一些奇怪的設定。”她辯解似的說。


    “什麽設定?”我好奇。


    “外邊那個陸禪喜歡年幼的異性,他最多的異性幻想就是讓蘿莉把自己當成小孩子溫柔對待。”她一本正經地,像是在說其他人的事情。


    “嗯,我知道,他好像有提過?”


    其實我也不太確定,隻是有那麽點印象。


    “啊?他提過?”她愣怔了下。


    “可是他不是蔑視女人嗎?為什麽還會有那種幻想?”我問。


    “他之所以會蔑視現實中的異性,是因為他心中有著理想異性的範本,雖然那很不切實際。這種事情不止是適用於他的異性觀念,也適用於其他很多事情。”她赧然地說,“所以,嗯,怎麽說呢……事先說好啊,我可不是什麽變態,隻不過因為外邊那個陸禪是個無可救藥的蘿莉控,所以這裏的我可能……”


    “好吧,我明白了,你不用說了。”我立即轉移話題,“話說迴來,現在的你也算是蘿莉吧,難道你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也是受到了那方麵的影響?”


    她滿臉莫名其妙地說:“嗯?你說我是蘿莉?我這具身體的外貌年齡好像都超過十四歲了,已經算是老女人了吧。”


    “啊?”


    總感覺要在別的意義上窺視到陸遊巡內心的黑暗了,還是先打住吧。


    “比起這個,陸禪,你真的沒問題嗎?”我問,“就算和這處據點一起煙消雲散也沒關係?”


    “嗯,沒關係。對我來說,比起繼續活著,還有更加重要的使命要達成。”


    她在說出這段話時的神態,並不是視死如歸的堅毅,而是一種不似人類的達觀。


    這一刻,我忽然意識到,她並不是人類,而是某種生死觀與人類截然不同的超自然存在。


    “我希望‘我’能夠重新迴想起來,過去那為了弱者而戰鬥的尊嚴,以及麵對看似無望的未來,亦能夠發起挑戰的勇氣……”她說,“為此,我必須把自己——把‘陸禪的夢想’歸還給他。”


    陸禪的夢想,便是“成為英雄”。


    在這個行將混沌的世道,救黎民於水火,挽大廈之將傾。


    縱使是對於全盛期的他來說,那也是個過於不切實際的願望。


    放下這般妄念的陸遊巡大概才是明智的。


    “……然而,僅憑我一己之力,肯定是無法達成這個使命的。”少女陸禪注視著我,“所以我請求你幫幫我。”


    “你要我怎麽做?你會在據點毀滅的同時消失,我根本無法把你帶到陸遊巡的麵前吧?”我問。


    “我也不知道,但是,一定是有辦法的。”


    她先是笑了笑,然後說:“……外邊那個我絕對不會想要迴歸原本的自己,因為那不止是要讓他接受自己最不想要接受的事物,也是等同於要殺死他現有的精神。到時候他肯定會哭著喊著說‘不要’,你可千萬不要手下留情啊。”


    “我會考慮的。”我不置可否地說,“不過,現在能不能毀滅這處據點還八字沒有一撇呢,還是先把這個問題解決了吧。”


    少女陸禪先前說過的,在不殺死銀麵具博士的條件下以力破局的方法,我是有認真推敲過的。


    雖然她認為我做不到把自己“破碎虛空”的範圍擴大到整座據點,但是理論上隻要我把以百為單位的“螢火蟲”均勻地散播到這處據點的各處,再使其同時釋放出超越成級別的法力,應該就可以擴大“破碎虛空”範圍至全局。


    隻是想要同時操縱那麽多“螢火蟲”的話,我就必須先進入火元素形態;而一旦進入力量活躍的火元素形態,我就勢必會再做下一個動作之前被登出這處據點。這是一步死棋。


    “你之前提到過還有另外一個被否定的舊方法,說是讓我作為參考聽聽……那個方法是什麽?”我問。


    “這是建立在‘這處據點是夢境’假設之上的方法。雖然基本上不可能達成,但是我在過去實踐的時候得到了值得注意的反饋,所以就先告訴你。”少女陸禪說,“這個方法,一言蔽之,就是殺光這處據點裏的所有人。”


    “這樣就能毀滅這處獨立現實空間?”我在疑惑之後恍然,“……是為了殺死所有‘做夢之人’嗎?”


    “對,假設這裏是夢境,‘做夢之人’便是不可或缺的要素。參與這處夢境裏麵的所有人其實都符合條件,我們都在做夢。”她說,“這也能夠很好地解釋為什麽你可以憑借自己的認知扭曲這裏的對象——因為你在參與夢境的同時也在無意識地對其添磚加瓦,是無自覺的施工者。


    “而過去的第二次越獄行動裏,我在發現這處據點沒有出口之後,就讓獵魔人們殺死了大量的衛兵和研究者,認為隻要這麽做就可以讓據點出現變化。


    “一開始,變化並未出現,可是當獵魔人們在付出幾乎所有犧牲殺死當時仍然是成級別的辰龍之後,據點突然發生了劇烈的地震,空間也開始變得模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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