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才是陸禪——少女陸禪如此主張。


    我隻好請她詳細解釋,而她則依言詳細地說出了來龍去脈。


    由於她所說之事太離奇,我一時間難以相信她所說的內容。而她則看出了我的懷疑,便直言道:“你不是有著外邊的陸禪給你的黑繩鎖心戒指嗎?雖說我是靈體,黑繩鎖心戒指對我還是有用的。你可以過來抓住我的心髒,讓我重複剛才說的真相。”


    我不知道這個“怪異之物”是不是在勾引我步入陷阱,然而在問題麵前瞻前顧後亦不是我的性情。因此我就直接上前,拿出黑繩鎖心戒指戴到左手上,右手握住外道無常劍準備隨時反擊。


    高高掛在十字架上的少女麵色坦然地注視著我。


    我爬到十字架的金屬底座上,然後抬起左手,向她微微隆起的胸脯伸了過去。


    然後,我的左手暢通無阻地貫穿了她的胸膛。


    我真切地觸摸到了她鮮活跳動的心髒。


    明明應該是像幽靈一樣的存在體,卻能夠從其內部感受到黏滑溫暖的內髒觸感,簡直像個活人。而在握住這心跳的同時,我的心中再次冒出了熟悉的感覺——接下來的她既無法說謊,也無法在我的問題麵前保持沉默。


    一切準備就緒,她深唿吸一口氣,再次娓娓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兩年前,陸禪遭到辰龍的背叛,被人道司的改造人部隊捕捉到了秘密據點,並被施加了慘無人道的人體實驗。這段黑暗的時光持續了整整八個月,無邊無際的酷刑使得陸禪在如深淵般的絕望之中徹底改變了自己的人生觀。


    過去的他是為凡人、為弱者、為社會而戰鬥的善良獵魔人,而他卻遭到了眾多凡人科學家的淩虐,力量被剝奪、法術被解析、尊嚴被踐踏,淪落成了人道司為創造出“服務於凡人領導的超凡戰士”而榨幹價值的小白鼠耗材。


    在失望、憤怒、絕望之後,他在看不見盡頭的侮辱之中徹底拋棄了自己過去的夢想,決定要把凡人視為注定要被獵魔人支配的孽種。他從一個如同祝拾那樣的治世主義者,轉變為了現如今的超凡主義者。


    而在最後,他奇跡般地逃出了人道司的據點,然而他的心靈有一部分遺落在了那個令他飽受折磨的地獄之中。


    他相信這是一種成長,就好像人在童年時代產生的不切實際夢想,注定在日後的挫折之中遭到外界和自己的否定,最後被更加現實且成熟的觀念所取代。


    少女陸禪,正是被陸禪拋棄在地獄之中的夢想。


    “……等一下,我還是無法理解,這是什麽浪漫性質的比喻嗎?你是‘夢想’?”我問。


    “這不是比喻,就是字麵意思。”少女陸禪淡淡地說,“當一個人經曆極度的悲痛之際,會感受到像是靈魂被撕裂一樣的痛楚。實際上這不是形容句,強烈至極的負麵感情的確會分裂自我的精神,甚至是對肉體都造成直觀的變化。你也應該聽說過一些人在經曆巨大打擊之後一夜白頭,或者是大病一場吧。那也是這種現象的體現。


    “而就連普通人都會由於心境變化而出現劇烈反應,更加不要說是我們這些以操縱精神靈魂力量為主流的獵魔人。而我就是過去的陸禪在自我改變之際棄置的那部分心靈,是他‘想要成為英雄’這一願望的具現化,他的夢之化身。


    “你大可以這麽理解:人死以後,會變成鬼;而在那飽受折磨的八個月裏,舊的陸禪死去,新的陸禪誕生,我便是那舊陸禪死後化為的鬼。”


    我輕輕地捏了捏她的心髒,黑繩鎖心戒指告訴我,她真的沒有在說謊。


    可我不確信黑繩鎖心戒指對於她這種靈體是否真的管用,況且這枚戒指原本就是她的本體陸遊巡給我的……不,如果要因為後麵這個理由而擔心戒指的效力,那就等於認同她就是陸禪的夢之化身了。


    這種像是童話故事一樣的情節真的會出現在現實中嗎?


    “好吧,假設你說的這些都是真的,我姑且先相信你……可你為什麽是個女的?”我問,“舊的陸禪就是死去,誕生出來的也該是個男鬼吧?”


    “接下來的話僅僅是我私人的猜想,或許是因為我……是因為陸禪一直看不起女人。”她說,“他認為女性都是天真、短視、軟弱的,所以他盡管會在女性麵前表現出風度翩翩的模樣,實則卻發自內心地蔑視對方的精神和能耐。


    “與此同時,他也發自內心地蔑視過去的自己——蔑視我,認為我是幼稚的、愚蠢的、女性化的。這種形象與他心中的女性形象同步在一起,使得我變成了女性的形態。甚至都不是變成女人,而是女孩。”


    “這樣也行?”我錯愕,“你們獵魔人的這種分裂現象難道很普遍嗎?”


    “……不,正相反,這原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她說,“僅僅是因為放下了一個夢想,這個夢想就化為自身存在的側麵、化為具有自律意識的化身……這種現象就是會發生,也隻會發生在神話時代,或者是發生在那些宛如神明的大無常身上。再不濟,也應該是發生在身負神性之人的身上。”


    身負神性之人……是指祝拾那樣的人嗎?


    我一邊思考,一邊問:“那麽你是?”


    “我隻知道自己是怎樣的存在,卻不知道自己為何會形成。雖然也嚐試過探索真相,但是就如你所見,我被束縛在機械拘束裝置上,現在還被關押在這間暗無天日的特殊牢房裏麵,實在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她說,“不過,從銀麵具博士和辰龍對於我的冷處理來看,他們很可能是清楚我的具體成因。如果是把我當成了‘不知來曆的怪異之物’,就不會僅僅是把我放到一邊了。”


    聞言,我再仔細去觀察拘束她的裝置。


    此刻束縛她的十字架和木枷,都和之前束縛我、以及束縛其他獵魔人的沒什麽差別。由此可見,無論她是不是如自己所說的“陸禪的夢之化身”,至少銀麵具博士和辰龍都沒有對著她使出對待“未知危險”應有的手段。我就是不相信她的話語,也應該相信銀麵具博士和辰龍的警覺性。


    “陸遊巡知道你的存在嗎?”我問。


    “他無法意識到我的存在,隻不過在無意識裏他應該是知道的。”少女陸禪輕描淡寫地說,“在他心中,我是應被忌諱的存在,既是他不堪迴首的過往、也與他心中的地獄緊密相連。我是他過去夢想的化身,可他多半是把我當成噩夢的化身看待。


    “每當他在外界以此地為目標發動占卜術,我都可以零零碎碎地同步到他的記憶,而他卻無法做到相似的事情,最多隻能透過我,在極其巧合的情況下模模糊糊地幻視到此地的畫麵。


    “他僅僅以為這是因為自己在占卜術方麵的先天優勢,明明他隻要稍微深入思考就會發現不是那麽迴事……而這也都是因為他發自心底裏拒絕我。”


    “原來這就是陸遊巡可以幻視到這裏的原因。”我姑且點頭,“其他獵魔人都認定你是真正的陸禪,明明你和外邊的陸禪完全不像……這又要如何解釋?”


    “我想這應該是這處異空間的屬性使然吧。”她說,“雖然與人道司所從事的科研活動相衝突,但這裏或許是個夢境型異空間。重啟之際,由於這裏無法檢索到已經逃跑的陸禪的‘數據’,隻能把我這個陸禪的化身作為替代物。而我也因此頂替了陸禪在這裏的身份。


    “估計我之所以能夠形成,也是因為這裏是夢境。本應無法顯現的‘夢之化身’在‘夢境’之中得以登場——這很合理,不是嗎?


    “至於你為什麽也會被賦予夢境裏的身份,這我就無從知曉了,或許也和這片夢境的某些屬性有關吧。”


    “不,這裏不是夢境,而是被應淩雲剪裁的現實空間。”我說。


    “什麽?”她愣住了。


    我詳細解釋,而她則難以置信地說:“怎會如此……怎會如此?把‘現實’本身剪裁出去,這種事情就連大無常都做不到!況且,如果這裏是真正的現實時空,我這種存在又要如何解釋?”


    違背常理的事情,多半與神印碎片有關。既然這片獨立現實空間是應淩雲以神印碎片之力造成的,那麽說不定少女陸禪也是被應淩雲,或者是被銀麵具博士以神印碎片之力召喚出來的。


    可是這麽解釋固然輕鬆,卻會產生無法忽視的問題,那就是應淩雲或者銀麵具博士為什麽要以神印碎片之力召喚少女陸禪。而且既然要召喚,就肯定是有某種目的性的,那又為什麽要將其冷處理?


    雖然少女陸禪並不是外界的本體,但是我沒有打算要對她解釋神印碎片的存在。


    而她也隻能暫且放下鑽牛角尖的思考,對著我請求:“能否請你解開我的束縛,把我帶出這間牢房?”


    “你打算做什麽?”我問。


    “雖然我和外邊的陸禪在思想上有著諸多差異,但是我們對於這處人道司秘密據點的意見是一致的。我想要協助你摧毀這個地方。”她提出了交易,“你現在找到你的朋友祝長安了嗎?如果沒有,我也可以想辦法幫助你找到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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