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聲遭遇麻煩的時候,風沙一直等在酒館裏,直等到傍晚時分,眼看就要黃昏,心知繪聲恐怕是因為什麽事情耽擱了。


    他本能的感覺到可能出事了,偏偏兩眼一抹黑,什麽情況都弄不清楚,隻能邊喝悶酒、邊傻等。


    如果一切順利的話,初雲和馬玉憐這會兒已經把符王“押送”至洛陽,然後會在洛陽呆上一晚,明晨啟程返迴,大約午時就能抵達。


    那時他才有人手可以調用,接上斷掉的聯係,重新展開萎縮的觸角,感知周圍的環境。


    其實還有別的辦法,比如用侍衛司特使的身份找方宗花幫忙,或者直接向隱穀求助。不過不到萬不得已,他不會自曝其短。


    那樣意味著被人看破虛實,知道他正處於孤立無援的窘境之中,他將立刻處於極度的危險之中。實際上,他早就發現有很多雙眼睛盯著他。


    越是這種時候,越要沉穩,反正不能露怯,打算在這兒把晚飯吃完就返迴客棧,該洗澡洗澡,該睡覺睡覺,一切等明天再說。


    一頓晚飯,五菜一湯,叫林羊羊和東果跟著他一起吃。


    相比中午,兩女的態度有了天壤之別,戰戰兢兢地夾菜,小心翼翼地斟酒,偶爾才會小小地咬一口幹巴巴的炊餅,連菜都不敢多夾。


    顯然一通殺雞儆猴,非常管用。


    這時,一男兩女先後步入酒館。


    畢竟晚飯時間,店內還有幾桌客人。進來這三人立時引起了大家的注意。


    除了風沙這一桌,酒館內的客人多是鄉裏鄉親,突然來了三個勁裝的陌生人,確實很惹眼。本來還算熱鬧的店內忽然安靜下來。


    進門這三人年紀都不算太大,稱得上男俊女俏。更怪在三人挨得很近,怎麽看怎麽像是一起的,偏偏不是並肩而行,而是形成了一條線。


    有客人出鎮闖蕩過,多少見過些世麵,打量幾眼之後臉色一變,作勢噓聲,向同坐的親朋好友悄聲解釋,又或是想要吹噓自己見多識廣。


    “這是官爺押犯人呢!還是兩個女犯,小模樣生得真俊,實在可惜了。”


    說著把嗓子壓得更低了些,借著酒勁,大致描述了一下女犯被押解的路上會經曆哪些遭遇。


    不僅同桌的客人聽得目不轉睛,旁邊兩桌的客人也不知不覺的把耳朵往這邊更湊近了一些。


    或許是喝了酒的關係,大家的臉都有些紅,不時還往兩女偷瞟,有人一臉惋惜,有人一臉痛惜,亦有人眼中隱約透著遐想,甚至羨慕。


    三人徑直走到了風沙這桌旁邊。


    林羊羊和東果警惕地盯著他們。


    當先的少女特意繞過了與風沙同座的林羊羊,到另一邊向風沙抱拳道:“小妹珂潤,這是兄長珂海。兄台英氣不凡,可否交給朋友。”


    風沙看她一眼,衝林羊羊和東果道:“在我麵前你們也吃不好,把飯菜端那邊去,把肚子填飽。”


    這麽明顯地支開,兩女當然聽得懂,一人端了盤菜到了旁邊一桌,沒敢放下,迴頭看了主人一眼,趕緊又過去一桌,方才麵對麵地坐下。


    風沙比手勢請人入座。


    珂潤坐到他身邊,


    珂海推著前麵的少女坐到對麵。


    珂潤向風沙附耳道:“趙姑娘說一切順利,主人毋憂,她和玉憐小姐最遲明天下午就能返迴。”


    初雲姓趙,之前有個化名叫趙虹飲,跟隨風沙上路之後,大家都管叫她趙姑娘。


    風沙繼續吃飯,僅是微不可查地點點頭。


    珂潤點了點對麵的少女,悄聲道:“就是她協助魏王逃走,趙姑娘將她擒下之後,決定交給主人處理。”


    風沙頓時停下筷子。上次幫符王逃走的人,隻可能是南唐密諜,初雲顯然很清楚這點,所以並沒有為難。


    畢竟娥皇一脈叛唐之前,初雲還是南唐侍衛司的密諜首領呢!多少還是有點香火情的。


    南唐侍衛司駐汴州的高層確實一直吵著報複叛逆,實際上沒有實施報複的舉動。主要是李善不同意,李善不同意則是因為他不同意。


    另外,洪烈宗在南唐紮根非常深,周嘉敏這個南唐太子妃正是洪烈宗人。


    李善不可能沒有顧忌,壓著南唐侍衛司不做報複,實在情理之中。


    底下人當然還是有所廝殺,但是雙方高層從來不主動找事。


    初雲的顧慮和李善的顧慮其實差不多,既要考慮他的反應,也要考慮洪烈宗於南唐的處境,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處理這個女人,隻能把人交給他。


    風沙打量少女幾眼,問道:“你叫什麽?”


    少女也在打量他,輕聲道:“奴家雪娘。”


    風沙見她一直背著雙手,顯然受了綁縛,向珂海做了個解開的手勢。


    珂海略一遲疑,衝雪娘粗聲粗氣地道:“別耍花樣。”掌心閃過一道寒芒,割斷了雪娘腕上的牛筋繩。


    雪娘脫開束縛,迴手過來低著頭揉手腕。


    珂潤和珂海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風沙向雪娘道:“你實話實說,知道我是誰麽?”


    雪娘抬頭看他一眼,低頭道:“知道。”僅憑這句話就知道她在南唐侍衛司的地位絕對不低。


    “那你也應該知道,我對你沒有惡意,起碼不會主動生出惡意。”


    雪娘輕輕地點頭。


    “從現在開始,你自由了。不過,我身後的尾巴有點多,怎麽脫身得你自己想辦法。”


    “恐怕不止有點多,我們本該進不來的。”


    風沙若有所思地道:“你是說他們是故意放你們進來?”


    雪娘抬頭凝視,認真地點頭道:“他們恐怕認出我了。”


    珂海忽然站了起來,神情相當凝重。


    珂潤扭頭一看,跟著起身轉身,一把匕首倏然從袖中落入掌中。


    那邊的林羊羊和東果先後站了起來。


    店內忽然間變得鴉雀無聲。


    方宗花帶著人快步行來,十餘人成雁型包抄,明顯是包圍的姿態,並且開始清場,十分霸道地把店內的客人全部趕走。


    風沙看了一眼,不禁奇怪。他知道方宗花肯定對他有所懷疑,否則也不會派那麽多尾巴跟著他,但也不至於這樣一副如臨大敵的樣子。


    畢竟他還是侍衛司的特使,暗裏盯梢和明著犯上可是兩碼事。


    方宗花迅速走近,向風沙行禮道:“陳特使,你認識她?”


    風沙反問道:“認識怎樣,不認識又怎樣?”


    方宗花道:“如果陳特使不認識她,請把人交給職下帶走。如果認識,請說明原因。”


    風沙笑道:“我有必要向你解釋什麽嗎?”


    方宗花道:“職下位卑權輕,自然不敢過問特使的事務,隻是奉命行事。”


    風沙正在想她在奉誰的命令,方宗花已經側過臉,高聲道:“有請柴小姐。”


    過了少許,柴小姐背手進門,恨意滿滿地盯著風沙,嘴角帶著一抹惡毒的笑意。


    黃南跟在她的身後,手上牽著一條粗繩,用力拽了拽,繪聲便踉踉蹌蹌地進門,雙腕被粗繩拴緊,兩頰高高的腫起,紅得發紫,嘴被塞上,嗚嗚不停。


    那對嫵媚的眼睛同樣挺紅,充滿憤恨的神色,一看見主人,憤恨立消,嗚得更厲害了,委屈的眼淚大顆地落下,嗚咽有聲。


    黃南迴頭瞧了一眼,奇道:“剛才不是挺兇的嘛!怎麽哭了,知道了怕了?”


    風沙看著繪聲,差點認不出來,眼神立時冷下,雙瞳幽芒作閃,殺機迸現,毫不隱約。


    方宗花轉臉迴來,指著雪娘道:“陳特使可以告訴職下,你認識她嗎?”


    風沙根本不予理會,向徑直走來的柴小姐道:“空山不見人,但聞人語響。返景入深林,複照青苔上。”


    柴小姐腳步頓停,俏臉色變,結巴道:“你,你怎麽知道這首詩。”


    風沙哼道:“柴老官人既然派你來接人,你肯定是詩中人。你放著正事不辦,給我找了多少麻煩。你有沒有想過後果。”


    恐怕也正是因為柴小姐乃是鹿柴會的人,所以北周總執事和隱穀的龐公才能輕而易舉地利用柴小姐,抽冷子射他一箭。


    “你別危言聳聽,能有什麽後果。”


    柴小姐定神道:“任你說破大天,我也不會饒了你。”


    風沙冷笑起來:“你以為是誰讓我押人過來的?”


    柴小姐愣了愣,不知想到了什麽,臉色倏然一白。


    風沙向方宗花道:“你可以留下,讓你的手下全部滾蛋。別怪我沒警告你,我特許你留下是做個證人。但凡傳出去半點風聲,就是個死。”


    方宗花呆了少許,看了柴小姐一眼,見她無所表示,示意手下全部退走,同時吩咐道:“酒館十步之內,不準靠近。除非我招唿,否則擅入者死。”


    一行人嘩啦啦地出門。


    方宗花轉目盯上黃南,皺眉道:“你怎麽不走?”


    黃南非但一步不挪,反而迴手一下,把手中的粗繩纏上了繪聲的頸子,人也站到了繪聲的身後。這樣他可以輕而易舉收緊粗繩,把繪聲活活地勒死。


    他依次掃視過雪娘、珂潤、珂海、林羊羊和東果,嘴上向方宗花道:“還這麽多人沒走呢!我留下也是為了以防萬一,配合方小姐保護柴小姐嘛!”


    方宗花再次看了柴小姐一眼,閉上嘴不做聲了。


    風沙拿看死人的眼神掃了黃南一下,視線最終落到柴小姐的臉上:“這件事有多重要,你最好用你蠢腦袋再好好地想一想。”


    柴小姐的臉色漸漸轉紅,且是漲紅,瞪眼怒道:“我哪裏蠢了,你才蠢。”


    “那我就明說了。”


    風沙對這女人都快無語了,心道柴興怎麽會有這麽個愚蠢的妹妹。


    “柴皇授意我護送魏王去往洛陽養病,由柴老官人接手看護。我實在沒想到柴老官人居然會派你來接人……”


    話沒說完,黃南聽呆了。


    他做夢也沒想到人家領得居然是欽命。


    腦袋不免有些亂,沒法深想所謂“護送”和“看護”的真實含義,否則恐怕連站都別想站穩。然而揪緊粗繩的手還是不由自主地鬆落,純粹是嚇得。


    方宗花的腦袋並沒有沒亂,所以臉上血色瞬間褪盡,更是渾身發軟,真的站不穩了。


    那是魏王!自己是國丈,女兒是皇後,符家一門七軍使。


    她已經隱約感到自己好像卷入了神仙打架,稍不留神就會粉身碎骨那種。


    風沙歎氣道:“那天你居然把我堵在這間酒館裏,魏王趁機跑了你知道嗎?”


    雪娘一直木無表情,這會兒目光閃爍幾下,眉目間流露出些許悲色。


    柴小姐的臉色更見漲紅:“護送他的人是你又不是我,我還沒有跟你交接呢!對,那天我就是過來跟你交接,結果人跑了,怎麽不是你的錯?”


    她急中生智,趕緊倒打一耙,反正父親肯定相信她,不會相信風沙。


    “人我已經派人半途截住,目下應該抵達洛陽了,總算沒有耽誤大事。”


    風沙哼道:“任憑你顛倒黑白,那也是我的人最終辦成了事。你要是及時趕迴去還能辯解一二,居然有閑心跑來找我的麻煩,簡直本末倒置。”


    柴小姐微怔,喃喃道:“人已經到了。”


    她的嗓音忽然高了八度:“事都成了你還費什麽話,什麽叫我顛倒黑白,明明是你瞞著我把人送走,居然還敢倒打一耙。”


    頓了頓,不乏得意地道:“我要把你押迴去交給父親處置,倒要看他老人家信我還是信你。”顯然她堅信她爹會幫她把黑鍋全部扣到風沙的頭上。


    風沙心道你是不是搞不清楚狀況,連柴興都不敢動我,一個頂著元舅身份的外戚算老幾,有什麽資格動我?除非他傻了。


    一轉念又覺得柴父說不定真是個傻子。否則怎麽會把這麽重要的事情交給這麽不靠譜的女兒來辦,可不是傻嗎!


    可能真是在洛陽當“太上皇”當慣了,真以為天大地大他最大了,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老東西,恐怕真沒有把事當迴事。


    柴小姐越說越得意,招唿道:“你們還愣著幹什麽,把他給我抓起了。”


    風沙冷笑道:“這是你上杆子找死,怨不得我了。”


    程飛不久之前代表龐公將這件事一筆勾銷,他一不留神上了人家的套,隻能捏著鼻子同意。


    結果柴小姐居然跑過來狗尾續貂,不是找死是什麽?於情於理,隱穀必須要給他一個交代。


    柴小姐顯然不知道自己已經命懸一線,仍舊繼續叫囂道:“誰死了,明明是你在找死,死到臨頭還嘴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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