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沙站在一條死巷的盡頭,正午的陽光越過斑駁的舊牆映在臉龐上,照出一臉呆滯。


    就在剛才,就在他麵前,那個人突然哢嚓擰斷同伴的脖子,然後轉迴臉咧開嘴,發出嘿嘿的笑聲。


    這抹笑容怪誕神秘,不像人臉,看著更像一副上古時期的青銅麵具,臉容呆板,眼神空洞,笑聲像兩塊金屬板磨蹭,冰冷且刺耳。


    驀地,拋下兩具屍體,一頭撞上對麵的磚牆。


    砰地悶響,五彩斑斕。


    天地陡然歸於寂靜,雙耳似乎蒙上一層沉悶的薄膜,什麽聲音都傳不進耳鼓。


    怪誕的臉容似乎仍在眼前浮現,發出無聲卻刺透靈魂的尖笑。


    本就壓抑感十足的高牆窄巷,飄起古怪的味道。


    聞起來像餿了半個月的豆腐腦澆上剛被熱油滾過的胡椒粉,不但刺鼻,而且刺眼。


    風沙的瞳孔幾乎瞬間縮緊,仿佛被強光照射的貓咪。


    這味道不對勁。


    怎麽不對勁說不上來,反正就是不對勁。


    一切突如其來,又戛然而止,整個過程默劇般荒謬。


    充斥口鼻的奇怪味道迅速淡掉,眼珠漸漸呆滯沉重,思維僅能勉強轉動。


    耳邊又是砰地悶響,下意識迴縮脖子。


    不是吧?還來!


    院牆側門被人猛地踹開,一群黑袍人湧進死巷。


    “風少,出什麽事了?你沒事吧?”


    “刺客嗎?”


    “風少就是風少,身手真好。”


    很多熟悉的臉孔在眼前晃蕩,神情各異眾生相,似乎有擔憂,似乎有竊喜。


    很多熟悉的聲音在耳邊亂響,鬧哄哄湊在一起,似乎充滿善意,似乎暗藏殺機。


    一切都那麽陌生又熟悉,也那麽令人懷疑和警惕。


    風沙始終沒有吭聲。弄不清情況的時候,最好保持沉默。


    “這斷頸的家夥,怎麽有點麵熟?”


    “他早上來過,我接待的,剛見過任主事……”


    任主事?


    思維說不出的遲緩,仿佛卷入泥漿的車軸,用盡全力才能稍微轉動少許,迴憶事情尤其艱難,唯獨對這個稱唿十分敏感。


    聽見“任主事”三個字,立刻想起“任鬆”這個名字。


    “……他是朱雀衛。”


    明明不大的聲音仿佛驚天巨雷,眾人瞬間鴉雀無聲,連個大聲唿吸的都沒有。


    “朱雀”兩字像是真正觸及某個關鍵閥門,本來凝滯的記憶突然在腦中瘋狂湧現。


    死者是朱雀,他是玄武,還是一位玄武前主事,取代他的人正是任鬆。


    玄武和朱雀同屬一個無比龐大的秘密宗派,彼此分工截然不同,各有所長也互不統屬。玄武負責內衛和查奸,朱雀負責情報和斂財。


    兩者理論上平級,朱雀掌握對外生意肥的流油,玄武則有對內偵緝之權,實際地位更高。


    地位更高不代表可以隨便幹掉一個朱雀。


    這下麻煩大了。


    “你們先把風少請迴去,我去稟報任主事。”


    風沙感覺被人一左一右架了起來,膝蓋無力的屈著,足尖蹭著地,也不知往哪去。


    殺人後自殺,顯然是栽贓嫁禍。如今隻剩他一個活口,渾身長嘴都說不清。


    “風少這是怎麽了?不會嚇壞了吧?”


    “嗤嗤,以為風少是你,殺個把人還會腿軟……等等,莫不是中毒了?”


    頓時一陣手忙腳亂。


    風沙平躺到地上,有人扒開眼皮,有人耳邊唿喚。


    午後的陽光十分刺眼,瞳孔不禁刺痛收縮,仍有些遲鈍的神智迅速清醒,立刻發覺身體無比僵硬。


    下意識勾動指尖,許久後才給出反應。


    那個奇怪的味道果然有問題。


    正在這時,一群人齊唰唰喊道:“任主事。”


    “風少這是怎麽了?”


    有人小聲說了情況。


    任鬆沉默少許,開始有條不紊的分派任務,本來亂糟糟的一群人立刻井然有序。


    風沙被人強行抬起,耳邊聽著這一切,心情複雜難明。


    這原是他做的活計,而今變成被做的活計。


    沒親身經曆過的人,恐怕永遠無法理解這種情緒。


    ……


    辰流是一個很小的國家,險峻多山的疆域蘊含著豐富的礦藏。


    辰流的王城叫流城,流放的流。


    這裏的確是流放犯人的蠻荒之地。久而久之,聚而成城,進而成國。


    風沙已經在流城呆了很久,幾乎忘記這是一座囚牢,並不是他的家,他早就沒有家。


    作為被宗派放逐之人,絕不能踏出流城半步,否則就是個死。


    宗派名為四靈。顧名思義,青龍玄武朱雀白虎。


    作為四靈的少主,先代宗主唯一的傳人,年幼繼位,難以服眾,剛接手不久便因理念紛爭敗於內部鬥爭。


    幸好四靈高層有人明裏暗裏給予庇護,否則他不可能活到現在。


    跌入穀底的流放生涯並沒有將他的誌氣挫磨殆盡,靠著先師秘傳的精神異力修煉之法。用十年時間,在流城布下一張大網,從無到有建立玄武。


    四靈似乎默許了這一切,開始隻是暗中支援,後來朱雀進駐,白虎隨之進駐,實際上接納了這個獨立發展出來的分部。


    到最後,甚至授予印信佩徽,正式任命他為流城玄武分部主事。


    四靈的勢力以流城玄武為支點,迅速充斥整個辰流。


    值此亂世,天下分大國有七,小國過百,占一城一鎮割據的小勢力不計其數,彼此間多有征伐吞並之舉。


    辰流國小力弱,本難幸免。幸好地處莽荒群山,僅有一條流河溝通內外,易守難攻。加上盛產礦石,精於鑄造,獲利豐厚,竟成為當今少有的世外桃源。


    正是群雄競逐的時候,精良穩定的兵器供應誰都不會嫌多,很多勢力都在打辰流的主意,唯以四靈最為成功。


    流城玄武當然功不可沒,風沙更是厥功至偉。


    一切都很順利,風沙時時憧憬,或許不久之後就能夠離開這座牢籠,迴到魂縈夢繞的故鄉,甚至重新在四靈中占據一席之地。


    隨著任鬆到來,美夢漸漸不美,上麵分明派來他來取而代之。


    風沙仍然抱有幻想。畢竟為四靈開疆辟土,起碼應該允許他重迴故土,哪怕繼續監禁都行。


    於是步步退讓,任由任鬆安插新人,任憑自己被逐漸架空。上麵撤換主事的命令下來,沒有做出任何反抗。


    直至今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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