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明十二年春末,京城,安平侯府。


    昨夜一場大雨洗得長空澄澈,清風載著花香拂過庭院。


    仆婦們腳踩木梯,手中舉著紅豔豔的燈籠,高高地懸掛在屋簷下。


    庭院中好一番忙碌景象,人人忙得腳不沾地,卻個個喜氣盈腮。


    因安平侯府有一樁大喜事!


    宮中下旨,召大姑娘入宮為妃!


    接旨後,侯爺和夫人樂開了花,闔府下人們也都拿到了豐厚的賞錢。因此這幾日雖忙碌,卻無人抱怨。


    仆婦們抱著燈籠彩綢,從正院開始張燈結彩,而後分別向東西兩側。


    鋪設到西南角的最後一方小院時,仆婦們已經腰腿酸痛,累得舉不起胳膊了。


    一個圓臉的仆婦說道:“要不這裏就算了吧,反正侯爺夫人不會到這個犄角旮旯來。”


    另一個長臉的仆婦猶豫道:“雲舒院裏還住著二姑娘……”


    圓臉仆婦不屑道:“她又沒膽子去侯爺夫人麵前告狀!”


    最終,仆婦們稀稀拉拉地掛了幾個燈籠,懶得再用彩綢裝點,便揚長而去。


    菱花窗內,侍女柘枝聽到外頭仆婦們的話,一臉氣憤:“她們怎麽能這麽對姑娘?”


    二姑娘江雲舒看到柘枝氣鼓鼓的模樣,搖頭晃腦地開始背:“莫生氣!人生就像一場戲……”


    江雲舒背到“別人生氣我不氣”時,柘枝終於忍不住,噗嗤一下笑了。


    這一笑,氣自然就散了。


    “姑娘,你又用這招!”柘枝跺腳。


    江雲舒嘿嘿笑:“招不在多,管用就行。”


    柘枝歎氣:“姑娘的脾氣也太好了……姑娘怎麽一點也不生氣啊?”


    她為什麽不生氣?


    江雲舒心想,因為她沒交物業費呀!


    是的,江雲舒是一個穿越女。


    上輩子她活到二十歲,是一名古典舞舞者,一次演出時發生意外,被掉下來的設備燈砸到了,一命嗚唿。


    再睜開眼,她成了大齊朝安平侯府裏的奶娃娃。


    親姨娘難產而亡,親爹不管家事,嫡母不喜歡江雲舒這個小庶女。


    再加上她的嫡姐,侯府嫡出的大姑娘江昭華,德容言功樣樣出色,是名滿京城的大才女。


    更襯得江雲舒這個小庶女,猶如透明人一般。


    聽起來就是侯府小可憐的配置啊……


    好在她這輩子還有個慈和的祖母,對孫輩們不論嫡庶都頗為疼愛。嫡姐自然是祖母的心肝肉,她這個小庶女也在祖母的庇護下有吃有喝,還有自己的一方小院!


    江雲舒上輩子英年早逝,這輩子隻想好好享受人生。


    她今年十六歲,躺平十六年,一直是個悠閑自在的侯府小透明。


    小透明對當前的侯府生活十分滿意。吃飯,免費!穿衣,免費!住宿、免費!


    她上輩子住合租房,這輩子住小院子!


    江雲舒從不羨慕嫡姐的大院子,她覺得任何人遇到過一二三四五個奇葩合租室友後,住進獨門獨戶的小院子,都會幸福地打滾!


    至於今日讓柘枝氣鼓鼓的這類小事,江雲舒從不會生氣。


    不就是仆婦們將幾個大院子裝點得華麗喜慶,對她的小院子敷衍了事?


    這很正常啦,她上輩子租過高低配的小區,每逢節日,物業也會將疊墅區裝飾得比高層區更漂亮。


    在江雲舒眼裏,祖母侯爺夫人嫡姐=別墅業主;


    仆婦們=物業工作人員;


    自己=高層業主?還是高層租戶?


    她是業主還是租戶不重要,重要的是沒讓她掏一分錢物業費!


    一分錢物業費都沒掏,還能享受物業的庭院裝飾,隻是紅燈籠掛得稀疏了一點……有什麽可生氣的呢?


    江雲舒把自己的想法說給侍女柘枝,把“物業費”換成了“銀子”。


    柘枝聽得目瞪口呆:“姑娘這是什麽歪理!”


    桃葉在一旁笑得無奈:“你跟在姑娘身邊這麽多年,還不知道姑娘的性子?姑娘就是這般,隻看得到別人對她的好,看不到別人對她的壞。”


    桃葉和柘枝是江雲舒身邊的兩個大侍女,與她年齡相仿,已經陪伴她好多年。


    給侍女取名的那日,江雲舒跟著隔壁小院的喬姨娘新學了柘枝舞,見到領迴雲舒院的兩個小侍女,就從寫柘枝舞的詩句“紅蠟燭移桃葉起,紫羅衫動柘枝來”裏頭,挑出來兩個名字。


    桃葉、柘枝。


    江雲舒那時還想,若是再有新的侍女來,名字都是現成的,一個叫紅蠟、一個叫紫羅。


    一晃這麽多年,雲舒院也沒進新侍女,倒是桃葉和柘枝越來越能幹。


    桃葉穩重,會一手好針線,柘枝活潑,善於打聽消息。


    傍晚,柘枝去廚房提膳,想打聽一下大姑娘是怎麽被宮中選中的,迴來講給姑娘聽。姑娘最愛聽“八卦”了!


    柘枝起初不明白姑娘為什麽要將新鮮趣事叫作“八卦”,不過姑娘一直這樣說,她們也習慣了。


    大姑娘即將進宮為妃,無疑是侯府這些年最大的“八卦”!


    沒想到,八卦沒打聽出來,帶迴來另一個消息。


    “姑娘,大姑娘發高熱了!”柘枝說道。


    江雲舒連忙問道:“嚴重嗎?”


    柘枝麵色凝重地點頭:“聽說大姑娘這場病來勢洶洶,額頭燙得嚇人,昏迷不醒,滿口胡話。”


    “侯爺已經進宮請了太醫,太醫開了藥又施了針,也不見退熱。”


    江雲舒嚇了一跳。以古代的醫療水平,高熱不退,那可是會死人的!


    柘枝問道:“姑娘要不要去探病?”


    江雲舒毫不猶豫地搖頭:“不去!”


    不是江雲舒冷情,而是她和嫡姐之間的關係實在疏遠。


    嫡姐一直瞧不起她,她自然也不喜歡一個瞧不起她的人。


    江雲舒想,她現在去探病,嫡姐看到她也不會高興,父親和嫡母也隻會覺得她添亂。


    柘枝早就猜到自家姑娘會這麽選,連忙說道:“那咱們就裝不知道!”


    “姑娘放心,大姑娘高熱這個消息,是我偷聽來的,沒人發現我偷聽。”


    江雲舒朝她比了個大拇指。


    江雲舒原以為,至此,嫡姐高熱這件事與她沒關係了。


    萬萬沒想到,當天夜裏,江昭華病中驚醒,大哭大鬧:“我不進宮!我不進宮!”


    “讓二妹妹替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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