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宋寶佑五年(1257年)十二月,天氣嚴寒無比。


    臨安府的夜晚,風起。


    伴隨冷風而至的,卻是漫天飛舞的鵝毛雪花。


    城內,市肆閉戶,燭火皆熄,連個人影都沒有。


    唯獨在臨近碼頭的一戶,窗戶紙上透出微弱的光芒。


    寒風漸起,大門被風擠開一道口子。


    屋內,一個瘦小的人,正迅速披上一件半舊襖子,疾步到門前,打算關門睡覺。


    突然間一隻凍得通紅的手,從門外邊伸了進來,緊緊拽著少年的手。


    少年被突如其來的狀況嚇到了,正欲大聲唿喊,隻見那人朝門裏邊快速擠了進來。


    “等等......別關店......”聲音哆嗦道。


    再仔細看時,這人穿著一件極其短的衣服,他的兩條手臂全都露出外麵,何況是在這寒冬臘月之中,少年仔細觀察,衣領也不是交領,確定的說跟圓領有些像。


    觀察了許久,發現他在臨安城內待了這麽多年,番邦商客的服飾也沒有如此短的誇張,並且那人下身穿了一條墨綠色的褲子,還有一雙奇怪的鞋子。


    少年還真沒有見過這麽奇怪的打扮。


    再打量此人,一頭板寸,料定是一個沙彌。身材高大、挺拔,足足比他高了三四個頭,相貌英俊不凡。身後背著一個包袱,有兩條帶子,很是古怪。


    少年警惕起來,快四更天了,竟還有人登門?視線看向角落裏一把竹苕帚,步子慢慢靠近,不多時他抓起竹苕帚,緊握手中。


    那人擠了進來。


    少年登時舉起竹苕帚用力朝對方扇去。


    見少年赫然出手,那人避開掃來的方向,側身一閃,隻是沒注意門檻,突然腳被絆了一下,身子往前倒去。


    隻見他動作迅速,雙手往地上一撐,正了身體,迴頭看了那門檻。


    少年心道,這僧人武功果然了得,弱不禁風的自己怎可能是那人對手?


    若是強人,今夜他的店鋪會被洗劫一空。


    少年拿著竹苕帚緊緊護住身前,目光如炬,“你要做甚?”


    “我又不是壞人.......隻是餓了……你們店有賣宵夜的麽?”


    “嗯?”


    “喂,小弟弟,你好,我要買東西。”說著在褲兜裏掏了起來。


    “我這裏不賣吃的……”


    “可是這裏隻有你一家還在營業,我很餓。”


    “我這不賣吃的!”


    “那......”看少年不似說謊的樣子,狐疑起來,東張西望,看這店鋪空空蕩蕩的樣子,還真沒有賣吃的。


    二人僵持了許久,凝視對方。


    原來此人名叫趙誦,今年二十歲,在校生。


    他從萬鬆書院出來後,沿著鳳凰山的路走,忽然看到有一道光從林子裏飛了出來,趙誦好奇地追了上去。


    走著走著,白天變作黑夜,原本熟悉的路卻變得很陌生,就連六月的酷暑也突然變成了寒冬臘月,居然下起了雪花。


    趙誦以為自己迷糊了,想不通是怎麽一迴事,而今他又餓又冷,四下茫然。


    就在剛才才注意到古鎮的河邊有一臨河的屋子還開著,以為到了河坊街。


    哪知,街上的路並不好走,有些地方坑坑窪窪的,更詫異的是周圍溫度迅速降低,下起大雪來。


    趙誦以為是做夢了,可寒冷凍醒了他。


    他知道不是做夢!那他現在去哪了?


    此時他將注意力集中在少年身上。


    少年穿了一件截然不同風格的衣衫,跟學校漢服社的樣式一樣,是一件交領右衽漢服,材質大體上為粗葛麻布之類,有一種說不上的曆史韻味。


    趙誦看了看周圍,沒有攝像頭,那少年看上去像群眾演員,但演了這麽久應該不可能。


    此時二人誰都沒有說話,場麵尷尬許久。


    許久之後,趙誦腦中跳出一個假設。


    可能是穿越了。


    這個假設讓他抓狂,他在後世還有家人,還有同學和同事,他放心不下,可還有其他原因,或者是自己想多了呢?


    對,應該就是這樣!


    趙誦伸出右手,隻是單純的想要握個手而已,但少年十分警惕,看趙誦伸出右手以為是要害他,於是身子往後退去。


    一不小心頭立馬就要撞到後麵的櫃台上。


    說時遲那時快,趙誦抬步上前,緊緊拽住少年。


    少年被往迴一拉,迴頭看了看那櫃台,差點嚇得半死,如果不是及時被拉住了,估計要撞破腦袋出人命的。


    少年感激地看著趙誦。


    “多謝。”


    趙誦擦了擦凍得發紅的鼻子,“你好,我不是壞人,我過來想買點吃的?”


    “這裏是......積善坊,沒吃食店,最近的在豐樂橋!”


    “積善坊?”趙誦知道積善坊位於杭州,不過積善坊他去過,不是他見的那個樣子,“你確定!”


    少年認真道:“這裏是臨安府,此處是積善坊。”


    臨安城?杭州臨安。


    趙誦搖搖頭,杭州臨安他去過,但那兒的古鎮大多數都沒有保存這麽完好,除非真的穿越了,而臨安府就是以前杭州的稱唿。


    “如今是什麽年號?”趙誦的爺爺是著名的曆史學家,而趙誦自小博覽群書,知道不少。


    少年不解地看著趙誦,狐疑起來,“如今是寶佑五年,十二月廿三,小官人莫不知道?”


    “寶佑五年?”


    趙誦知道寶佑年間的一些事。


    明年寶佑六年(1258年),蒙古汗王蒙哥即將親征討宋。


    這段曆史他記得比較清楚,據說1259年,開慶年間,蒙古汗王蒙哥最終死在了釣魚城下。


    “我不信,你怎麽證明?”


    少年疑惑地看著趙誦,為了證明此事,直接從從兜裏掏出一枚銅錢。


    趙誦盯著少年手心的一枚銅錢看了起來。


    見是“寶佑通寶”,趙誦剛開始覺得這是枚假幣。


    但他的眼睛還是能分辨出真假。


    許久之後,最終確定為真。


    再看這少年穿著打扮,頭上戴著的也不是發套,不像群眾演員,更不是像是來販賣文物的。


    “還不信?”少年見趙誦還是不相信,立馬從兜裏拿出一張紙,遞給趙誦。


    趙誦接過來一看,便是第十七界端平元年(1234年)所發的會子。


    不過卻是一貫製樣。


    因為用的陳舊,邊緣有些破損卷起,但趙誦確定是真的。


    趙誦熟讀曆史,倒是了解南宋時期會子的情況。


    宋理宗(1224-1264)時期,米價暴漲至每鬥3貫400文,是宋孝宗年間的13倍。1247年,會子發行量達到峰值6.5億貫,200文的會子連一雙草鞋都買不到,會子基本成為廢紙。


    會子存世至今,不過幾張!


    見這眼前情形,知道少年不會騙人。


    再觀察這少年衣著打扮,或許是這店員。


    趙誦在店內逛了逛,然後拿起少年的書本。


    這是李心傳的《建炎以來係年要錄》,翻了翻書本裏麵,隻見此版心刻上“世彩堂”三個字。


    這是“世彩堂本”,是宋版書中的上品,為何會出現在此處?


    還有店內其他的擺設。


    分明就是宋代的文物啊!


    一係列的古物,驗證了一切。


    趙誦穿越了。


    想著如今是寶佑五年,與那個時代整整隔了七百六十二年,情緒複雜。


    少年收迴了會子,又拿迴了《建炎以來係年要錄》,目光疑竇看著趙誦,“你還好吧。”


    趙誦恍然,忽然想起那道光。


    對,一定是的,他正是追逐著那道光才來到了這個世界。


    那光應該是個蟲洞。


    看來得想辦法去找蟲洞。


    此時,趙誦的肚子也咕咕叫了起來,“抱歉,我……”


    “等我一下。”少年想著趙誦應是災民,於是走到屋內,手上拿了一張炊餅,以及一杯茶水出來,給了趙誦。


    趙誦接過炊餅,不管三七二十一,立馬狼吞虎咽起來。


    “咳咳——”茶水略微苦澀,喝的他嗆了起來,“讓你見笑了。”


    少年驚訝道:“看你這頭發,是行腳僧?”


    趙誦隨便胡謅起來,“我不是僧人,不過我是從北方逃難過來的難民,路上遇到匪人了,身上的銅錢和憑由也都丟了,為了逃亡,不得不剃光頭發,讓別人以為我是僧人。哎——”


    少年同情地看著趙誦,聽了趙誦的往事,臉色憤恨起來:“原來竟是如此,蒙古人太可恨了!”


    趙誦點點頭,“如今我一無分文,二無度牒,三無親人,真不知道怎麽活下去?”


    抬起頭見到少年正聆聽自己編造的遭遇,那兩隻眼睛深信不疑的樣子,趙誦有些佩服自個兒的演技了,為了讓自己也相信,不得不又繼續說,“小兄弟,今夜我可以在你這裏住宿一宿麽,你放心,等我找到活兒幹了,就不會給你添麻煩的......”


    “這......”少年有些無奈,思考了許久,但看到趙誦穿了一身短衣,沒有避寒之物,趕他出去,他就會凍死在街頭。


    忽然之間他動了惻隱之心,“也罷,你先住下來再說,但要守規矩,否則我要趕你出去!”


    “多謝。”趙誦道,伸出手,“你好,我叫趙誦。”


    看到伸過來的手,少年生理反應後退一步,“小官人叫我王安就行了。”


    “隻是我身上沒什麽值錢的東西可以抵押給你!”趙誦自慚形穢,他現在衣兜裏麵有一些毛爺爺,還有一把打火機,背包裏有不少物件,隻是這些東西他都有用,所以就沒有拿出來。


    王安尷尬,“沒事兒,今夜沒來得及收拾,你先住柴房,我這不抵物事……”


    “多謝。”


    王安上樓,不多時從櫃裏麵抱起一床被子,來到樓下。


    “還是我來吧。”趙誦接過被子,抱在懷裏,略微感受到這被子有些沉重,王安在前頭帶路。


    柴房內,趙誦拿起木板,將木板放置在柴薪堆起的垛口上,與地麵保持著距離,王安站在一旁,“你這力氣真大,朝廷如今正在征兵,你也可以去試試看。”


    “當兵?”趙誦在大學的時候當過兩年兵,對部隊是有感情的,但在大宋當兵,據說要在臉上身體上刺紋身......趙誦想想就覺得恐怖,而且在南宋末年,對穿越者來說都是自己拉一支隊伍,實行種田大計......


    見趙誦沒有反應,王安有些失落,他已經考慮很久,他想去當兵。不過自己的心事有誰知道呢?此時見到一張簡陋的床榻業已誕生,四周雖然都是柴薪,很是簡陋。


    趙誦從王安手中接過被子,將被子鋪在木板上。


    寒冬臘月,天氣雖是嚴寒,但人情暖,他再次謝謝王安。


    “天黑了,你先睡吧!”王安情緒有些失落,又有些困了。


    “好!”


    王安想起什麽,剛走迴頭又說:“夜裏有需要可以喚我,今晚你就將就一夜罷。”


    王安走了,屋內隻剩下趙誦。


    趙誦還沒有睡,他開了窗,站在窗前。


    外麵的風雪已經漸漸變大了。


    周圍的一切越發安靜下來。


    他穿越了,地點還是在杭州,隻不過從現代跨越了整整七百六十二年。


    收留他的少年名叫王安,這是他家的一間鋪子。


    他是一個書生,方才正在店鋪內掌燈看書,若不是如此,趙誦估計會在哪個地方蹲一夜。


    趙誦關了窗,迴到床上,躺在用破碎的白疊子以及其他紡織物堆在一起的木板床上,睜著眼睛,身下的木板一直發出與柴薪擠壓產生的聲響,有些硬邦邦的木板極為不舒服。


    他原本想安安靜靜睡一覺的,可身處陌生的環境,竟有些不習慣。


    也是。


    從高樓大廈到古代居所,從溫暖的床到木板床,從汽車轟鳴的時代到拉夫、駕車的時代……


    這個世界不再是自己熟悉的世界了,未來的一切生活以及人或者事物都已經離自己遠去……


    還好,穿越的地方還在華夏!


    趙誦睡不著,思緒萬千。


    印象中,南宋雖偏安於秦嶺淮河以南,卻是中國曆史上經濟、文化昌盛,對外開放程度較高的王朝。


    更何況華夏民族之文化,曆數千載之演進,造極於趙宋之世。


    不過如今的朝堂,皇帝趙昀後繼無子,醉生夢死,後宮姿色妖媚,恃寵而驕;內侍董宋臣欺君罔上,勾結後宮;更有奸相丁大全與權臣賈似道明爭暗鬥,排斥異己……


    北方,蒙古虎視眈眈,蒙哥將在明年(1258年)南下侵宋。


    第二次宋蒙戰爭即將爆發!


    此時,離宋亡還有二十二年!


    未來若是按照原本的軌跡,必然發生極其慘痛之事!


    1279年,崖山一戰,大宋十萬軍民投海殉難,寧死不降!


    此戰之後,中國在曆史上第一次完全淪陷於外族。


    如今是1257年,不是1275年!


    他來了,未來還會按照原來的進程發展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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