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沉沉,隨著日落,帝國的皇都換了一副新容。


    車水馬龍的路燈車影,配合上高樓的霓虹燈,整座城市顯得繁華而興盛。


    元陽城的老城區相較於西邊自然會落寞一些,青瓦白牆的青磚瓦房分割開了一條條大大小小的巷弄。


    低矮的屋簷上,偶爾能夠見到一些發黑的苔蘚,老舊的木門緩緩推開。


    來人跨過了門檻剛一抬頭,腳步就不由得一滯。


    院子裏,三五個人並排躺著,生死不知。其中既有灰衣短卦的仆人,也有錦衣綾羅的陸家夫人羅曼薇。


    客廳裏還亮著燈,似乎有人還在裏麵。


    剛進門的陸錫文猶豫了一下,還是快步走到了羅曼薇身邊,探了探她的鼻息。


    見著她並沒有什麽大礙,這才緩步走到了客廳裏。


    不出意外,客廳裏一個穿著灰黑道袍看起來年紀並不大的年輕人正坐在殿首的座位上,慢慢悠悠的喝著茶。


    楚煥見著陸錫文迴來並沒有急著發問,而是自顧自的又用杯蓋撫了撫茶湯。


    青峰山的事,他不想問,他要陸錫文給自己一個交代。


    陸錫文顯然也看出了楚煥的情緒,他自顧自的坐到了一旁的座位上,順手將頭上的小黑帽摘了下來。


    先前楚煥還沒注意看,這會兒才發現這個陸家如今的家主,如今穿著一身素灰長褂,配合著他本就有些蒼老的麵容,一眼看去和街頭巷尾的教書先生沒什麽區別。


    見到陸錫文這副落拓的模樣,楚煥忍不住開口玩笑道,“陸錫文,看來你坑了我一手,自己也沒撈著什麽好。”


    陸錫文拿著那頂小黑帽笑了笑,想要說點什麽又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坦然道。


    “說吧,你來找我幹什麽。”


    “陸錫文,陸老爺,你這話說得是不是有點太裝了?”


    楚煥臉上的冷笑更顯,這要不是手裏還端著一個茶杯,隻怕現在他已經想要動手了。


    這些日子以來,無論是青峰山的事也好,楚翩翩的事情也罷,兜來轉去,陸家幾乎是牽著他的鼻子在走。


    當初楚煥還覺得陸南昭已死,陸家已經危如累卵,沒想到這個陸錫文竟然還有後手,陸家的後輩之中陸遠甚至直接就在手臂種下了妖血。


    楚煥幾乎可以肯定楚翩翩體內的三尾青蘿一定和陸家有關!


    這樣的猜測並不是毫無頭緒。


    陸家在海城的老宅雖然沒有什麽異彩,但是海城城郊的乘風觀卻實實在在的有一個擅長通幽法的老道士李乘風。


    其實一開始,楚煥並沒有把李乘風的乘風觀和楚翩翩的事情聯係在一起,畢竟他已經是再世為人,輾轉人間已千年,很多事情都已經變了模樣。


    說不定如今的修士就是以通幽法為本,擅長以陰煞之術助長道行也不一定。


    但是在西城商場偶遇陸遠之後,見到了陸遠手臂上的妖血之後,他頓時就改變了這個想法。


    這件事或許一般人還看不出什麽由頭,但是對於楚煥這個半步踏入天師境的強者而言,即便是已經藏氣納形,單憑著經驗和粗淺的感知,他還是發現了陸遠手臂上的妖血和楚翩翩體內的三尾青蘿有著類似的陣紋樣式。


    降妖除魔,各憑本事,不同的修士有不同的習慣,比如楚煥自己就喜歡道門八大神咒之一的金光咒。


    取引浩然金光,滌蕩諸般邪魔,又有護體罡氣,可謂是攻守兼備。


    同樣的,被金光咒降服的妖魔,因為金光剛猛,妖魔魂魄也很容易留下金光燒灼的傷痕。


    楚煥認真的觀察過陸遠和楚翩翩身上的妖魂殘痕,發現他們身上的妖怪魂魄並沒有金光咒或是其他剛猛法咒的痕跡。


    想要保留這麽完整的妖怪魂魄,無疑隻能使用通幽法這一類的招魂引魄的法門。


    如果說事情到這個份兒上都還隻是猜測的話,那麽在半道上遇到的徐巧巧就可以說明證了。


    那個小道姑在李乘風那兒找到了來皇都的線索,並且一路前往青峰山,甚至自己也召出一隻大妖附身。


    同樣是青峰山,同樣是妖魂附身的功法。


    乘風觀的徐巧巧,陸家四少爺陸遠,楚翩翩身上的三尾青蘿,這三人之間的發生的事情如果僅僅用巧合來解釋,隻怕還真是說不過去。


    再者,楚煥從青峰山迴來之後,陸錫文又帶著九皇子趙元誠出麵讓他迴到青峰山,說是將三皇子趙元英帶迴來,實際上背後的目的還未可知。


    客廳裏。


    楚煥看著默不作聲的陸錫文,心裏一陣無名火起,手中端著的青瓷茶杯應聲碎裂,他實在是沒法忍受就這樣被人當猴耍。


    “陸錫文!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


    一聲厲喝未盡,楚煥指尖暴起一道金芒激射而出,陸錫文直接被一指洞穿肩頭,頓時臉色為之一白,險些直接昏死過去。


    突然動了手,楚煥自覺是失了體麵,以他的身份還下這樣的狠手,實在是不太應該,當下冷哼一聲也算是就此作罷了。


    “陸錫文,我數到十,你如果再不開口,我就先把院子裏那幾個人先解決了,再來說你的事。”


    “……你來晚了。”


    或許是想到了院子裏有自己的妻子羅曼薇,亦或是肩膀上的疼痛點醒了他,陸錫文平複了一下唿吸節奏,淡淡的說道。


    “今日是宮中的晚宴,你去看看吧。”


    楚煥下意識的皺了皺眉頭,他現在最討厭的就是別人打啞謎。


    陸錫文見他還不動身,又提點一句道。


    “你應該會在晚宴上見到你想見的人。”


    “你是說楚翩翩?”


    這話語之間,楚煥沒來由的想到了自己那個被拐走很久的後生。一直以來他都自信滿滿,即便是楚翩翩在踏雲閣被人從眼前拐走之時,他也完全沒有擔心過她的安危。


    隻是不曾想後來零碎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一時讓他也有些分身乏術,唯一讓他心下稍安的是他知道楚翩翩並沒有什麽遇到什麽危險。


    早在最開始替楚翩翩驅除體內妖氣的時候,他就在她的手背上刻下了一個可以遠距離感應的明心魄。


    明心魄的作用是可以感受對方的脈搏心跳,還可以起到感知方位的作用,這也是為什麽當初楚翩翩走丟了,他一點也不擔心的原因。


    隻不過後來不知不覺就被這些瑣碎的事情牽著鼻子走,明心魄的感應也漸漸消失,楚煥才因此越發的狂躁。


    楚翩翩是他此生的禁攣,是他叩問仙路無門之後的唯一寄托。


    他可以忍受陸錫文的一兩次欺騙,卻無法容忍有人傷害楚翩翩。


    陸錫文自然也看出了楚煥的心結所在,隻不過並沒有多言語些什麽,單單隻是癱靠在太師椅上一言不發。


    既然他擺明了問不出個所以然來,楚煥徑直起身便要走準備前往皇宮。


    臨到他快要走出去了,陸錫文這才想到了什麽似的,看了一眼血跡斑斑的右手,問道。


    “你為什麽會來找我?”


    “我不該來找你?”


    楚煥腳步一頓,隨即冷笑一聲,縱身一躍,消失在了門口。


    其實陸錫文這話算是問對了,楚煥一開始並沒有打算直接來找陸錫文,而是打算去找陳夢先把碎玉齋的事情理清楚。


    沒想到龔露的事情敗露之後,陳夢也躲了起來,楚煥畢竟是對這些裏裏外外的門道不太熟悉,幹脆就迴頭打了一個迴馬槍,直接來找陸錫文。


    其實楚翩翩手上的明心魄的感應已經消失了好久。


    隻不過那時候他正好通過幽冥蟲的感應,追查到了陸遠的蹤跡,在之後就是在隱世的青峰劍宗之中的一方奇遇。沒想到卻在陸錫文這裏聽到了讓人意外的消息。


    ……


    元陽城,皇宮之中張燈結彩,琉璃生香,來來往往的宮女太監絡繹不絕。


    各式的點心果盤還沒上完,禦膳房的各方菜式已經準備妥當,灶台上白茫茫的熱氣一卷,頓時更顯熱鬧。


    今天在明宗帝國的日曆之中並不是什麽慶典假日,但是因為一個人的出現,今天注定是要有幾分色彩。


    就在月餘之前,戎邊漠北,十幾年不曾迴皇都的三皇子趙元英將雲耀皇帝於殿中刺死。


    此事秘而不發,以至於四境之內幾乎無人聽聞。


    唯獨皇都之中的皇族皆是風聲鶴唳,人人喪膽,尤以昔日雲耀皇帝陛下的十幾位皇子最為緊張。


    這次的晚宴便是三皇子元英刺殺他們的父皇之後,以王的身份召開的家宴。


    三皇子元英迴到皇都的事情出乎了絕多多數人的預料,甚至於包括順位太子元堯之內的幾個皇子都完全沒有得到消息。


    在諸位皇儲奪嫡之爭中,幾乎沒人將三皇子歸類於棋盤謀局之上,畢竟這個倒黴皇子從少年時就被發配邊疆,幾乎是完全遠離了皇位爭奪的戰場。


    然而誰也沒想到是一直遠離皇都的趙元英,做事會如此決絕。決絕到絕大多數人都沒明白是什麽狀況的時候,他已經弑君篡權,榮登大寶。


    宮苑之中,伴隨著一聲淒厲的慘叫,一個半大的少年踉踉蹌蹌的跑了出來。


    幾個輪值的侍衛下意識的聞聲看去,正打算前去查看情況,卻見著一襲黃袍加身的趙元英信步走出來,一腳將慌不擇路的少年踹倒在地。


    “你不敢殺我!你不能殺我!”


    有眼尖的侍衛一眼就看出了那少年正是幾位皇子之中最為年幼的九皇子趙元誠,隻可惜還沒等他們上前,趙元英直接一腳踩在了自己的九弟趙元誠的臉上。


    漠北征戰,多著鐵靴。


    趙元英腳下的鐵靴稍一發力,竟然直接將趙元誠那張還算俊朗的臉,硬生生的踩作一灘血泥。


    走廊前的侍衛見狀,盡皆噤聲不敢輕易言語。


    反倒是一腳碾死了自己胞弟的趙元英一臉漠然挪開腳,頭也不迴的轉身就走迴了屋裏,漠然道。


    “來人,把這裏收拾一下。”


    而在晚宴的正殿前,除去了順位太子元堯之外的十餘個皇族或是被皇城衛押著來到了這裏,亦或是主動走進了正殿,總歸是一個不差的都到場了。


    除此之外,昔日的鄭皇後,以及所屬的鄭家一眾親友,包括前不久剛從青峰山迴來的鄭家少爺鄭誌文也都來到了這裏。


    雲耀皇帝名聲在外,內驤四境,外定四方,雖然趙元英以雷霆手段奪得了皇位,顯然他也不想就這樣輕易聲張。


    所以這一場晚宴並沒有邀請朝中大臣,某種程度上來說,幾乎可以說是明宗皇族自己的家宴。


    隻不過這場家宴的氣氛,稍微有那麽一些緊張。


    長案連席,衣著華服的十餘個皇族端坐其後。


    桌案上不乏一些珍奇的瓜果和菜肴,不過看樣子誰也沒有起筷的意思。


    雲耀皇帝這些年來深居簡出,研習丹道,鑽研長生仙法,十餘個皇子和公主之中,甚至於很多人還不知道雲耀皇帝已經遇刺。


    雲瑤公主趙雅就是其中之一。


    她來參加這次晚宴的原因並不是因為受到了誰的邀請,看書 .uukashu 反倒是自己主動來的。


    眾人沉默間,趙雅四處看了看,見殿首本該屬於雲耀皇帝的主位上一直沒人,正打算迴頭問兩句自己隨行的侍衛。


    沒想到就在這個時候,大殿外突然傳來一陣窸窸窣窣的腳步聲。


    張燈結彩的大殿之前,百十來個穿著黑甲戴著青銅鬼麵的甲士快步上前,手中雖未持刀卻也讓大殿之中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了許多。


    就在這個時候,那些佩甲的皇城衛分列左右,一襲便裝的趙元英緩步走上大殿。


    大殿之上的很多皇族甚至都沒見過自己的這位兄弟,一時之間還沒幾個人認出他來。唯獨雲瑤公主趙雅和三皇子趙元英有過一些聯係,一眼就認出他來。


    “元英哥哥?他什麽時候迴來的?”


    緩步走進大殿裏的趙元英並沒有在意四周詫異或疑惑的目光,他自顧自的走上殿首,抬起頭看了一眼大殿之上的白石臥虎王座。


    昔日雲耀皇帝自認無真龍命數,所以命人改立臥虎王座,而今這王座早已空寂多年,是時候有新主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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