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托這次來,帶了不少雞籠港急需的東西,其中就包括一些的牲畜。


    夷州地盤雖大,是大明沿海首屈一指的大島,但確實荒涼,人口稀少不說,連家畜都稀少。


    生活在雞籠的人,沒有大型畜生幫忙耕地,用人力開墾出來的田地仍然靠人力耕種,生產效率低得驚人,還缺少灌溉水利設施,完全靠天吃飯。


    十來頭大牛,同樣數量的小牛犢,是聶塵請平托帶來夷州的第一批禮物。


    這些哞哞叫的家畜連同一群到處亂拱的豬,很快被趕到了雞籠村的圈裏,幾乎全村人都來觀看,大家喜滋滋的笑著,滿足的幸福洋溢在臉上。


    他們知道這是聶大人托人帶來的,有這樣為民考量的父母官,今後的生活一定會越來越好。


    很意外的是,聶塵請沙舒友來負責處理這些家畜。


    “非公平公正之人,不足以處理好這件事。”聶塵誠懇的對沙舒友說道:“雞籠很窮,村民很苦,這些牲畜隻要利用得好,完全可以讓這裏的農業得到提升,不過僧多粥少,牲畜就這麽多,怎麽分配,既讓牲畜得到最大的利用,又不能讓村民之間發生矛盾,很考驗智慧,我覺得唯有沙大人能辦好,請大人不吝下場,幫幫忙。”


    “那你什麽時候帶我迴去?”沙舒友不吃這一套。


    “現在還不是時候,你已經知道,李旦死了,澎湖遊擊的位置就空了下來,朝廷的公文上隻是寫明了李旦任澎湖遊擊,我們都是遊擊手下的小兵,現在遊擊不在了,朝廷怎麽處置我們,還不知道。”


    “這個無妨,我可以向巡撫大人進言,將你們妥善安置,你們仍舊可以當大明的官兵。”沙舒友忙道。


    不料聶塵卻也不吃他這一套,冷笑道:“沙大人可知,朝廷的妥善安置,不過是把我們投入另一個將官麾下去。大明軍中的山頭比夷州的山頭還多,我們過去,等於無根浮萍,必將被逐漸分化,成為他人家奴。”


    “這……”沙舒友頓時語塞,想了想道:“可是除了這樣,還能怎麽辦?”


    “我正在運作,希望由我們其中一人頂澎湖遊擊的缺。”


    “這樣也行?”沙舒友瞪大眼:“朝廷法度……”


    “法度也是人製定的,鬆一鬆緊一緊還不是人來掌握?”聶塵笑道,拍拍沙舒友的肩:“沙大人做了這麽久的官,難道還不知道其中奧妙?”


    沙舒友很不舒服的把肩膀挪開,他正是因為不解其中奧妙,才被發配來夷州送命的。


    “這裏就拜托沙大人了,澳門的幾位紅毛鬼今天要迴去,我去送送。”聶塵也不計較,把事情交代好之後,抽身就走。


    沙舒友怔怔的原地站著,目送聶塵離去,腦子裏思索萬千,卻總是找不到說服聶塵跟他一起迴福州的絕好理由。


    歎口氣,他轉過身,迎麵一頭牛親切的在圍欄裏與他麵麵相對,那條粗大的牛舌頭,濕潤的伸過來,在他臉上舔來舔去。


    “和聶先生談生意,真是太愉快了。”卜加勞笑著,毛孔粗大的白皮膚臉上現出不少褶皺。


    “歐洲人的皮膚真特麽差!”聶塵腹誹著,跟他對笑,還親切與他握手,嘴裏說著葡萄牙語:“卜加勞先生也是爽快,我還以為你會嫌棄這裏條件差,不願意跟我合作呢。”


    “條件是差點,不過有聶先生在這裏,我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卜加勞眼望四方,看向周圍鬱鬱蔥蔥的山嶺:“這裏有木頭,可以提供極好的燃料;距離日本不遠,銅從那邊運過來比運到澳門成本更為低廉;港口也很好,遠東最大的船都可以安全的停靠。最主要的是……”


    他把另一隻手也握在聶塵的手上,由衷的說道:“聶先生有這樣的大決心,要將卜加勞炮廠辦成整個世界最為輝煌的鑄炮廠,我作為卜加勞家族的後人,非常感動!”


    “嗬嗬。”聶塵嘴角浮起的弧度更大了:“財力方麵,沒有問題,隻要卜加勞先生的設備和技術匠人能夠到位,我可以傾囊相授。作為澳門總督委任的官員,我還可以用佩德羅總督的信譽擔保,隻要炮廠過來,你和你的家族可以一個銅子都不出,就占有百分之五十的股份。”


    “另外,所有過來的匠人,薪酬在原來的基礎上再上漲三分之一,卜加勞先生作為廠長,每年可以額外得到兩百埃斯庫多金幣,這個數額,可以在裏斯本買下一棟大宅子了。”


    “哦~,聶先生,你真是太慷慨了!”卜加勞驚叫起來,對這樣的條件感到無比的意外,他現在裏斯本住的房子都不值兩百埃斯庫多金幣,他簡直想親吻聶塵的手。


    不過冷靜下來想一想,他意外的想問:“聶先生好像對裏斯本很了解,你……”


    “聶先生是一位優秀的航海家,他去過歐洲。”一旁的平托搶過話頭:“佩德羅總督沒向你提起過嗎?”


    “什麽?”卜加勞的眼睛瞪得更大了,不可思議的看著聶塵,難以置信:“天哪,聶先生竟然去過歐洲?明國竟然有人去過歐洲?天!”


    他的手黏在聶塵手上,久久不願鬆開,海枯石爛般的發誓,迴到澳門之後,他會立馬著手將卜加勞炮廠遷移一部分到夷州來,與聶塵合資辦廠,共同發展。


    平托的船為此延遲了小半個時辰起航,就因為卜加勞喋喋不休的嘮叨,好不容易上船了,他還站在船尾,不停的向岸上揮手。


    聶塵在碼頭上迴了幾下,然後看著這條克拉克船慢慢開往大海。


    “有錢能使鬼推磨啊,今天真是見識到了。”鄭芝龍在他身後感慨著,望著這條三桅大船升起了滿帆,開始轉向吃風:“大哥有錢就是好。”


    “我們現在付出去的銀子,今後要百倍的掙迴來。”聶塵眯著眼,來抵禦海上的風,季節漸冷,風也變得刺骨起來:“那五百條火銃全裝上定遠號了嗎?”


    “正在搬。”鄭芝龍答道:“不留下一點嗎?我們也需要啊。”


    “不留了,有人比我們更需要它們。”聶塵朝海上張望了一陣,等到白色的船帆漸行漸遠,慢慢的與蔚藍的海天成為一色後,才轉身離開,走向停泊在碼頭另外一邊的定遠號。


    這裏有一群人正在忙碌,從平托船上的卸下的許多大木箱正堆在一處,鄭芝豹帶著人將它們搬到定遠號上去。


    “明天就出海吧,我們迴倭國。”


    “迴平戶嗎?”


    “不,我們直接去江戶。”


    “江戶?”鄭芝龍略有意外,這事聶塵沒有跟他說過,不過他馬上反應過來:“大哥要去見德川家的人?”


    “是啊,李旦死了,我們自立,這事總得跟德川幕府知會一聲,另外,我還想在平戶做點小生意呢。”


    鄭芝龍眼珠一轉,笑道:“大哥想在平戶開煙館了?”


    “是啊,這麽好的東西,光在京都和平戶賣怎麽行,得讓整個倭國的人都受益。”聶塵奸笑起來。


    鄭芝龍充滿敬意的看著他,覺得大哥不懷好意的笑容都那麽有才,這人怎麽就那麽厲害呢?隨便熬製出一個東西就能讓倭人愛不釋手,賺的銀子一天比一天多。


    第二天清早,日頭剛躍出海麵,定遠號就出發了。


    鄭芝龍被留下看守銀庫,這是聶塵的根,容不得閃失。


    他還從定遠號上搬下來幾尊大磅數的加農炮,架在雞籠港臨時的土炮台上,充作防禦,那些組織起來的村民團練也天天加緊操練,正是農閑的時候,有充分的時間利用。


    江戶城在日本列島的東麵,從夷州過去,要繞一個彎,比到平戶的時間要多出幾天來。


    後水尾天皇時代的江戶,雖然經過德川家康幾十年的建設經營,但依然不及京都和大阪繁華,關東地區在地理上天然不及關西地區擁有與東亞大陸一衣帶水的便捷,自然享受不到因此帶來的文化商業交流,落後是必然的。


    這一點,從定遠號緩緩駛入千葉港、即後世的東京灣時,有直觀的感受。


    “太荒涼了。”他看著前方儼然如荒灘的陸地:“連夷州都不如啊。”


    視覺衝擊力很強,沿岸都是沙礫,樹木林立,沒有辛勤的漁民,也沒有晾曬的漁網,更沒有棧橋碼頭,整個海岸都是一片荒蕪。


    “倭國禁海,連漁船都不許下水,平戶那邊山高皇帝遠還好點,江戶這邊就在幕府眼皮底下,禁得最厲害,所以港灣頹廢很正常。”


    鄭芝龍不在,換成楊天生等人跟在身側了,此刻獨眼龍立刻解釋道。


    船大靠不了岸,隻有尋找錨地停下,然後放下小船送人上岸。


    岸上倒是有人接引,幕府的一群足輕如臨大敵的在岸上擺了槍陣,聶塵及時的表明身份,十鬼刀起了巨大的作用,上麵的德川家徽讓領頭的武士態度變得恭敬起來,九十度鞠躬向聶塵行禮。


    從東京灣到江戶城,還有幾十裏路,千葉守禦武士派人找來車子,將幾十箱火槍運上,一起送往江戶城。


    在路上,聶塵通過楊天生等人的翻譯,從倭人武士口中,對江戶一帶的幕府鬥爭有了個大致的了解。


    德川秀忠帶著忠長和家光迴到江戶後,忠於家光的勢力果然發難,麵對家光即將被軟禁的結局,再不動手,大將軍的位置必將屬於忠長了。


    北麵的幾個外樣大名,如小早川家、長宗我部家等,率先發難,打出德川家康招牌,直言德川家光繼任將軍是早已決定了的,不容更改,德川秀忠是在違逆。


    這幾個大名四處邀約,結成了聯盟,暗中有天台宗勢力的影子穿針引線,而德川家光的乳母阿福更是到處哭訴,將當年求見德川家康後得來的一紙寫有“家光繼承大統”的書信給各地大名傳閱,影響極大。


    一時之間,整個關西以北都有極強的倒幕聲勢,最猖獗的時候,聯盟軍的兵鋒直接抵達了江戶城外圍五十裏的地方。


    好在德川秀忠做了多年將軍,很有手段,他集結了軍隊,抵住了北方聯盟的第一波攻擊,然後進入對峙。


    幕府和聯盟之間,到底誰勝誰負,誰占道義誰沒有理由,一時間謠言四起,猶如霧裏看花水中望月,誰也說不清,大部分大名都持觀望態度,但是暗中有些什麽小動作,明麵上也看不出來。


    如聶塵這般,千裏迢迢的送火槍來,大張旗鼓表示支持的,並不多。


    德川忠長親自在江戶城的清水門等候,接著了聶塵一行。


    “一段時間不見,聶君又長壯了!”德川忠長親熱和聶塵擁抱,他捏著聶塵的手臂,發出感慨:“南方這時候還不是很冷吧?江戶這邊已經冷起來了。”


    “跟天氣比起來,我更擔心戰局。”


    “不用擔心,幕府的力量很強大,父親召集了三十多家大名的軍隊集結,等到時機一到,就要予以敵人迎頭痛擊!”德川忠長麵色看起來比上一次見到他時要堅毅許多,果然時局磨煉人。


    “不過你這次送來這麽多鐵炮,可是幫了大忙,父親剛剛聽說你送鐵炮來,高興得不得了,連喝了兩碗湯。”


    聶塵心中一顛,心虛的問:“將軍大人,他……他的身體怎樣了?”


    “不好。”德川忠長皺眉:“雖然依舊每天吸食靈藥,但身體一天不如一天了,漸漸的消瘦,也就吸食靈藥之後那段時間有些精神,其他時候都沒精打采。”


    聶塵心想,吸了這種東西沒死都算奇跡了,德川秀忠果然命硬。


    “聶君,你來得正好,其實我有一件喜事要告訴你。”德川秀忠仿佛想起來什麽,喜滋滋的拉著聶塵。


    聶塵一聽,忙問:“大人不必謝我,這些鐵炮是我送給大人和將軍的,若是要給錢給官……”


    “聶君在說些什麽?我說的事比這些好多了。”德川秀忠大笑,拉著聶塵走向自己的那架馬車:“父親剛才對我說,他想給你賜婚。”


    “嗬嗬。”聶塵笑著,一隻腳跟在德川忠長身後,朝馬車上跳。


    跳到一半,他迴過味來了。


    “賜婚!”聶塵猛然抬頭,腳下沒有站穩,差點掉下車去。


    “瞧把你高興的。”德川忠長看到聶塵震驚的臉,開心的道:“正是賜婚,我父親說,要把一位家臣的女兒賜給你,若是成婚,從此你就是我們德川家的人了,你的地位就會更加的牢固。”


    賜婚?


    婚?


    聶塵腦海裏浮現出無數個念頭,一個個藏金控、剝奪野結衣、衝天心裏、麻美由鎮等等名字,閃現在腦子裏。


    我要有個日本嶽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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