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殺!光!了!”


    李旦撐著椅子扶手,騰地一下就站了起來。


    他那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城府已然不在,震驚和凝重以及一抹慌亂占據了心房。


    李家在平戶很有勢力不假,但一下弄出十來條人命,還是蕃鬼的命,在倭人當家的地頭,李旦也感到不可收拾。


    管事被李旦要吃人一樣的眼神嚇到了,本能的退了一步:“是……”


    不等他說完,李旦就撒開大腿,從屋裏蹦了出去。


    肥胖的身體奔馳在庭院裏,速度飛快。


    李國助麵色慘白的緊跟著他,頭痛無比,一口氣殺了十來個紅毛鬼,這梁子如何解開?


    “來人,備轎!”李旦一迭聲的吼道,聲音從內院一直傳到了外院:“去勘定所!去勘定所!”


    李國助也跟著喊:“快些、快些!去勘定所!”


    李旦迴頭一巴掌扇在他嘴巴上:“你去勘定所作甚?你去紅毛鬼商館,看看究竟死了多少人!”


    李國助捂著嘴巴,懵逼的停住腳步,須臾之後又慌不迭的應承著,緊追著老爹急迫的腳步而去。


    轎子就在門邊,李旦坐進去,轎夫們跑著出門。


    轎簾半開,簾外的街市熙熙攘攘,已經有消息過來,連街邊的小販都在交頭接耳的議論剛剛在蕃鬼商館發生的血案,流言宛如颶風,在人群間掀起一浪接一浪的高潮。


    李旦煩躁的將轎簾一把拉下,獨自盤算著:顏思齊性格暴烈,做事衝動不假,但他絕不是個莽夫,否則也不會讓他掌一條船的權利,這樣的人怎麽會衝動到闖進商館殺人,還一口氣殺光了。


    若是殺的一般人也就罷了,他殺的荷蘭紅毛鬼。平戶的商賈都知道,倭人在扶持荷蘭人,南洋貿易荷蘭人占了大半,平戶藩有不少收益都來自荷蘭人的貨物吞吐,屠了商館,此事如何收場?!


    這事著實令人焦慮難解,李旦閉著眼揉著太陽穴,恨不得化作一隻鳥,立刻飛進勘定所去問個明白。


    順帶把顏思齊這莽夫剮了,闖下如此彌天大禍,自當了斷。


    其實顏思齊也不想的。


    他提刀擁眾,去堵荷蘭商館大門,本意隻是想威懾恐嚇,出一口惡氣。


    因為查證出在堵漏時,有個船上水手掉進海裏不知蹤跡,多半葬身魚肚,不討個公道,今後怎麽帶人?


    所以當“大丈夫一怒,血濺五步!同袍喋血,豈能善罷甘休!”這樣噴激的話語傳入耳畔,顏思齊立馬就熱血沸騰了。


    “聶兄弟說的不錯,我輩血性男兒,怎麽能忍氣吞聲?紅毛鬼不拿個說法,我對不起死去的弟兄!”


    顏思齊操起刀子,衝擁在身邊的水手們高喊:“走,隨我去紅毛鬼商館,討個公道!”


    “討個公道!”


    眾人群情激憤,吆喝著跟隨顏思齊上了街,直奔港口附近的荷蘭商館而去。


    聶塵和鄭芝龍不動聲色的裹在人群裏,一起去的。


    鄭芝豹等人和洪升留在鳥船上,操持船務,要把船收拾出來依然有很多事要做的。


    鄭芝龍眼皮一直眨,他不大明白,聶塵鼓動顏思齊的目的何在。


    “這樣做損人不利己啊。”鄭芝龍悄悄的對聶塵說道:“事情鬧大了李旦那裏恐怕不好交代。”


    “放心,李旦處理得來的。”聶塵隨意的答道,說話的間歇還不停的朝周圍的船夫水手們講些諸如同仇敵愾無往不利的話語,煽動情緒:“怎會不利己?隻要荷蘭人和李旦杠上了,我們得利多多啊。”


    “得利多多?”鄭芝龍想了想,困惑的把大臉抹了一把,想不透哪裏來的利。


    “跟著我就行了,其他的以後再解釋。”聶塵也不多說,一個勁的往前走。佩德羅的任命狀就在懷裏,這張紙如果運作得好,可以為自己帶了滾滾的財富。


    荷蘭商館在港口不遠的路邊,一棟充滿殖民風格的石頭建築,兩層高,築有圍牆,麵街的一麵有數座高大的老虎窗,屋頂雙折線,尖頂下有一扇巨大的辛格窗戶,三色旗高高的飄揚在尖頂之上。


    叫叫嚷嚷的顏思齊一馬當先,堵在了商館門口,守在門口的兩個黑皮膚雇傭兵見來者洶洶,很知趣的去關大門,哪知顏思齊動作快,一把就攔住了。


    “滾進去把管事的紅毛鬼叫出來!”顏思齊怒吼著,把鐵質的大門拉得嘩嘩作響:“今天不說個明白,老子燒了你們的商館!”


    黑人士兵聽不懂,隻會舉著鳥銃咿咿呀呀的攔著他,銃口就在顏思齊胸前晃悠,顏思齊惱了,一把抓住銃管,朝懷裏就扯。


    黑人兵論力氣哪裏是他的對手,被扯了一個踉蹌,差點撞進顏思齊懷裏,那杆鳥銃自然也落入了海盜手裏。


    眾人哈哈大笑,顏思齊把鳥銃隨手一拋,聶塵站得最近,把鳥銃接住,轉手又丟給鄭芝龍。


    鄭芝龍站在人堆裏,將鳥銃倚在腳邊,這杆鳥銃就算他的了。


    而黑人兵被眾人推來揉去,挨了不少黑拳黑腳,聶塵和鄭芝龍在裏麵上下其手,將掛在黑人身上的火藥罐、鉛子罐之類的東西全都擼了下來,將黑人剝得光溜溜的才算完。


    另一個黑人兵惶恐的大叫,舉起鳥銃就對著顏思齊的腦袋,手指搭在扳機上,作勢欲扣。


    顏思齊會用火器,明白鳥銃一槍打在頭上百死無生,自然不會讓黑人得逞,一個箭步上去托起銃管朝天,銃口爆出一團煙霧,砰的一聲打響了。


    這一聲槍響宛如一個發令信號,將顏思齊激得怒發衝冠,他奮力一奪,將鳥銃劈手奪下,然後調轉過來劈頭蓋臉的就朝黑人猛捶。


    “艸你祖宗,真敢開槍啊!”顏思齊怒吼如火山爆發,手上的鳥銃像個鐵棍一樣雨點般落下,黑人兵被他打得慘唿連天,倒在地上滾來滾去。


    眾水手一擁而上,拳打腳踢,片刻功夫就將黑人兵打得隻有出氣沒有進氣。


    “住手!”


    商館大門裏,湧出一群人來,一個通事站在前麵,十來個荷蘭人散在後麵,人人都拿著鳥銃短銃,上了鉛彈火藥,站在房簷底下,黑洞洞的銃口對著顏思齊等人。


    “這裏是荷蘭商館,是受平戶勘定所保護的合法商館,你們怎麽敢在這裏鬧事!”通事大聲唿喝著,指著顏思齊的鼻子罵道:“你們李老爺尚且要和和氣氣的同我們講話,你一個小角色哪裏來的豹子膽!”


    顏思齊停下手裏已經斷成兩截的鳥銃,定定的望著通事。


    眾水手也丟下兩個黑人,默不作聲的看向虎視眈眈的荷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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