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澤殺氣騰騰,這一陣長嘯嚇得林中的村民齊刷刷地退後了三步。


    人群邊緣的雲滄心中一驚:怎麽這人跟連大哥有恩怨?


    前幾日他在船幫地窖與方澤有過一麵之緣,彼時對其談不上有太多惡感,倒是聽聞方山慫恿船幫看守鞭打辛成申弘二人一事後,再思及“方大善人”之名,不由得啞然失笑,方知其中的水遠比想象中要深。


    如今方大善人竟攜山匪前來,倒是隱約印證了心中猜想……


    雲滄正想偷偷從人群中離開,卻見十二騎上的山匪均翻身落馬,手持利刃,也不似從前直接擄走村中已貢出來的財物,隻是分作八個方位將林中百餘名村民圍住,另有四人則是前去村裏逡巡搜查。


    見此情形,人群似有慌亂傳染,低語漸起。惹得一山匪揮刀警告,人聲才稍有停歇。


    雲滄私下小聲詢問先前那名少年道:“小哥,先前村裏向這些山匪上貢,也是這番情形嗎?”


    少年目不斜視,隻是愣愣地看著前方,似乎在看前方的一匹駿馬,口中卻是在對雲滄說話:“先前村裏隻要把財物糧食上交即可,並未有過今日挾持之舉。”


    雲滄麵色一沉,說道:“也即是說今次很是反常?”


    少年未直接迴答雲滄這個問題,隻是反問道:“小兄弟,我知你是外來者,你不害怕嗎?”


    這個奇怪的問題雲滄並沒有思考便迴答道:“怕自然是怕的,隻是見事發緊急,也不知為何卻是不怕了。”


    這廂正私語間,人群中一老者卻已顫顫巍巍地走出,恭恭敬敬地向方澤拱手行禮,說道:“這位好漢,老朽忝為本村裏正,本月野井村上貢已備好,請笑納。不知好漢們何時能放我等鄉人迴家?”


    方澤見裏正發話,原先陰沉的臉立即換上了一副和善的麵容,說道:“見過裏正大人,在下來到貴村有所叨擾,還望見諒。”他的話令在場眾人如沐春風,仿佛方才狂嘯怒吼的是另外一人。


    隻見他的聲音洪亮而溫和,麵帶著笑意朝村民喊道:“在下為陳倉方澤,今日來貴村辦事,驚擾到大家,多有得罪。東山寨的大當家與在下略有交情,為表歉意,本月的供奉,大家不用再交。在下甚至還為大家準備了一份薄禮。”


    方澤說完拍拍手,招唿下首一個匪漢牽來一匹馬,馬背上覆著一塊大紅布。他示意裏正大掀開紅布,隻見紅幕布落下,馬背上密密麻麻的掛著數千吊大錢。


    見村民被這些錢財吸引住,方澤即刻大聲說道:“隻要在下的事情辦好了,這些大錢都是你們的,每一個人都有!”


    言訖,村民們的表情由先前的驚惶轉而變為欣喜,隨著一枚枚的大錢握在手中,感受到了這大錢方圓古樸的棱角,不禁齊聲喊道:“謝方大善人!”


    眼見周遭村民拿到大錢後的狂熱神情,雲滄與那少年均是一驚:這方澤竟如此善於鼓動人心。


    卻聽見一陣爽朗的笑聲自遠而近傳來:“我當是誰來找我尋仇,原來又是你這偽君子。”


    說話的正是姍姍來遲的連青粥,隻有他一人前來。他一眼便望見了人群中的雲滄,隻是示意莫要妄動。


    連青粥朗聲說道:“先前我饒過你多次,隻是不想多生仇怨,未想你冥頑不靈,仍是要尋我報仇嗎?”


    隻見方澤麵色猙獰,咬牙切齒地指著連青粥,說道:“殺父之仇不共戴天。莫說我是失敗一次兩次,即便是千次萬次,我也要為家父報仇!”


    方澤之言深情悲切,竟引得周邊村民一陣私語。有村民指著連青粥罵道:“沒想到你竟然是這樣的狼心狗肺之徒,原來我們錯信了你!”


    此言一出,一時群情激奮。在場之人幾乎都聽信方澤之言指責連青州。


    連青粥未想到有次變故,隻是橫眉冷對千夫指,一聲重哼,周圍的村民們便覺心中一震,竟戛止不能言。


    這正是連青粥暗自運用了平天策中一道名為“大道洪音”的法門,昔日平天道教主洪禦天以竭盡內力為代價,驅使“大道洪音”誦傳《平天策》,方圓十裏之人均聽得癡迷,饒是大虞朝最精銳的甲士飛龍軍,亦是戰意潰散,放下手中武器傾耳聽,是以平天策傳誦天下。如今連青粥無非是牛刀小試,將村民喧鬧抑製而已。


    連青粥沉聲說道:“方澤,我的確是殺了你爹,不過你父親是什麽人,你做兒子的不會不清楚。你爹當年橫行鄉裏,為非作歹,我父母隻是尋常的魚販,隻因反抗你爹的敲詐勒索,竟然活活被打死。我為父母報血仇,殺了你爹。你因此而生怨,我不會責怪你。”


    雲滄藏在人群中,聽其言語,方知連青粥的仇人竟是方澤的父親,未想這兩人竟然結下這種仇怨,確是難解。村民聽到連青粥的話,倒是驚訝四起,私語紛紛。


    隻聽方澤說道:“莫要在此時假情假意,我說過,殺父之仇,不共戴天,多說無益,手頭上見真招!”話音未落,竟是直接拔刀劈來。


    這一刀爭得就是一個出其不意,然連青粥卻是早有防備,手中闊劍一截,硬生生地將迅捷狠毒的刀勢擋下,更是左手拍出一掌,不偏不倚地擊在方澤左肩,突臉色一變,方澤翻身卸力,穩穩當當地站在三丈外。


    連青粥抬起左掌,掌心已被刺破,傷口流出青黑色血液,說道:“你這卑鄙小人,竟然暗算我?”先前連青粥與方澤交手數次,隻覺其人武功稀疏平常,念其孝心至誠,是以多次高抬一手,將其放走,未料這次甫一交手,便被他暗算。


    隻見方澤哈哈大笑道:“我知你劍法不俗,於是特意準備了一件軟蝟甲,還順便在蝟刺上塗了點蝕心毒,未想剛一交手就建奇功了,真是天要亡你啊,哈哈哈!”


    蝕心毒為一道奇毒,中毒者若在十二個時辰內無法解毒,將全身潰爛而死。此毒雖然霸道,但卻能以內力逼出,隻是在中毒期間隻要稍使內力,便會五內俱焚,因此以內力驅毒反而痛苦更甚於中毒,世人少有能以內力成功驅毒的,大多中毒者是靠解藥祛毒。


    連青粥麵色不變,反而笑道:“我還以為是什麽奇毒呢,聽到是蝕心毒我就放心了。”說完,持劍擺了個尋常架勢,似要繼續再戰。


    方澤笑容不減,說道:“我身上並無解藥,我也不奢求你會跪著向我求取解藥,隻是我在想,當你無法驅使一絲內力時,下場會是何其淒慘?”


    言訖,方澤徑自躍起,又是一刀勢大力沉地劈來。


    連青粥果然避其鋒芒,隻是堪堪躲開這一擊,或是因中毒之故,他的身法似乎都慢了幾分,眼見一招用老,方澤又運刀左劈右斬,隻望以渾重的招式逼迫連青粥以內力來硬抗,引發劇痛來造出破綻。


    不料連續十幾招下來,連青粥看似堪堪閃躲過,表情卻是無比淡然,頗為遊刃有餘。一盞茶過後,方澤氣息紊亂,連青粥卻是尚有餘力,甚至為避免傷及無辜,他刻意將方澤漸漸帶離林間,遠離人群。


    方澤不禁罵道:“人稱‘怒青龍’的連青粥,怎麽此刻卻成為了隻會逃竄的鼠輩?”


    連青粥出道數年,多在漢江水道行俠仗義,是以得了一個“怒青龍”的稱號,意為此人性情豪邁剛烈,堅毅固執。如此避而不戰,確是聞所未聞。


    聽到如此奚落,連青粥笑道:“好,你要戰,便來戰。”即刻身形疾馳,一步跨出一丈之遠,一劍如雷霆萬鈞自頂而下地劈來。


    方澤見此劍招不驚反喜,口中叫道:“來得好!”也用刀使盡渾身內力,隻求敵人毒發氣泄,以此為契機敗敵。


    不料劍招刀勢甫一相擊,竟是刀勢瞬間潰散,方澤雙手持刀,被連青粥的闊劍壓得跪在地上,竟是完全無法站起。


    方澤驚道:“莫非你沒中毒?怎麽可能!”話音未落,便被一掌扇中右頰,登時飛出兩丈遠。


    兩人距人群已有十丈之遠,人群中的雲滄卻是看得清清楚楚,連青粥非是未中毒,也並不是強忍著劇痛驅使內力,u看書.ukanshucm隻是依靠身軀的氣血之力,便已壓製住敵人。


    武道一途,體氣技勢神道六道並為通途,即是江湖人稱的鍛體、聚氣、貫技、凝勢、煉神、證道六道,其中前三道無分高下,均是殊途同歸,三道均至登峰造極,方可窺見凝勢、煉神與證道三境。至於證道之後,是否還有更高境界,卻是未知。


    連青粥出身草莽,除去年幼時所得劍法,並未學過別的武功,隻因二十多年來練劍不輟,不但練出了一身氣血充盈、壯碩強悍的體魄,並且自外而內練就了一身霸道的內力,後來一年前習得平天策內功,竟徑自邁入爐火純青之境。前幾日補齊平天策內功,更是龍虎交匯,水火相濟,內功劍技已入登峰造極之境。


    方澤武功隻是登堂入室,又豈能是連青粥之對手?隻見他在連青粥連綿不盡的劍法下進退失措,衣裳幾乎無一處完好的地方,已是必敗之局。


    雲滄歎道:“未想在身中奇毒的情形下,連大哥仍是以德報怨,處處劍下留情了,滄拜服了。”思及起前兩日晚上連青粥開導他所說的話,方才明白用意。仇怨仇怨,因仇而怨,又因怨而仇,何處是仇怨之始,又何處是仇怨之終呢?


    雲滄尚在思慮中,雙方的戰局已然結束,隻見方澤雙膝跪地,頸間正是連青粥之劍。


    方澤神色淒然,說道:“未想我機關算盡,仍不是你的對手,那就別怪我來狠的了。”


    話音未落,位於人群八方的山匪竟同時有了動作。


    他們拔出刀來,殺氣騰騰地走向驚惶不定的村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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