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滄被關在了一個陰暗潮濕的地窖中。


    地窖一丈見方,窖口是一扇門,另外氣窗三口,窯口與窖底有約有八尺距離。


    整整三天,看守每天隻送進一碗水和一個幹饃。隻要不餓死就行。


    與雲滄一同被關的還有另外三個男孩,均是麻杉敝衣,年齡倒是比他大上三四歲,每日他們都在地窖中嘶叫哭喊,每送食物時倒是安靜無比,隻有狼吞虎咽的進食聲。他在拿到幹饃後先細嚼慢咀吃掉一半,另一半藏到懷中,每日均是如此。


    雲滄隻是每日綣縮在牆角,盤膝而坐,閉目調息,努力運轉體內真氣來抵禦寒冷與饑餓。此等舉動,倒是未避著另外三個孩童,數日裏雲滄常窺見三人在地窖邊竊竊私語,他也未多在意。


    雲滄出身將門,倒是有武學傳承,隻是三年前雲府覆滅時為高手所救,隨後均是顛沛流離,自家傳承的武學卻是未習到多少,平天策內功卻堪堪入門,一年來苦練不輟,已積蓄了頗為豐厚的真氣。這幾日他一邊練功,一邊用心思考這一場特殊的考校意義何在。


    卓師是想考驗自己身陷囹圄時如何脫身?還是想考驗自己能否擊敗那些擄掠自己的人?


    這一日正思索間,雲滄忽覺腦袋被人一擊,頓時頭暈目眩不說,差點內氣一岔,隻聽一男孩說道:“喂,你裝什麽死啊?我叫你有沒有聽到?”


    原來適才一童叫了雲滄幾聲,雲滄深思間卻是未聽到,他也不在意頭被此人擊腫,問道:“你叫我?”


    “就是叫你,我餓了,把你藏的饃給我!”此童身形瘦弱,約莫十歲,足足比雲滄高了一個頭,皮膚卻是頗為白皙,“我看你也是被他們抓來這裏的小孩,你怎可以藏起饃來獨自享用?”


    “對,每天的饃你都吃一半留一半,你意欲何為?快把饃交出來,我們餓壞了。”另外一個身形矮小,膚色偏黑的男孩立即幫腔說道。


    剩下一男孩頭發極短,倒像是受過髡刑,他局促地站在白膚男孩身後,說道:“……你快把饃交出來,不然方山會讓你好看。”


    雲滄先是一愣,繼而驚奇地問道:“你們三人,這是要打劫我嗎?”見三童似有摩拳擦掌蠢蠢欲動之意,他不由得歎了一口氣。


    一個時辰以後,三童已是頭腫臉青,卻是不顧渾身狼狽,興奮地啃著手中的幹饃。在一側的雲滄雙手托曬,思慮良久。


    這三個男孩如何是學過武藝的雲滄對手?隻是他教訓三童後,見其哀叫連連,不由得惻隱之心大起,竟還是將儲備多日的幹饃分給三人了。


    他不由得歎道:“卓師常說我少年老成,可我真的還隻是個孩子。”


    想到此處,雲滄說道:“你們三人想要脫身,得聽我的話。”三童正吃完幹饃伏地歇息,一聽此言反應不一。


    先前那個短發男孩又驚又喜,黑膚男孩則是麵色驚訝,倒是先前的白瘦男孩方山似不相信,一臉狐疑,開口便道:“要我們聽你的話,憑什麽?”


    “就憑這個。”雲滄舉起了拳頭,三童頓時低頭不言了,他繼續說道:“你們先自報家門,咱得先弄清楚情況來。”


    原來,黑膚男孩名為辛成,短發男孩名為申弘,白瘦男孩名為方山,這三人的父母均在兵亂中歿亡,頓成街頭流浪的乞兒,不想巧合之下又被船幫捉來。


    據申弘所言,船幫常有拐賣童奴之舉,借出船之利,將街邊的乞兒擄走南下荊襄,賣作豪門大戶為奴。亦常有流民無法過活而不得不賣兒鬻女,男孩依舊賣為奴,女孩運氣好一些的賣於大戶人家為婢,差一點的直接賣於勾欄,命途皆是生不由己。


    雲滄聽罷,卻是心中郝然。他忽想起雲府上下九十二口人,算上的卻隻是宗室族人,府中尚有百餘仆從,男女老少皆有,有的年齡甚至與他一般大小。百餘仆從依附雲府而生,亦受雲府牽連而死


    時至今日,他才發現自己先前竟未將仆從算作人。如今忽而被賣作仆奴,雲滄方才略微察覺卓師的用意了。


    “我可教你們一些武功,待功夫有成,我們便可逃走。”雲滄說道。


    隻見辛成麵色已由驚轉喜,方山缺仍是滿麵狐疑說道:“你莫要誆騙我們”。


    雲滄也不多言,隻道欲脫身者就跟他一起練功,於是辛成與申弘點頭。


    雲滄立即把自己對《平天策》中的內功心法說於兩人聽,見方山在一旁窺聽,他亦是不避著。


    昔日平天道作亂,大虞飛龍軍圍長安,平天道教主洪禦天決意以身殉道,竟將《平天策》傳頌全城,後雖朝廷大軍屠滅全城亂軍,然而這一非教主不傳之經典仍然是傳遍天下,習武之人均可設法獲知。然《平天策》畢竟是絕世秘籍,洋洋灑灑數千字,其要義艱深,尋常武人又怎可輕易領悟,是以此書雖傳遍天下,能入門的卻隻是少數,按下不表。


    雲滄卻是天賦異稟,早早入門平天策內功,於是便將此功口訣及運氣法門教予辛成與申弘,未想一天後兩人便氣感自生,平天策已然入門。


    兩人大喜,對雲滄心懷感激,更是感覺脫身有望,進而更為努力練功積蓄內氣,如此下來,三日裏已進步甚多,氣力竟比先前大了約三成,於是雲滄又授了一些基礎拳腳功夫,此後隻要不在看守送飯時間,三人便拳腳相交,以熟技藝。


    那番方山整日隻是躺在地窖角落,見三人共同練功,心中卻是忿忿不平,大抵是莫名而生的一種被拋棄孤立的羞辱,致使方山總是以怨恨的眼神望著雲滄三人,雲滄不以為意。


    傳功四日後,雲滄主動對方山說道:“明日我等三人決意出逃,我知道你這幾日也在偷偷研習內功,多你一人,我們勝算更大。”


    方山躺著卻不答話,隻是把身子側過去。雲滄亦不再言語。


    第五日午時,又到了例行送水送食的時辰。


    雲滄深唿幾口氣,望向辛成與申弘,隻見他們兩人也是一臉緊張。


    窖口有一扇門,離窖底約八尺,以雲滄之身法縱身一躍,趴住邊沿再逃出並不難。


    然而雲滄卻是明白了這次考校的意義所在,卓師意在讓他帶走與他一樣受困的孩子,並且要平安脫身。是以他才用了幾日時間教授武藝。


    此前每日看守送水送饃時,均是先打開窖門,接著以繩子送下裝有水食的籃子。


    今日看守卻久久未來。


    直到三人要等得不耐煩時,才忽而聽到上方傳來一陣人聲。


    一個諂媚的聲音由遠至近,直到窯口時,窖裏三人聽得清清楚楚:“方二爺,實在抱歉,大水衝走了龍王廟,沒想到令侄竟被敝幫請來了……還不快點把方公子請出來!”


    話一甫落,雲滄聽見窖門吱呀一聲打開,窖口已經站立數個大漢。窖裏臥睡的方山忽驚喜地叫道:“二叔,侄兒在這裏!”


    隻見一身著錦衣,麵目方正,腰間挎刀的漢子直接落入地窖,提起方山縱身一躍,已在地窖外了。


    大漢驚喜道:“山兒,二叔沒照顧好你啊!你父母不幸過世,未料到你也流落至此,好在老天有眼,讓我尋到了你啊!”叔侄相逢,竟是相擁嚎哭,倒是惹得船幫不忍直視。


    “是方大善人,我們有救了!”方澤聲音洪亮,窖內的辛成聽到了,興奮地喊道。


    “方大善人又是何人?”雲滄疑惑地問道。


    “你未被抓來前,方山跟我們說他有一個叔叔,是陳倉有名的豪俠,他常扶危濟困。他說叔叔一定會來救他的。我先前當他是誆騙我們,未想到是真的。”申弘說道,眼中滿是喜悅。


    雲滄默然,心中思忖著果真如此容易便能脫身?


    眾人正尷尬間,隻聽那方二爺斂容說道:“王老板,這裏是一百兩銀錢。我方澤立人以信,即便是我侄兒,我也按江湖規矩行事。”說著,一百兩銀色錠已然送至適才說話的人手中


    王老板收起銀錠,哈哈大笑道:“久聞方二爺素來仗義疏財,信義為本,是遠近聞名的大善人,今日一見,果然名不虛傳,在下鬥膽於東風閣擺下盛宴,不知方二爺可否賞光?”


    方澤拱手一笑,uu看書 ww.ukanshu 說道:“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兩人談笑晏晏,不在話下。


    地窖內三人窺聽許久,見方山被接走,以為事有轉機,卻未想窖外眾人隻在相互恭維,似是忘記窖內尚有人在。


    急得辛成申弘二人連連跺腳,高聲喊叫:“救命啊!方大俠救命啊!”。船幫眾人連忙把窖門一閉,以隔絕人聲。


    方山正隨方澤與王老板離去,聽到窖下人聲,不禁對方澤說道:“二叔,窖下是三個小賊,平日裏對我多有打罵,侄兒懇請二叔為侄兒做主,讓侄兒出這一口惡氣。”


    方澤雙目一瞪,問道:“竟有此事?”


    方山指著臉上青腫處說道:“侄兒臉上的傷,就是前幾日被窖內一小賊打的。”


    方澤護侄之心切,一見傷處登時勃然大怒:“敢打傷我的侄子?是誰下此狠手?”


    方山指著窖內,忿忿說道:“是一個叫雲滄的小賊。他還想帶著另外兩個小賊想逃跑,被我發現了。所以才對侄兒下毒手。”


    這一番話說時正在氣窗附近,是以窖內三人聽得清清楚楚。辛成渾身顫抖,申弘臉色煞白。雲滄隻是深深歎了口氣,說道:“這下卻是要你們好受的了。”


    隻見雲滄提氣一躍,雙手一翻,徑自跳出了地窖。船幫眾人不啻有這一變故,一時竟未及阻攔。卻見那方澤已抽刀而出,刀勢已向雲滄劈來,眼看就要將這六歲孩童劈為兩半,隻見雲滄身形迅飛飄忽若神,竟輕易繞過方澤奪門而去。


    “我去也!來日必救你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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