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浪微笑:“乘風破浪,對,就是我,陳浪。”


    魚慕飛伸出手指朝旁邊水盆一探,發現那些水早就涼了。她打個哈欠站起,準備端著水盆去換水。


    “不用,你在這陪著我就行。我感覺好點了,等會可能睡一覺,你也很累,等會休息別勉強。”陳浪沒精打采地道。


    魚慕飛輕輕捋了捋劉海:“看來是之前煮的幾顆人參有效果,藥房還有人參,我再去煮,殿下吃完人參後再休息。”


    “這樣也好。”陳浪閉著眼睛微微點頭。


    魚慕飛提著小燈籠走到門口時,腳踝差點絆在高高的門檻上。她累得幾近虛脫,持續緊繃的神經一放鬆,忽然有些不適應。


    “小……心……”陳浪在咽喉中大喊,可聲音卡在喉嚨,魚慕飛聽不見。


    夜已深,房間裏燭火搖曳。陳浪雙眼盯著天花板,胸口劇烈起伏。他的眼睛裏邊布滿了血絲,毒藥影響到視線,耳畔持續有嗡嗡嗡的異響,就像蚊蟲縈繞。


    冷~


    陳浪猛地打了個哆嗦。魚慕飛離開之後,冷冽感覺從四麵八方侵襲,陳浪下意識裹了裹被子,可惜收效甚微。


    其實,剛才陳浪說自己感覺好一點,隻是因為身體短暫適應了擴散的毒素,而非真的已經好起來。


    咯咯咯~


    忽然兩排牙齒打顫,陳浪疼得挺起半身,眼前驟然一黑,差點暈厥。


    這次恐怕真的熬不過去。陳浪在心中長長歎息。忽然窗外刮起唿嘯的勁風,更為陳浪的境遇添加幾分悲哀和蒼涼。


    “人參來了!”


    魚慕飛麵帶微笑,小心翼翼地跨過門檻。她生怕又被門檻絆住,導致碗裏的人參湯全都灑到地板上麵。聽陳浪說自己感覺好一些,所以魚慕飛想當然認為是那些人參起到作用。


    她和陳浪一樣,不曉得僅僅因為身體短暫適應了毒素而已。


    不過這樣也挺好,病人的心理作用,往往至關重要。


    魚慕飛將湯碗放在床頭櫃,然後扶起陳浪,陳浪在魚慕飛幫助下直起半身,甫一做動作,陳浪便疼得齜牙咧嘴。


    “先喝點湯,再吃那些煮爛的人參片。”魚慕飛拿起調羹道。


    “好。”陳浪微微點頭,憑他現在能使出來的力氣,也隻能吃煮爛的東西了。


    就這樣慢慢吃了半個多小時,終於將人參及湯水全都吞進肚子。陳浪很困,倒頭便睡著,魚慕飛則趴在桌子上悄然入眠。


    ……


    第二天早上,陳浪是被痛醒的。最痛之處依然是胸口,那兒好像被什麽塞住,又好像被一塊巨石擠壓。


    “噗!”


    陳浪側身抬頭,朝地板吐出一口黑血。看顏色,似乎比昨天又黑了一些。


    魚慕飛急忙衝上前去,輕輕撫著陳浪胸口,同時柔聲問:“殿下現在想躺著還是想坐著?”


    陳浪艱難地從口裏吐出一個字:“坐。”


    魚慕飛將陳浪扶起,又拿水壺給陳浪喝了些清水。陳浪慢慢緩過勁來,此刻他的嘴唇和麵皮全都毫無血色,唿吸非常微弱,隻有太陽穴仍在突突地迅猛跳動。


    看著麵前的魚慕飛,陳浪緩緩道:“本來,我想把藥丸丟進後院的小湖,但那條會飛的赤紅魚突然飛出來,我擔心藥丸在水裏麵分解,毒了它,所以丟去別的地方。”


    魚慕飛隱約感覺陳浪話裏有話,她輕輕握著陳浪的手:“那條赤紅魚肯定會感受到殿下的恩情。相信殿下必將挺過這道難關,再次到湖邊相見。”


    陳浪慢動作地搖頭:“當初我也相信,可事到如今,恐怕迴天乏術。”


    說完,一陣刺骨冰涼忽然從脊柱底端爬升,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蔓延,直達頭頂正中的百會穴。


    “冷!”


    陳浪不由自主地持續哆嗦,仿佛墜入冰窖,就連牙齒都在顫抖。魚慕飛見狀,急忙用被子裹住陳浪,再用身體緊緊抱住。


    “噗!”


    忽然一口熱血噴湧而出,血水灑向魚慕飛的衣領和胸口。她沒有任何躲避,依舊緊緊抱著陳浪。


    可惜陳浪感覺的冷發自骨髓之中,外界溫暖,並不能起到什麽作用。


    “不好意思,弄髒你的衣服。”陳浪苦道。


    魚慕飛反手拿起帕子,沒有擦拭自己被血水浸染的衣服,卻擦拭陳浪的嘴唇。


    “你猜,如果從現在開始計算,我還要吐幾次血,才會死呢?”陳浪問這個問題時,語氣平緩毫無感情。


    “殿下別亂講!”魚慕飛低聲哭泣。


    陳浪斜眼望著窗外陽光:“如果還可以的話,真想出去走一走了。”


    魚慕飛忙不迭道:“今後殿下可以的,一定可以!”


    ……


    陳浪身體沒有想象中那樣脆,堅強意誌支撐下,又熬過白天,熬到深夜。


    期間他喝了很多水,又吃了人參及別的補品,可惜身體狀況越來越糟,唿吸時而急促時而停滯,密密麻麻的血絲幾乎占領整個眼眶,視線,變得極其模糊。


    魚慕飛用溫熱帕子蓋住陳浪額頭:“殿下,如果累了可以睡一覺,我守著。”


    陳浪氣若遊絲地道:“我還是保持清醒狀態比較好。”


    魚慕飛一愣,頓時察覺不妙。而陳浪現在的想法跟魚慕飛相同,他擔心自己今夜如果睡過去的話,恐怕就再也醒不來。


    “之前幾顆人參應該已經煮好,我去拿吧。”魚慕飛擦了擦臉上淚痕。


    “嗯。”陳浪嘴角勉強擠出一絲笑。


    他躺在床上,側頭看著魚慕飛提起紅燈籠,那曼妙身影竟然憔悴了不少。


    魚慕飛離開之後,房間瞬間失去活力。忽然又一股冷氣襲來,凍得陳浪渾身劇烈地打哆嗦。此刻陳浪的雙手雙腳已很難動彈,毒素早就遍布四肢百骸。


    他雙目渙散地看著天花板,血絲毫不留情地占滿整個眼眶。而腦細胞好像也被毒素侵襲了一樣,完全無力去思考什麽。


    突然,頭頂的天花板旋轉起來,陳浪眼前一黑,就此暈了過去。


    魚慕飛現在又累又困,偏偏心神不寧。她端著湯碗,謹小慎微地迴到房間,正準備叫陳浪吃,赫然發現陳浪已經暈倒在床。


    “咣!”


    湯碗掉在地上砸得稀巴爛,滾滾湯汁濺在魚慕飛腳麵,她卻渾然不覺。


    “殿下!”魚慕飛踉蹌地撲上前去,一把將陳浪的頭抬起來。


    陳浪麵色慘白,眼睛微閉,後腦勺毫無知覺地枕在魚慕飛大腿上。


    魚慕飛撫摸陳浪臉頰,瘋了般呢喃:“你不要死……你不要死……你不要死。”


    陳浪毫無反應。


    魚慕飛渾身顫抖地啜泣:“我們說好的,不管狗屁命運,我是你第一個親信,我要陪著你逆襲,我們從萬和殿第一次相見開始,便注定了羈絆。但是為什麽,為什麽現在你突然變卦!”


    她的聲音十分低沉十分哀怨,外邊聽不見,但陳浪應該聽得見!


    可惜陳浪依然雙眼微閉沒有任何反應。


    啪嗒!啪嗒!


    魚慕飛眼淚簌簌滴落,掉在陳浪麵頰,宛若綻開的花。她俯下半身,在陳浪麵頰親了一口,接著用嗚咽且鄙夷的腔調對準陳浪:


    “你不是自以為能夠逆襲嗎?你不是自以為很了不起嗎?為什麽你倒在這,為什麽你成為了弱者!當初你被抬出梁國東宮,難道你的內心毫無波瀾,難道你不想殺迴去,難道你心甘情願死在逆襲路上的第一個關卡嗎?”


    暗夜越來越清冷……


    “噗!”


    忽然陳浪驟然從魚慕飛懷裏抬頭,又一口黑血,無法控製地湧出。


    魚慕飛欣喜若狂,竟然拿手去接陳浪嘴裏吐出的黑血。


    陳浪也不管什麽髒與不髒,他握住魚慕飛手心,含糊著道:“我預計自己還要再吐十口黑血才會死,剛才是第九口,所以我還活著。”


    嘿~


    魚慕飛突然苦笑,淚水和汗水順著臉頰一起滑落。此刻陳浪還能調侃自己,至少證明他的心態不至於太糟糕。


    ——陳浪迴光返照!


    他笑道:“迴答你剛才提出的問題,我離開東宮的那個夜晚,發誓終有一日要讓東宮所有的一切都屬於我,不僅僅東宮,還包括旁邊梁國的皇宮。”


    “我相信。”魚慕飛用力點頭。


    “現在有一個好消息,還有一個壞消息,你想先聽哪個?”陳浪輕輕捏了捏魚慕飛手心。


    “肯定好消息。”魚慕飛不假思索。


    “好消息是如果我這次死了,鍾平肯定會陪葬,所以不會再有人威脅你。”陳浪咬著牙齒道。


    “呸,我才不要這種好消息。”魚慕飛皺眉。


    “還有一個壞消息,現在想聽嗎?”陳浪小聲問。


    魚慕飛將頭搖得像個破浪鼓:“才不要!好消息都糟糕成那樣,壞消息……”


    她還沒講完,陳浪便咧著嘴道:“壞消息是,我想我可能看上你了。萬一我還活著的話,今後就將纏著你,纏著你到天涯海角。因為你之前說過不要我纏著,所以這個消息對你來說實在是太壞了。”


    聽完這話,魚慕飛什麽都沒有講出來,她閉著眼睛,淚水奪眶而出。那握著陳浪的手,忽然緊緊捏穩。


    陳浪大約猜得出自己是迴光返照,他感受著魚慕飛手心力量,忽然眼一黑,再次仰麵昏厥。


    從醫學角度來講,這一次很可能玩完了。


    “陳浪!”


    魚慕飛肝膽俱裂地喊出他的名字。


    與此同時,太子府大門外,一匹駿馬緊急刹住腳步。


    殷百川迴來了。這位白披風五品將軍,已經變成完全虛脫的狀態,以致下馬都頹然跌落。


    ——陳浪沒有看錯殷百川,他在路上一分一秒都未曾耽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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