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多年前,沈駒還年輕,還有很多朋友,每日舞劍飲酒,唿朋引伴,認為人生不外如此。


    他原以為一生都是如此度過。


    直到第一次見到了飛雲入水的法劍,沈駒才明白,自己所舞之劍不過形如玩耍。


    他開始沉下心,專注於修劍道。


    幸運的是,一個偶然機緣,讓他得以拜師劍聖裴旻。


    沈駒的劍術也突飛猛進,穿雲破浪,浪跡四海也變得稀疏平常。


    可這時候他也沒有了朋友。


    昔日友人變得難以理解自己,哪怕再次相遇,他們也隻會以一種小心又仰慕的目光看待自己,說話謹小慎微。


    因為沈駒已非沈駒,而是劍聖弟子,結丹修士。


    新的朋友卻難成好友。


    言稱道友,不過是互相給一份情麵罷了。


    修士尋道求長生,卻也是一條無法迴頭的孤獨之路。


    對劍修而言,唯手中劍才是惟一朋友。


    不論任何時候,隻能相信它。


    這也是劍修宿命。


    不是藏劍於鞘,就是鋒芒畢露。


    師父曾說:“你需要斬斷紅塵之念,若是對他人還有期待,無法徹底習慣孤獨,那就會有遺憾,就有牽掛與怨念,出劍就會遲疑。”


    劍聖裴旻的劍,是劍出無迴,極道之劍。


    沈駒一直不得要領,無法施展師父所授劍術的精髓。


    他倒是與另一門劍術有了共鳴,這劍術名為《劍吷舞》,原本是一名胡人修士所創,揮劍如胡旋舞。


    這讓沈駒想起幾十年前舞劍友人間,飲酒醉夢時。


    有的事當不能再擁有,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記。


    因此。當有一個男人問他,要不要一起喝酒,他同意了。


    對方名叫張琛,來自龍虎山。


    張琛比他年紀大幾歲,自稱是龍虎山最無用的修士後裔,三百餘年才結丹,厭倦於修行與鬥法。


    這個張,是張天師的張。


    但為了張家之名,他不得不修行至今,時常感覺身不由己。


    因為他姓張,他必須責無旁貸地修行,不能落後於人,在所有人麵前必須保持得體謙遜,永遠不能說失禮的話,一切以宗門為重。


    這是龍虎山張家血脈帶來的製約。


    兩人飲酒而醉。


    唯有喝醉時,人才可以給自己喘息的片刻。


    沈駒曾經問他:“若是宗門要你死,你怎麽辦?”


    對方說:“那我大概是沒有活路了。”


    那時候張琛在笑。


    說到宗門時,他總是露出一種習慣性的,謙遜又無可挑剔的笑容,就仿佛是與生俱來的麵具。


    張琛反問:“你覺得,身不由己地活著,隨心所欲地去死,哪一個更好?”


    沈駒說他不知道。


    若是年輕時,他一定會覺得不論怎樣都是活著好。


    可現在,不確定。


    一入修行歲月催。


    到底是恪守本心一路前行,還是被劍聖弟子之名自我拉扯,無法停步,沈駒已經說不清楚。


    “那我們不如做個約定。”


    張琛當時喝了一口酒,醉眼朦朧:“若是非死不可,我們就死在對方手下吧,死在一個認識的酒友手裏,總比一個無法預料的陌生人要順眼。”


    “好。”


    沈駒相信,當時的張琛絕不會料到後麵發生的種種。


    南海秘境到底會發生什麽,沒有人能猜到。


    沈駒是奉師命進入其中,一試機緣。


    張琛也是被龍虎山派出,入秘境尋寶。


    秘境裏變幻莫測,光是靈氣形成的海嘯與風暴,就已是滅頂天災,加之時不時出現的各種強大幽鬼,龍裔之屬,讓踏足其中的修士步履維艱,死傷慘重。


    在這般的背景下,沈駒卻恰好撞見了黑龍與眾大幽的瘋狂混戰,他獲取了一隻黑龍爪。


    幽鬼與龍族還沒有任何反應,修士們卻將沈駒鎖定。


    他且戰且走,遇見了張琛。


    此時,張琛與鄒琦、鄒毅、立元修一同,對沈駒發起追殺。


    沈駒沒有任何意外。


    現在的張琛已不是外麵的那位酒友,他是龍虎山修士,姓張,自小被訓,一切以宗門利益為重。


    沈駒也不是外麵的沈駒,他是劍聖裴旻的弟子,如今代表劍聖之劍。


    雙方你追我逃,鬥法慘烈。


    張琛毀了一件法寶,沈駒掉了半條命。


    生死恩怨至此種下。


    出來之後,沈駒自逐師門,不再是劍聖之徒,如此一來也不會汙穢師父名譽。


    他感覺到了昔日那份容易被忽略的自由,在為數不多的日子裏,這很重要。


    沈駒斬殺鄒琦、鄒毅、立元修,以報秘境之仇。


    現在輪到最後一個,張琛……


    今日他卻等來了幾個奇怪陌生人。


    那年輕道士和苦臉修士,看穿著是武當修士,少女像是一個富家小姐,一隻僅有妖魂的妖物,老者卻是九幽山的侯莫陳魏。


    五道七寺居然和九幽山走到了一起。


    沈駒不由咧嘴一笑:“你們就這麽想要龍爪麽?”


    “不。”


    對麵修士擺擺手:“我們想要你。”


    沈駒嘴唇張了張,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吳奇再次強調:“我們為你而來,不為龍爪。”


    “這位,侯莫陳魏前輩,邀你加入九幽山。”


    吳奇示意下,侯莫陳魏開口道:“老夫知你壽元無多,大限將至,修行之人,唯壽元最難逆轉,你以秘法耗損魂魄,死後陰魂難寸。我九幽山術法眾多,隻要你願加入,老夫可帶你迴山門,傳你‘兵解鬼修’之法。”


    “如此一來,你便能活出第二世。”


    老人語氣舒緩,對招攬沈駒極為積極。


    沈駒搖頭:“多謝前輩與九幽山厚愛,沈駒隻活這一世,對修行再無執念。”


    侯莫陳魏一臉惋惜。


    雖然沈駒比不上吳奇那小子,但也是良才美玉,九幽山對人才招攬從未放鬆過。


    “你又是何事?”


    沈駒看向吳奇。


    吳奇坦然:“在下武當山吳奇,旁邊這位是我師兄崔佛海,在下想知道,南海秘境裏獲取龍骨的方法。”


    沈駒不由一笑:“如果我說,全憑運氣,你信麽?”


    “信。”


    吳奇點頭:“修行一途,機緣最重。”


    “如果有的選,我寧可沒有這份機緣。”


    沈駒隨口道:“若是有酒有肉,我告訴你也無妨。”


    “有的,稍等。”


    吳奇從三爪奩裏依次取出桌椅、鍋碗瓢盆、菜刀、案板、大勺……一個個陶罐裏麵分別裝了豬油、薑、蒜、花椒、醃肉、炒豆子和酒。其中,酒在開壇做法、使用符籙時會用到。


    他心念一動,竹妖小張出現。


    “所有人,生火做飯。就地取材。”


    吳奇一聲令下,三大道兵都活躍了起來。


    重陽飛入林中,開始尋找各種可食用植被。


    李宓則是指揮紙鷂小圓子,從空中俯瞰獵物,捉迴來兩隻野兔。


    竹妖小張手捏指決,草木皆兵展開,地上雜草變成一個個綠色小人,它們各自分工合作,清理地麵,搬運石頭和柴火,搭建灶台,打水……


    吳奇則是係上圍裙,將醃肉切段後,放置鍋內蒸熟,取出切片。


    他將野兔清洗處理後切塊,用酒和薑片稍微醃漬。


    這時重陽帶迴來一把野蔥,幾根芫荽(yan sui即香菜),以及一簇嫩薺菜。


    吳奇熱鍋冷油,放入花椒、薑蒜炒香,加入醃好的兔肉爆炒,一點米酒從鍋邊淋入,爆炒之後以鹽、糖、豆醬清調味,撒上切好的芫荽。


    出鍋裝盤。


    然後將芥菜清炒,隻加些許鹽調味。


    最後擺上一小碟炒豆子,一壺酒。


    鋪了白桌布的桌上,爆炒兔肉,蒸醃肉,炒薺菜,炒黃豆,下酒菜齊備。


    吳奇脫下圍裙,示意:“請坐。”


    沈駒緩緩坐下,還有點迴不過神,懷疑自己是不是看錯:“你真的是在武當山修行的?”


    “是。uu看書 ww.uukanshu”


    “武當山不是修劍的麽?”


    不止沈駒,崔佛海、侯莫陳魏都是這麽想的。


    他為什麽那麽熟練啊?


    吳奇將圍裙疊好,收入三爪奩:“一餐一飯,也是修行。嚐嚐看。”


    沈駒用筷子夾了一塊兔肉,幾口咀嚼吞下。


    “好味道。”


    “兄台好本事!”


    沈駒不由露出笑容:“沒想到將死之時,還能遇見吳兄這等有趣的人……若能早點認識吳兄就好了。”


    他喝了一杯酒:“其實尋龍骨不難,隻要襄助龍族對抗大幽即可,隻是這樣會非常危險……”


    忽然,侯莫陳魏臉色一變:“有元嬰修士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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