翼州地處成都府西北,從都安堰沿瑉水一路前行,直到翼州境內黑水河,總路程約莫四百裏。


    吳奇乘避水獸一路潛遊,兩個時辰後的下午抵達了黑水河。


    太陽很大,曬得兩岸熱氣騰騰,腥氣濃重。


    入河口處有士兵巡邏,插有旗幟的官船在河麵巡遊,禁止船隻進出黑水河,往裏一點的地方還拉了鐵索和網繩,整個河麵都遭封鎖起來。


    吳奇在一處隱蔽河岸邊落地。


    隔著老遠,他就認出了頭戴笠帽的青羌,青羌手持沫水貝所化的關刀,麵色陰沉地在河邊聽兩個士兵說著什麽。


    他罵了幾句,兩個士兵慌忙跳入水中,瞬間沒了蹤影。


    原來是兩個水妖。


    吳奇帶了重陽和李宓過去。


    “妖帥。”


    青羌迴過頭,一看是吳奇,臉上轉憂為喜:“道長你可來了,快來快來,樹蔭下喝杯茶。”


    吳奇被青羌引到河邊樹下。


    隨行士兵給吳奇、李宓各倒了一杯冷茶,倒是看到一團火的重陽有點躊躇。


    他小心翼翼問:“這位護法,也用杯麽?”


    “他不用。”


    吳奇婉拒:“不必麻煩。”


    士兵這才告退。


    青羌喝了一口茶,對吳奇訴苦起來:“道長不知道,翼州這邊情況實在棘手。八天前我接司都尉大人令,過來調查癘疫……”


    監幽衛對翼州癘疫的洞察比吳奇想的要早。


    早在許叔靜派出程三元之前,戢水龍女已派另一位舍人巂鳴到當地秘密查證。


    巂鳴及時遞送迴消息,說翼州的確有癘疫出沒,散見於各村落。


    被癘疫感染者有一個特征,他們都在半夜見到過奇怪的趕鴨人。


    三更時分,兩個黑衣人趕著上百隻鴨子在野外遊蕩,他們路過村莊,上山入水,兜兜繞繞,行為古怪。


    翼州州治所所在的衛山縣派了不少差役和士兵,分別趕赴出現癘疫的村莊進行封鎖,但得癘疫的人還是越來越多。


    趕鴨人出沒越來越頻繁。


    有天夜裏,一隊士兵恰好撞見了這兩個趕鴨人,他們手持長槍,大吼讓他們站住。


    結果這兩個趕鴨人不管不顧,繼續往前走,胸口對著長槍撞來。


    一撞之下黑衣撕裂,原來這兩人身體裏麵都是一隻隻鴨子,撐出來的一個人形。


    沒了趕鴨人,鴨子頓時四散而逃。


    士兵們試圖用柵欄把它們圍起來,卻發現這些鴨子根本關不住,它們能從任何縫隙裏擠出去,刀槍刺在它們身上,就像紮到了棉花裏。


    第二天,這一隊士兵全都感染了癘疫。


    於是大家這才明白,原來那趕鴨人是疫鬼所化。


    巂鳴與程三元的查證大抵一致。


    戢水龍女當即派青羌帶隊,星夜從水路奔赴翼州,斬殺疫鬼。


    青羌到了這邊後,先是令當地官兵封鎖黑水河,每一個關隘都設防嚴查,避免癘疫通過船隻和旅人帶到外地,引起更大規模擴散。


    同時他也派出妖鬼,沿河流四處搜捕趕鴨人。


    “跟蹤到了他們,我便親自出手,以沫水貝遠程將趕鴨人和鴨群斬殺,對他們路過之處也撒上生石灰,禁止靠近。”


    “卻沒想到,第二天他們又出現了,他們人數變多,分成好幾隊,在翼州幾個村子出沒。其中還有兩個趕鴨到了衛山縣,好在被坐鎮的舍人斬殺。”


    說到這裏,青羌歎了口氣:“於是我才曉得,趕鴨人並非疫鬼,而是倀人。”


    吳奇聽得直皺眉。


    所謂倀人,即是被厲鬼所殺後誕生的鬼魂,受厲鬼役使,也叫鬼仆。


    倀人驅趕癘疫遊蕩,背後疫鬼卻依舊不見蹤影,隻要疫鬼不曾被除,倀人就能源源不斷地誕生,癘疫也就沒法消除。


    如今翼州倀人不斷增多,說明還有許多未曾查明的癘疫死者。


    “殺之不絕,還可能讓背後疫鬼更加警惕,此事我實在毫無頭緒。”


    青羌一臉煩悶,狠狠一頓手中關刀:“有力無處使,實在惱人。”


    吳奇略略一想,有了計劃。


    “妖帥,最新的癘疫感染者是什麽時候發現的?”


    “這……昨夜有一位樵夫拾柴迴家,到家時才發現有一隻鴨子停在背上,大夫查證,確定他感染癘疫。這應該是最新的病患。”


    “帶我去看看這位樵夫,有個辦法可以一試,或許能找到線索。”


    癘疫病人被集中安置在一處村落,村子前後左右都被柵欄圍上,外有拒馬,每一個進出口都有士兵嚴防死守,杜絕有人隨意進出。


    士兵們都以藥水洗過的布蒙麵,一個個表情嚴肅。


    青羌出示了身份牌,他們這才抬開拒馬,讓出路來。


    吳奇走入村子裏,就聽到此起彼伏的咳嗽聲,聲音都來自於村內一座座小木屋和泥巴房子。村莊裏來去的都是士兵,他們禁止病人離開小屋,村裏彌漫著沉重的緊繃感。


    “這裏。”


    青羌推開一扇門,示意吳奇進來。


    樵夫是一個五十來歲的漢子,叫徐旱,身體結實,肩胛有力,臉上有一圈胡子。隻是此時他躺在床上,不住咳嗽,看起來極度疲倦。


    “這是監幽衛舍人吳道長。”


    青羌對徐旱稍作介紹:“此次吳道長來,就是要找出疫鬼,徹底根除癘疫。需要你的配合。”


    徐旱吞了吞唾沫,想要坐起來,聲音沙啞地說:“道長,不知我能做些什麽……”


    “請好好休息。”


    吳奇溫聲道:“不需要動,閉上眼即可,一會兒就無事了。”


    “好,好的。”


    徐旱閉上了眼。


    吳奇摸出道君符:“妖帥請不要讓其他人進來,免得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這放心。”


    道君符化作一道白煙,綠臉的紅須判官手持毛筆,顯出真身。


    他本是由重陽和筆千言所化鬼神相,一出現,其妖帥後期的修為就讓一旁青羌臉色微變。


    吳奇問道:“開膛法能從患者查出疫鬼蹤跡麽?”


    “能。”


    紅須判官迴答果斷:“但凡術法,皆有痕跡。”


    “那開始吧。”


    紅須判官走到徐旱身旁,手指在他胸前一劃,樵夫胸口裂出一道整齊的口子,露出胸腔中跳動的心髒和尚在蠕動的腸胃。


    判官將手探入其中,沿胸腔肋骨往裏摸索,輕巧熟練地摘出一片肺,以毛筆在上麵刷了一陣後又放迴胸腔。


    一旁青羌看得眼皮跳了跳。


    不知道這樵夫還能不能活……


    判官手指上劃,割開徐旱頸部,從裏麵取出一片帶著血的淡白氣管,又揮動毛筆,在上麵輕輕塗抹。


    他將氣管放迴喉部,又檢查了一番徐旱耳鼻眼。


    紅須判官毛筆在皮膚上拂過,一條條傷口頓時消失不見,恍若從未出現。


    接著他鼓起胸腔,吐出一團白霧,那白霧縈繞徐旱,頓時在空中形成星星點點的黑斑。這些黑斑呈纖細的絮狀,在空中緩緩沉浮。


    紅須判官抬筆蘸了那空中絮狀物,口中叱了一聲。


    筆尖頓時凝出一簇墨汁。


    這墨汁滲入黑斑中,形成一條迂迴遊曳的潑墨線條,一直蔓延到了屋外遠處。


    “尊者,隨我來。”


    判官一路出去,追蹤空中黑線。


    他大步流星,吳奇也緊緊跟隨。


    青羌迴頭看了一眼身後小屋:“道長,那徐旱不會有事吧?”


    “無事,不用擔心。”


    吳奇隨口道。


    幾人跟隨判官一路急行。


    潑墨線輾轉迂迴,越過河岸與樹林,穿過草叢與灘塗,一路鑽入一片亂石丘陵,這裏四周縈繞著陰沉沉的烏痕,空中飄蕩著墨狀黑霧。


    吳奇舉目望去,四麵八方都是如絲如縷的黑色墨線,這些都代表了疫病飄蕩的路徑。


    他看向腳下。


    附近的癘疫,大都來此這亂石之下。


    青羌揚起手裏關刀,正要劈斬而下。


    “妖帥且慢。”


    吳奇道:“疫鬼倀人由此散向四周,當務之急是開壇做法,將倀人盡數集中拘役。”


    青羌趕緊收刀:“道長需要些什麽,我去準備。”


    完整「驅疫大儺」做法,需以十歲到十二歲童子百人為倀子,需著赤幘皂製,手執大鞀,布儀仗。


    不過事急從權,開壇做法也有化繁為簡之法,隻是威力會有縮水。


    吳奇此前就問過方相,這時候果然派上了用場。


    他叮囑青羌:“需要十尊木人或紙人,畫成童子狀,著赤幘皂製,另準備一副鞀鼓,兩個瓷罐或瓷甕。”


    青羌一愣:“鞀鼓是什麽?”


    “就是撥浪鼓。”


    “哦,原來是這個。”


    吳奇守在亂石丘陵處觀察,青羌迴去安排準備各式器具。


    等他帶了士兵用推車送來所需各物時,已是入夜。


    “道長,準備好了,都齊了。”


    青羌擦了擦臉上汗,指揮各士兵擺好紙人。這些紙人都是半人高,裏麵以竹篾為骨,外麵蒙上粗紙,雖然眉眼畫得粗陋,但看得出是少年容貌。按照吳奇要求,它們頭上固定了紅幘,身著黑衣。


    “那我便開始做法。”


    吳奇手捏道君符。


    一時間鬼影幢幢,頭長雙角生有四隻黃金眼的方相緩緩顯形。


    就如吳奇預料那般,小張同「青女笛」融合後到了妖帥初期,再與筆千言劾召出的鬼神相也水漲船高。


    方相如今也與孽龍一般,為元嬰初期。


    看到方相,青羌卻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妖王的靈力壓迫感!


    除去那龍女情人之外,吳道長竟然還有一個妖王打手!


    這才叫真人不露相。


    想到自己此前還試圖與他對決鬥法……青羌用袖子擦了擦汗,真是從鬼門關上走了一遭。


    此時吳奇也不好過。


    元嬰級的鬼神相與此前不同,分分秒秒都在消耗自己體內靈力。


    他往嘴裏塞了三粒補氣丸:“以「驅疫大儺」拘役這裏的疫病和疫鬼。”


    吳奇指了指兩個瓷罐:“將它們裝入裏麵。”


    方相也不說話,手中赤紅長戈一揮。


    地上那十個紙人童子霎時活了過來,變成十個麵目栩栩如生的少年。他們手臂揮舞做飛鳥狀,雙足交替蹬踏,圍繞方相,跳起古老原始的舞蹈。


    方相長戈揚起,戈頭化出一簇熊熊火炬。


    他輕舒長臂,執戈而舞,動作翩然,如鶴如鹿,長戈之火在黑暗中點出一簇簇碧幽鬼火,浮空不滅。


    空中迴蕩著一陣輕輕哼唱,仿佛是夢中囈語。


    鬼火在黑暗中猶如一盞盞明燈,朝著四麵八方延展。


    倏然,地上跑出兩隻黑色鴨子,它們沿著鬼火之路朝這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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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奇舉目望去。


    漫山遍野的黑鴨,密麻麻猶如蟻群過境,它們一路快跑,衝到瓷罐前就化作一道黑氣鑽入其中,瓷罐將這些癘疫所化的鴨子不斷鯨吞。


    遠處出現了一道搖搖晃晃的人影。


    他歪歪扭扭,一路走來,恍若醉酒。


    直到近了,在鬼火下露出一張浮腫發白的臉。


    他大約五尺來高,身著褐袍,隻是拖著的左臂卻是一條形如蛇尾的蠕動肢體,裸露出的皮膚上都是星星點點的黑斑,這些黑斑猶如蝌蚪般彼此相連。


    吳奇看得皺眉。


    癘疫的源頭是一具惡魄?


    青羌則是麵色凝重,緊握關刀:“鑄妖換魄,魔門九幽山結丹修士……”</div>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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