淨枼身軀嬌俏,腦袋才齊平吳奇肩膀,因此她需要微微仰頭,才能與吳奇對視。


    她目光澄澈,一臉認真,言行舉止頗為端莊。可偏偏又年紀幼小,五官尚未長開,佛門聖潔與少女氣息交融出一種介於入世與出塵間的奇妙氣質。


    吳奇腦裏蹦出一個記憶久遠的詞:嚴肅活潑。


    接著他想到李宓。


    李宓喜愛化妝,尤其熱衷於成熟女性妝容,但和她稍微熟悉就會知道,她心裏還是個沒長大的小姑娘。


    眼前比丘尼淨枼與李宓恰好相反。


    她不施粉黛,明明是一副天真少女容顏,卻有種自然而然的成熟得體,仿佛曆經紅塵。


    吳奇問她:“有道是法師所養麽?”


    被吳奇上下打量,淨枼毫無羞澀。


    她目光坦然,微笑道:“道友,淨枼並未養它,隻是這貓兒尚在修行,若是一昧躲在道友羽翼之下,反讓它修行緩慢。”


    玄貓有道喵了一聲,它蹲在小尼姑肩上,對吳奇有點戀戀不舍。


    吳奇倒是懂。


    如今玄貓已然變成自己的試吃員,前麵學到的爆炒麻雞、酸梅湯,現在正嚐試的蒸臘魚、炒田螺,它都是第一個試吃。


    有道不願走,多半是舍不得這些吃的。


    吳奇好奇:“它所修行的是”


    淨枼手撚佛珠,輕聲應答:“行走俗世人間,為勞苦百姓救難解厄,世間萬靈,皆有修行。”


    吳奇點點頭,但並不同意:“法師,有道的確能找到囊中羞澀的拮據者,也能到處尋覓財物資助其人。但此事治標不治本,稍有不慎,反而會讓自身淪為金錢奴隸。”


    “倒不如在貧道處,安心修行,有朝一日它化靈成妖,靈智開啟,又有妖力,便能救濟更多生靈。”


    淨枼眨了眨眼:“道友說得也有道理。但淨枼認為,修行不分高下,但入修行,一路便是考驗,這也是對貓兒的磨礪。”


    “越早上路,越是能理解世間眾生之苦,明晰本我。”


    兩人對玄貓修行培養的意見截然相反。


    淨枼是放養派,提倡隨性自然,見山是山,見水是水,一切種種皆為考驗。


    吳奇是定向培養派。


    他認為基礎教育極其重要,不論修行習慣、世界認知、基礎是非觀、獨立思維能力都是可養成的。修行習慣與思路十分關鍵,要盡可能打好基礎,豎立無害三觀。


    到婆娑世界已過五年,但吳奇思維裏依舊保留了現代人對教育的理解。


    雙方各執一詞。


    淨枼講話不疾不徐,旁征博引,吳奇意見清晰,有理有據,雙方互相保持了一種克製的尊重。


    整個過程倒更像是一場圍繞“如何做好一隻貓的修行教育”主題的探討交流,兩人出發角度與修行觀不同,按照各自的邏輯,都有其內在支撐。


    結果當然是誰都說服不了誰。


    淨枼悠悠道:“道友之法,的確讓淨枼眼前一亮。但修行一道,還得看行者本心選擇。”


    “不錯,是走是留,看有道怎麽選。”


    吳奇看向玄貓:“我知道你聽得懂,現在,兩條路。”


    他揮手示意淨枼:“和法師走。遇到有人有麻煩,你去幫,幫好了,修行成功,幫不好,修行難度升級。自求多福,生死有命。”


    吳奇又指了指自己:“跟著我,隨我一同斬妖除魔,渡人渡己,有一口飽飯,也有一個依靠。有朝一日,你化靈成妖,要出門行走,闖蕩修行,我不攔著。”


    玄貓看了看吳奇,又扭頭瞄了瞄淨枼,屁股卻一動不動。


    “看來已有定論。”


    淨枼雙手合十:“道友,淨枼就此告辭。”


    她轉身走了一步,玄貓猛地從她肩上跳下,一路狂奔竄到吳奇身上,躲在他脖後的背上。


    吳奇臉帶微笑:“看來法師說得不太對。”


    淨枼眼裏都是不敢置信,她盯向玄貓,想要從它那得到答案。


    但貓兒躲在吳奇背上,不與她對視。


    淨枼蹙眉,隻能悶悶道:“一月之後的孟蘭盆會,淨枼還會與道友相見,若到時貓兒決心未改,淨枼就不再多事。”


    吳奇心中腹誹,這小尼姑還真是執著,不過見不見麵卻不是你說了算。


    他嘴上說:“孟蘭盆會時,貧道或許在閉關修行。”


    “道友會在鬼市。”


    淨枼嘴角含笑:“浮雲觀已是鬼市巡監宗門,孟蘭盆會那天,鬼市會很忙,道友也必然會在。”


    吳奇皺眉,這種內幕對方都知道。


    五道七寺的消息果然靈通。


    他抬起頭,發現淨枼行走在小徑上,隻剩一道備用。


    吳奇看了一眼肩頭的貓。


    有道舔了舔爪子,尾巴尖左右擺動,仿佛無事發生。


    “算你小子懂事。”


    吳奇笑道:“淨枼小法師或許很懂佛理,卻是不懂教育了。”


    如今玄貓不論怎麽幫人,都是杯水車薪,治標不治本。


    但若是玄貓有朝一日能修行成類似八部鬼帥,乃至於魑斂妖王這樣的角色,那就能製定規則,成製度地幫扶困難的底層。這樣才能引導風氣,將更多不幸扼殺於萌芽。


    吳奇跨過東廟門檻。


    廟內空無一人,桌上香爐裏插了幾根燃盡的線香,想來是昨日香客所留。


    “道爺,道爺。”


    八千王從桌子下一溜煙鑽了出來:“小妖聽到一樁秘聞。”


    吳奇撩起道袍下擺,u看書ww.uukanshu.om 盤坐蒲團:“說來聽聽。”


    “聽說,成都府新來的監幽衛司都尉,是一個厲害角色,似乎已在上任路上。”


    八千王用爪子捋了捋胡須:“這是別駕朱忻城一個親信,在安排朱家事務時不慎漏了口風。說是朱忻城依舊是成都府別駕不變,但司都尉一職卻要讓出來了。”


    “不過具體是誰,倒是沒有講。”


    玄貓有道騎在八千王身上,用貓爪去撓它腦袋。


    八千王扒拉開貓爪,嘴上說著:“能被朱忻城都認為厲害的人物,極有可能是從京城調來的大官兒,可能就不會如朱忻城這麽好說話了。”


    吳奇默默記在心頭。


    “你去打聽一個人,峨眉山普賢寺的比丘尼,叫做淨枼,年紀大概十三四歲。查查她是什麽來頭。”


    “是,道爺,小妖這就去。”


    八千王抓住玄貓爪子,不滿道:“貓兄,你也不是小孩子了,不能再每天玩鬧,也該專心修行了。”


    玄貓打了個哈欠,趴在一旁眯起眼。


    吳奇說:“不用管它,你去忙你的。”


    “是,道爺。”


    八千萬又鑽入了桌下,不見蹤影。


    東廟外的一條林間小徑上。


    緩步而行的淨枼抬起頭,看向前方。


    一名高挑女子昂首闊步迎麵而來,她朱領黑衣,束發高髻,眉心有一枚火紅寶鈿,氣度威儀。


    雙方視線稍作接觸。


    寶鈿女子目光鄭重道:“不知是哪位菩薩法駕?”


    淨枼手撚佛珠,神色恭謙:“龍女認錯了人,貧尼不過普賢寺裏一弟子。”


    兩人腳步交錯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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