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祭蒼道府城已然遙遙在望,衛鴻行到官署上方,按下雲頭。


    下麵的大廳已鋪好紅毯,二十餘位道人齊聚一處,等待衛鴻的駕到。


    其中,陸明淵因為是東道主,境界也高,故而在前方率領著眾人。


    衛鴻緩下雲霧,雙足落地之時,隻聽一聲整齊問候,“恭候衛上使大駕!”


    見著此景,衛鴻眼睛稍眯,這陣勢......渾然不似修行人,倒像是迎接俗世上官。


    不過隨他們去,細枝末節而已。


    陸明淵躬著身子剛要湊上來說話,就被衛鴻揮手打斷。


    隻見衛鴻正了正衣冠,迴眾人一禮,清聲言語道,


    “諸位都是同道,修道年歲也長於我不少,就不必如此拘禮了,請落座!”


    他無喜無悲,直直走到擺在大廳中央的那處案幾後落座,丁點不顧陸明淵鬧了個沒臉。


    或者說,這就是有意為之。


    陸明淵臉色難看了一瞬,但很快收住,並不鬧事。


    他膽子再大,也隻敢給衛鴻軟釘子吃,不合作就是。


    正麵挑釁,他還欠些魄力。


    眾人麵麵相覷,不敢插話,隻能低著頭紛紛入場,按著道行、名聲依次落座,亂中有序。


    顯然各人都準確知道自己在群修中的位置,並無爭搶邀鬥之事。


    或者說,在這樣不妙的氛圍下,縱然和敵對之人遇上,他們亦不敢生出什麽事端,生怕被當了典型處置。


    主賓盡數落座,陸明淵給了個眼神,便有侍者下去傳話。


    很快,一行著藕色衣裙的二八女侍端著盤子魚貫而入,將一樣樣精致美味的菜品放到每一位道人身前的案幾上。


    這些侍婢各個膚白貌美,神色嫻靜端莊,連擺菜斟酒的動作都是那樣傷心悅目。


    她們行走時有如蝶舞,香風飄搖,半遮半露的衣裙不時顯露出一抹白膩。


    顯然這些都是經過大戶人家精心培訓過的侍女,媚而不俗,並非隨意招來的侍婢。


    不過,在場之人皆是修行道法之輩,早早經受過許多這樣的考驗,因而幾乎都無甚感覺。


    唯有那麽一二人目光油膩,不知在想些什麽。


    宴席開始,衛鴻開了個頭,說了些趣事,化開原本僵硬詭異的氛圍。


    趣事好笑不好笑,衛鴻不知道,但看在場的人沒一個敢不笑的,合理推斷,他的話想來確實有趣吧!


    上使都打樣了,眾位道人也就都出來講些有的沒的,聊天說笑著,演得都不錯。


    案幾上的菜肴換過兩三輪,廳堂前的舞女姿態嫋娜、清麗動人,眾人觀舞飲酒,麵上都有了些醉意。


    這些酒是用靈材炮製出的藥酒,是散修中精於雜道的能人所獻,較之凡酒更為醉人。


    衛鴻自斟自飲,眼神朦朧。


    忽而,他舉杯朝陸明淵遙遙一敬,朗聲道,


    “久聞陸道友胸有韜略,行事妥善周到,今日一見確實名不虛傳,這宴席我看就辦得很好。”


    聽到衛鴻如此言語,陸明淵心中咯噔一下,暗感不妙。


    誇讚修行人向來都從道法、境界來說,誇他宴席辦得好,這分明是折辱。


    但衛鴻居於上位,沐德上使又不在此處為他撐腰,陸明淵隻能勉強笑了笑,舉杯飲盡,將空杯示與眾人。


    不止如此,他還連飲三杯,以示對衛上使的尊敬。


    可惜,即便做出這樣的姿態,衛鴻亦不會放過他。


    殺雞儆猴,這隻雞,不殺不足以震懾眾人。


    眾人不震怖,日後麻煩事就還要多,明裏暗裏的試探恐怕會源源不斷。


    畢竟,陸明淵這般損害衛鴻利益,衛鴻都忍了,那其他有什麽不可忍的。


    縱然衛鴻有戰績在先,此刻他一但退步,別人難免會猜測他先的事跡前是否有水分,抑或是衛鴻殺趙極是動用了某些一次性的手段,不可再現。


    否則利刃在手,殺心自起,衛鴻道人哪裏會如此忍讓呢?


    衛鴻如今這番做派,才符合眾人對他的設想。


    他不發火才是怪事,隻是,這把火能燒到什麽程度,就要看衛鴻的手段。


    衛鴻是否會懾服於沐德道人的威望,而把板子高高舉起輕輕落下,這是眾位道人想要知道的。


    刻意壓下上品靈材之事範圍極廣,波及八道,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早已暗流湧動。


    大家都心知肚明。


    衛鴻繼續出言,聲色低沉下去,


    “這場酒宴安排得如此之好,令人不得不慨歎陸道友行事之周到。隻是,不知我那批被壓下的靈材是否也藏匿得這般好,不露半分破綻呢?”


    聽聞此言,陸明淵勃然色變,拍案而起,厲聲反駁道,


    “上使怎可血口噴人,我矜矜業業為大國師,為上使做事,隻是運道不佳了些,沒能找尋到足夠的靈材、法物給你送去,便要受此侮辱嗎?恕在下不能接受這等汙蔑!”


    他冷哼一聲,取出沐德給他的腰牌朝衛鴻晃了晃,確保他能夠看清。


    見木牌如見衛鴻,有此物在,以沐德的名位來壓製這位上使。


    諒他也不敢貿然行事!


    而那批靈材,陸明淵確實藏得不錯,用了手段封禁,等閑查不出來。


    衛鴻起身朝他走去,並不搭理什麽木牌。


    陸明淵有些急了,剛要開口,轉瞬被數十道生魂按倒在地。


    生魂接掌陸明淵五感,他不能言,不能動,僅僅保留著思想。


    這種生死不能自主的感受,令人戰栗!


    就像是一覺醒來,突然發現自己被困在棺木中,棺材板牢牢釘死,上麵覆了一層厚厚的土。


    他隻能無力地用指甲刨著棺木,死命踢打推搡,可除了幾道血痕外,並無半點作用。


    很快,棺木中的氧氣一點點減少,他的手腳變得無力,踢打和絲毫也衰減下去,奄奄一息......


    這是活生生見著自己被困死的絕望!


    陸明淵拚命驅動著身體,想著動起來,想說出他背後有沐德,興許衛鴻隻是一時沒認出那塊木牌呢?


    他還有希望,汪堯!


    汪堯你快說話啊!


    陸明淵在心底嘶吼著,咆哮著。


    根根青筋凸起,像是扭曲蠕動的蚯蚓,從脖子長到麵頰、額頭。


    很難形容這幅畫麵。


    隻能用兩個字,淒慘。


    衛鴻開了止心格物,便見著一道攜著紫煙的絢爛靈光,靈光明滅不定,似是被一股力量遮蔽著,但仍能頑強透出一絲痕跡。


    他找著方位,從陸明淵身上取下那塊陽和暖玉。


    此物前些時日還在陸明淵手中被盤玩,聽著主人笑罵衛鴻,今時便改易了物主。


    衛鴻將這塊潔白細膩的暖玉握在手中,高高舉起,讓眾位道人見個分明。


    清朗的聲音遍傳大廳,叫每個人都能聽清楚,


    “這,就是運數不好嗎?我看他運數是很不錯!貧道三令五申要此物,尋不得,他這裏怎地就憑空冒出一塊來,真奇怪。”


    衛鴻說完就放下此物,收入囊中。


    汪堯見著形勢忽然間急轉直下,一時間都懵了。


    他頭腦高速轉動,就快轉出火星子了。


    好不容易整理好思緒,他半彎著腰,姿態極其謙卑地向衛鴻走去,邊走邊說道,


    “上使誤會了,陸兄恰得此物,未趕著上次獻禮的時機,想著今日給您送來呢,隻是一時之間匆忙,未曾開口......”


    啪——,嘭~!


    衛鴻沒耐性聽他說完,反手給了這位汪道人一耳光。


    這一記耳光力道那叫一個巧啊,自左下方抽來,叫汪堯道人淩空轉了數周才落地。


    打得他滿嘴是血,一口好牙都飛濺出去,不剩半個。


    連帶著光可鑒人的木質地板都弄髒了,等會兒還要麻煩侍者打掃。


    “喂他如喂一犬爾......這話真好聽,隻是以後恐怕聽不得了,甚憾!”


    衛鴻輕聲自語,可眾位道人耳聰目明,俱是聽得清楚。


    此話一處,就意味著眾人之間有衛鴻的內應,汪堯以言獲罪,下場慘至於此。


    大家說了些什麽,恐怕衛鴻道人都有法探知。


    一時間人人自危,生怕先前失言,在背後說了些什麽被傳揚出去,也落得個這般下場。


    汪道人從地上爬起,搖了搖渾渾噩噩的腦袋,開口含糊說著話。


    由於滿嘴是血,加之缺了牙齒,聲音一時間聽不大清楚.


    隻能大致聽得幾個字,沐德...約定...


    衛鴻緩步走過去,揪著汪堯胸口衣物,將他拎起來,然後狠狠摜在地上。


    又是一聲巨響,擺放在廳堂中的案幾隨之一震,上邊菜肴都挪了些位置。


    在此期間,汪堯使勁扒著衛鴻如同鋼澆鐵鑄般有力的手臂,卻動不得分毫。


    就這一摔,看著沒大事,實際上一縷血色異力已而躥入汪堯體內,將他一身內氣盡數擊潰,血光又撕爛其肌肉骨節,令其分毫不能反抗。


    陸明淵仍在掙紮,他的頭被生魂掰了過來,眼皮被撐開,目眥欲裂地看著衛鴻處置他的同黨。


    衛鴻側過頭,與陸明淵靜靜對視,右手伸出平攤,好像要拿什麽東西。


    數息之後,有侍婢揣測到這位大人的意思,大著膽子取了酒杯、酒壺,哆嗦著走上來,顫聲問道,


    “大人,您......您可是要飲酒?”


    衛鴻看她一眼,淺笑示意,道了一聲,


    “多謝!”


    接過斟滿酒的酒杯,衛鴻向著陸明淵遙遙一敬,然後把酒水灑在地板上。


    隻聞酒香四溢,便知這是好酒,隻是便宜了地板。


    隨後,衛鴻慢悠悠走到汪堯身邊,居高臨下,冷漠瞥了他一眼,在吱呀聲中踩碎他的四肢。


    而後,他撤去捂著陸明淵嘴巴的生魂,讓他可以言語。


    陸明淵得了機會,隻大聲嚎叫,


    “我是你師兄沐德的麾下,一切事有他囑意,你安敢放肆?!


    “木牌在此,見此物如見沐上使!!”


    眼見陸明淵還將一絲希望寄托於這件什麽都不是的木牌上,衛鴻不由失笑。


    他摧垮其人根基,而後走上前,蹲著和他說話。


    “不該放肆也放肆了,我怕甚?”


    接著他嗤笑一聲,取來木牌,捏得粉碎,


    “我那好師弟還真扯得一手彌天大謊,我是師兄,我把他打得跟狗一樣,在他嘴裏,倒都掉了個個兒,盡數翻轉過來。


    “這些話,都是專來哄你這等傻瓜的啊。”


    衛鴻吐露出的真相有如尖刀利劍,直插陸明淵心口,讓他鮮血淋漓。


    陸明淵瞳孔驟縮,迴想起與沐德說話時聞到的些微血液馨香,以及前後不一的話語,頓時驚醒過來,恨恨說道:“這小畜生!!!”


    其人恨沐德入骨,還要超過對衛鴻的恨,傾盡三江五湖也洗刷不得。


    要給他機會,衛鴻絲毫不懷疑他能將沐德生吃了。


    隻是他沒這個機會了。


    “沐德真有他吹的這本事,何不來此教訓教訓我?我的行跡可沒有半分掩藏,連你等都盡數通報了,他若有心還能不知嗎?”


    衛鴻的反問振聾發聵,叫那些被迷惑的道人皆是醒轉過來。


    是啊,沐德再忙,也隻負責六道事宜,衛鴻可是負責十一道之多。


    並且,這些事宜無不可分攤於手下,何須以此為由!


    怕是沐德的法器有異,影響了眾人神思。


    一時之間,與其有勾連之人盡是麵如土色,兩股戰戰。


    衛鴻歎息一聲,


    “也就是這小子沒來,真要來了,我讓他迴憶一下誰是爺爺!”


    講完這話,衛鴻問陸明淵一句,


    “給你個機會,說一說你與沐德見麵的過程細節,說說靈材運往他處的路線,以及......與你有勾連的道人,如果如實訴說,我給你個痛快。”


    對於與陸明淵勾連之人,鍾明旭大致調查清楚了,隻是怕有錯漏,還是與陸明淵對一對口供為好。


    等了幾息,衛鴻隻見陸明淵撇過頭去,不願言語。


    是個硬漢子。


    衛鴻封住他五感,放鬆了對生魂的壓製,這些生魂頓時就在道人體內瘋狂肆虐。


    讓餘化及與鍾明旭分別帶著這兩個癱軟的道人,衛鴻徑直去搜陸明淵的居所。


    其餘道人,也都綴在衛鴻身後。


    有著圓光顯照與止心格物兩門道術的加持,衛鴻輕易抄出長青養胎參、黑玉苔等靈物。


    這些都是養身的上品靈材,雖然大宗物件被運往沐德處,可光這些也可確定他著實是在違拗衛鴻的意誌。


    在查抄過程中,有一半道人腿在發軟,需要其餘人攙著才能走路。


    不問可知,這些人便是與陸明淵有所勾連的家夥了。


    衛鴻原先與他們交涉往來,可都是極為客氣的,有著壓倒性的暴力卻不強為,還與他們分潤修行體會,傳授秘訣。


    這樣的好意一但被辜負,就再也得不到了。


    眾位道人未曾想過,一位和和氣氣的少年道人,扯下和善的麵紗後,能可怖到這種境地。


    這位,確是能主宰他們生死的人物,先前皆以道友相稱,倒讓他們忽視了這份差距,以至於有所僭越,落到今日地步。


    敬酒不吃,那就隻剩下罰酒了。


    既然好言好語聽不得,衛鴻也練得些拳腳,有霹靂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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