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薄薄霧氣還未散盡,一幹人等已經到堂前聽候。


    衛鴻和一位文人打扮的中年男子坐於上首,二人品著香茗熱切交談,下邊跪了十餘個士紳,具是執掌本地話語權的大族之長。


    這中年男子形容方正,正是安素道人安排在此地的滌身境修行人,餘化及。


    餘化及一手捋著長須,一手輕搖羽扇,頗有風度。


    他神色和煦,在言談中對著衛鴻不住誇讚吹捧。


    “衛道長不愧是安道人的高徒,年紀輕輕便修至滌身伏氣的境界,實在叫我等老人汗顏呐!


    “我癡長你一甲子壽數,也不過與你一般境界,真是不能比。”


    衛鴻擺手,笑意淺淺,


    “我都是仰仗師尊他老人家提攜,與餘兄你一人打拚卻是全然不同,哪裏敢自矜呢?”


    兩人對視一眼,皆是哈哈大笑,揭過先前話題。


    一番寒暄後,衛鴻開始詢問正事。


    “此地甲士有多少人數,統兵者何人?糧餉、兵械可是備足了?賊眾占據地勢,要采取何等方略......”


    衛鴻的問話很多,餘化及不厭其煩一一解答,顯然是提前做足了功夫。


    “聽聞此地有兩位同道,怎的今日隻見著道兄,不知另一位同道有甚要事?”


    餘化及聽得此言,忙不迭解釋:“另一人乃是我胞弟,喚作餘化元,他此刻正在校場點驗兵卒,斷然不敢誤安道人大事。”


    衛鴻點頭,旋即將目光轉向下方跪聽的士紳。


    這些家夥平日裏都是土皇帝,養尊處優,哪裏受過這等罪,一個二個都煞是煎熬。


    端起茶盞輕啜一口,衛鴻才慢悠悠與下麵人說話。


    “你等家資雄厚,我正要你等出些力。這裏有十三家,你們分攤著備好米糧、棉布、藥材等各類物資,出人出力,救助傷者,掩埋死者,為流離失所的百姓提供糧食和住所,三個月軍管戒嚴,可有難處?”


    頓了一下,他又加了一句:“屆時還要抽一部人馬作督戰之用,並且,還要防範兵災。我不論你們以前如何,在我這裏,如若是戰後兵卒有甚奸淫擄掠之舉,皆殺之。”


    有一麵皮白淨肥碩如蛆蟲的士紳欲要言語,轉眼就被同伴按下,下邊彼此對過眼神,統一答複。


    “願尊仙師法旨!”


    見無人敢於炸刺,衛鴻頷首。


    凡俗士紳雖是坐地虎,與修道人還是有著天塹,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違拗,於是衛鴻拍板定下此事。


    “好,那就這般定了,明日出兵,”


    諸人退散,準備各自的事項。


    衛鴻送走士紳,目光幽幽看向遠方,歎了口氣。


    他也是趕鴨子上架,不懂兵事,也無精力把控物資調度,其實是個容易被糊弄的上司。


    真要做點事,卻是還要彈壓大族,驅使他們出力。


    衛鴻擁有左右局勢的力量,但是分身乏術,隻得如此了。


    他閉門修持,靜待明日總攻。


    實話說,對安素道人的布置,衛鴻其實頗有疑慮。


    這將全國十數萬士兵,均等分布到十七道,而後加苛捐雜稅挑動民亂,接著在大肆鎮壓,看著實在像亡國之兆,真是毫無軍事上的理解。


    不過安素道人有他自己的考量,這裏也不是純粹的凡俗,衛鴻妄加評論未必對。


    並且,衛鴻雖是調度朝廷兵力,可也未必站在道義上,叫人不爽利。


    安素道人指示如下,兵、匪隻需交戰,戰爭打到一定烈度,待到煞氣盈滿,衛鴻便可抽身。軍事上的勝敗不是衛鴻需要考慮的,勝敗具是無妨。


    哪怕當地府衙被滌蕩一空,大戶皆被吊死,衛鴻也能拍拍屁股走掉。


    唯二的禁令便是時間與道人的參戰。


    為了在恰當的天時為諸多地氣節點注入煞氣,戰爭的時間有其局限性。


    另外,在凡兵交戰之際,道人不可大肆參與,以免汙了煞氣。


    舍此之外,衛鴻的自由度極高,高到在這地方,他想幹什麽就幹什麽,橫行無忌。


    他迴到靜室中盤坐調息,心中思慮不斷。


    “煞氣,練氣法第四步是煉煞,全稱喚作煉地煞。這凡俗兵甲的交戰最多生出一些人煞,與地煞幾無幹係,如何能支持他破境呢?想不透啊!


    “而餘化及此人也有點意思,他為化外散修,對金鼇島之外的境況比我清楚許多,有機會得套套他的話。若是時機更好,逃亡之事或許他也能出力。”


    遠處一間古色古香的樓閣,幾個方才還跪在衛鴻膝下的士紳在此高談闊論。


    一白胖如蛆的士紳開了口:“宴台老哥,適才你為何要製止我?與其割肉放血喂賤民,不若我等分一份給那位衛上師。我正要與他商議一二呢!”


    清臒老者笑一聲,與他分說:“衛仙師看著少年模樣,想來還有幾分少年意氣,我等怎敢在明麵上忤逆他意思。更不用說你這渾身銅臭之人,張嘴也隻有金錢美人,平白開罪人家。”


    老年士紳賣了個關子,見眾人盡皆矚目於他,方才自信言語,


    “對於這等年輕而位高權重的任務,他說什麽我等隻管點頭,客客氣氣地捧著。之後出多少力還不是我等說了算?他對當地情況能知曉多少?


    “我等態度到位,再向其哭訴一番,說不得他還得為我等表功呢!”


    白胖士紳若有所思,“你我聯手,借這大國師高徒的虎皮收拾掉本地不開眼的東西,等他走後,我等的勢力還能再擴張數倍啊,此千載難逢之機!”


    “然也!”


    他們未曾注意到,隱蔽角落中,有數道符籙閃爍微光。


    次日,數千兵卒雲集,合力攻向城外敵營。


    衛鴻與餘化元、餘化及兩兄弟佇立一旁,看著血肉磨盤絞殺這兩方的兵卒,一邊收集煞氣。


    許久,衛鴻手中的煞牌亮起熒光,煞氣已然收集到位!


    好,還是很順利的。


    他側頭對落後一個身位的餘化及說道:“收兵吧,目的既然已經達成,就不多造無謂殺孽了。”


    待得兩方鳴金收兵,衛鴻抖落一杆小黑幡,黑幡迎風漸長,一會兒便長至一人多高。


    餘化及二人陡然見著這樣遮攔的法器,汗毛炸起,有一種速速遠逃的衝動。


    黑幡搖動,百餘條裹挾黑灰煙氣的生魂驟然衝出,掃蕩著整個戰場。


    不一會兒,十倍於生魂的戰死兵卒魂魄被帶至衛鴻頭頂。


    可謂烏雲滾滾,遮天蔽日。


    遠遠忘得此景的兵卒將士也都酸軟著腿,再無戰意。


    莫說是凡人,便是修道人也為此景震懾。


    餘化元在心知暗感僥幸,還好哥哥令我態度端正,唯命是從,若是換了我先前的想法,試試著衛道人的本事,怕是墳頭草已有三丈高了。


    這完全不是滌身級數修道人的手段啊!這杆妖幡,恐怕不是我等散修用的破爛符器,而是一樁真正煉就地煞禁製的法器,甚至,都要祭煉到九重地煞禁製,甚至是十道地煞禁製!


    餘化元以為自己已經充分高估衛鴻手頭這件寶貝,卻不想還是差了點眼力,此物卻是有一十五重禁製,眼下威能隻是一部分。


    吩咐打掃戰場,衛鴻便領著兩人到萬華山一處地氣樞紐,將煞牌內的煞氣盡數灌入其中,一切都很順利。


    衛鴻真正的任務已經完成,剩下的收尾,隻是他自己想要盡一點心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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