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的功夫,已能做很多事情。


    楊過心中的疑惑並不比鳩摩智少了,隻是他知道對方既然布好了局,那麽絕不會任人輕易離開,所以不動聲色。


    鳩摩智突然離開,楊過假裝沒有看見,隻專心看著棋盤。


    在場眾人沒有覺出蹊蹺來,大都是懂棋的,也都凝神看著這珍瓏棋局,苦思破法。


    一時間安靜無聲,便連包不同,也因見少主慕容公子表情痛苦思慮過度,不敢出言打擾。他自然不知道慕容複元神已被困在棋局中,受無盡之苦。


    虛竹——原著劇情裏與珍瓏棋局關聯什深的小和尚,這時候湊近楊過身旁,問道:“楊施主,怎麽大家都不說話了?來這裏太久,小僧怕師叔祖他們擔心。


    那位丁春秋丁施主不見了,鳩摩大師也已經下山去了,似乎這裏打不起架來也不用人勸架了,小僧想要迴去找師叔祖他們。”


    楊過道:“現在下山,可並不是好時候。虛竹小師傅,你當是有緣之人,我也不用怕和你說知內情。


    若我沒有猜錯的話,段譽斷公子、慕容公子他們之所以呈現我們所見的樣子,未必是在苦思棋局。


    這珍瓏棋局有些古怪,說不定...他們已經著了道,被奇妙手段製住。”


    這些話便說給一位腦子轉得快的人聽,對方也不一定能馬上醒悟過來,何況虛竹這有些憨的小和尚。


    虛竹摸摸後腦勺,傻笑兩聲,果然不太懂楊過的意思。


    楊過並不著急,換種方式耐心解釋道:“虛竹小師傅,鳩摩智離開之後,那道童旋即也消失不見,看來是去截他了。


    你不用懂我的說的意思,隻需要知道怎麽做就好。


    我曾在東海桃花島黃藥師老先生那裏學了些奇門遁甲之術的皮毛,那珍瓏棋局裏,想必設有什麽幻境迷陣之類,可引人元神出竅,要解救他們,隻能破了此棋局。”


    虛竹總算略微懂了他意思,問道:“那要怎麽破解?”


    楊過道:“當然是要贏下此棋局。”


    虛竹苦惱道:“以段公子等人的才智,尚且要望棋盤興歎,在場雖這許多人,恐怕沒有誰能破解這棋局了。”


    楊過笑道:“那鳩摩智卻說對了,要破解這棋局,單隻棋力高,反而是阻礙,得是有緣之人,湊巧一手而說不定是破局關鍵。”


    虛竹又聽不懂了。


    楊過推了推他,道:“虛竹小師傅,俗話說,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今日我們這些人的性命,可說都掌握在你手上。


    你不妨上去放落幾子,能破此棋局固然是好,便算破不了,也沒什麽幹係。”


    虛竹要再推辭,可聽說了楊過後半句話,心想確是如此,當下走到棋盤邊上。


    他心道:“這棋局古怪的很,段公子他們棋力甚佳卻破不了,我這臭棋簍子再怎麽思考,總也沒什麽高招。”


    這麽想著,幹脆閉上眼睛,從棋盒中拿出一枚白子,隨意放在棋盤一處,胡亂下了一子。


    “這...這不是胡鬧嗎!”


    “小和尚,你不懂下棋,為什麽要逞強上去亂下?你這一子,將己方兩個眼、兩口氣填滅其一,本來存活的一股棋給你弄死了,那還下個什麽?”


    “小禿驢,別在那丟人現眼了,快迴來!”


    好在虛竹一向心性淡薄,又有一股子強勁,既然打定了主意便絕不迴頭,任由旁人怎麽說,都不放在心裏。


    他卻不知道,這胡亂一子放落之處,恰恰還真就是破局關鍵。


    白棋自填一氣之後,邊角一股白棋確實是無法存活,被黑棋圍剿殆盡。


    可局麵卻反而開朗了。段譽苦惱不願棄子,此時卻已無子可棄。


    慕容複願意棄子取勢,此時卻已失勢,讓他得以跳出心結,一覽全局。


    段延慶所謂正邪之慮、遊坦之被阿紫折磨時的喜痛交加,到這時都煙消雲散。


    體現在幻境之中,這四人的春秋一夢都漸漸褪去,元神在一片白茫茫的空間裏遊蕩,隻在想:“我要去哪裏?”


    忽然,前方出現一道大門,似乎便是來時的大門,四人元神混沌間出了大門,也就迴歸了本身,逐漸迴複意識。


    段譽手撫額頭,道:“這棋局可當真有些古怪。”


    但他江湖經驗實少,到此時仍不知道被人做局將元神困在了棋盤之內——當然便比他經驗多十倍百倍的人也難以想到此節,隻以為是下棋太過投入,導致走神亂想。


    段譽醒轉過來,恰好看見虛竹放落的那一子,不禁亦失笑道:“世上哪有這自殺一般的下法?簡直是瞎胡鬧。”


    他看一眼虛竹,又說道:“原來是虛竹小師傅你的‘傑作’。”


    再瞥眼沒看到剛才那道童,也就意味著沒人與虛竹對手,段譽繼續道:


    “哈,既然小師傅你有雅興亦想破解此珍瓏棋局,不管下得成不成章法,總也得下完這一局。主人不在,便由在下來代應一手,你看好不好?”


    在段譽看來,這次過來就真是下棋消遣,沒有那麽多說法,和那道童是下,和虛竹也是下。


    虛竹見自己放落一子之後段譽果然不再渾渾噩噩而醒轉過來,心裏大喜,當然不會拒絕,道:“好,好。隻是小僧不會下棋,一定不是段公子你對手。”


    段譽見虛竹答應,便要放下黑子應對,但他馬上又“咦”一聲,說道:“世上怎麽有這麽奇怪的事情?”


    原來他發現,虛竹白棋這一子放落之後,雖然自滅了一股棋,可卻真正是“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反倒讓白棋需要麵對的情勢簡單了許多。


    假設,從楊過的角度來解釋,假設當時有阿爾法狗這種下棋軟件的話,白棋自填一氣被黑棋輕鬆圍殺一股棋後,軟件如果有打分機製的話,定然還是會將黑棋的勝算分值抬高一些。


    即理論上來說,假如雙方都是算力完美的圍棋上帝,白棋自殺式下法不可能真的是最優解。


    但對弈之事,落子的是人,算度畢竟有限,執白子麵對複雜的局麵,難以盡將所有情形都算出,反而被錯綜局勢拖累,下不過隻需一心攻伐的執黑棋對手。


    而虛竹自填一氣,便是放下執念,拋開幹擾因素,落腳在可掌控的範疇內,反而讓局麵變得明朗。


    這有點類似楊過當年前世高考,做數學卷解最後一道難題時,往往花費大量時間而解不出,隻能得些步驟分。


    後來他亦是幹脆放棄了最後一道大題一眼也不去瞧,將多出的時間分配在前麵有把握的題目中,反倒效果更佳。


    或許世上許多事情亦是如此,人力有窮,有舍才能有得。


    想遠了想遠了,楊工於棋道鑽研不深隻是胡亂猜測,迴到棋局之中,此時段譽已執黑棋迴應一子。


    虛竹下棋隻為救人,這時候見段譽這一招巧妙無比,棋力淺薄的他哪裏知道如何應對?待想退出不下,瞧見段公子興致勃勃的樣子,卻不好直說。


    正此時,突然有沙啞聲音傳到他耳中:“下‘平’位三九路!”


    虛竹無暇多想,拿起白子依言放落在‘平’位三九路上。


    段譽見了這一手,不禁拍手道:“妙啊!我剛還道小師傅你是歪打正著下出能破局的一招,現在看來,你原來真是此中好手,今日和你下棋,實在是痛快!”


    說完凝思片刻,放一子迴應。


    虛竹正疑惑是誰跟自己說話時,那沙啞聲音又響起:“‘平’位二八路。”


    虛竹掃視全場,想找出是誰教自己下棋,但找了一圈也沒確定,隻得先再將白子下在‘平’位二八路上。


    他此子一落,剛才嘲諷他的圍觀群眾不禁驚歎出聲,原來這一著十分精妙,讓旁人看了,不得不佩服。


    執黑子的段譽亦再次稱讚,同時思考許久,放下一子。


    “下‘去’位五六路,食黑棋三子!”沙啞聲音又想起。


    虛竹心想:“看來定是剛才叫我上場的楊公子在偷偷指點我,他既然教我怎麽做,自然有他的安排,我照做就是,也不用多想。”於是依言再放下一子。


    教虛竹下棋的其實是段延慶。


    段延慶比段譽要老道許多,本身又會些旁門左道的邪術,一旦元神歸竅,馬上意識到棋局之中有古怪。


    他想到若不是有人破解這珍瓏棋局,那自己元神說不定永遠要被拘在棋盤之內,不禁後怕。


    再觀察眼前,他亦看到了虛竹那自殺的一子,仔細揣摩之後,登時醒悟:“原來破局關鍵,在於自填一氣,破除執念。此舉雖然胡鬧,可確是有別樣妙處,讓局麵瞬間開朗許多,再不用思慮複雜情勢。”


    待聽見段譽說要執黑與虛竹下完這一盤,段延慶既感激虛竹破局搭救有心幫他贏下,又帶著些和段譽較勁的心思,所以以腹語傳音入密,教虛竹走棋。


    局麵此時於白棋來說簡單了許多,以段延慶這種接近國手的棋力,實是簡單的很。


    當下段延慶一招接一招教虛竹落子,好在虛竹在少林寺時也曾和師兄弟們學下棋,用意是經由下棋這種爭競之事來破除對勝負心的執念,不然段延慶所說的幾路幾路,對沒下過棋的人來說,著實聽不明白。


    段譽表情越來越凝重落子越來越慢,黑棋攻伐不下越來越難走,直至節節敗退,被白棋壓著打。


    旁觀眾人都歡唿道:“破了,破了!這勞什子珍瓏棋局不過如此,所難者不過是第一步自填一眼而已,若是第二步開始由我來下,那也定是輸不了的。”


    但也有自知甚明的人清楚:“這棋關鍵的確就在於第一步,隻是天下間除了這小和尚,又有誰能下出這種自斷一臂的驚天妙手呢?”


    到最後,段譽推了推棋盤,投子認負道:“輸了,輸了。虛竹小師傅,你棋力了得,我甘拜下風。有機會咱們好好下十番棋,戰個痛快!”


    他表麵上是輸給虛竹,可其實除了第一子外,後麵都是段延慶代下,其實倒是輸給段延慶了。


    段譽說完看向虛竹,卻發現棋盤對過絕無虛竹小師傅的影子,不禁茫然:“虛竹小師傅去哪裏了?”


    …


    虛竹此時也自疑惑,他聽見段譽的稱讚,正要說明剛才不是自己下的,真實棋力遠不如段公子,卻突然感覺身子飄了起來。


    他輕飄飄如到了雲霧之中,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事情。


    原來,在虛竹破解了珍瓏棋局之後,棋盤裏的幻陣告破、段譽等四人迴複了神識。


    段譽、遊坦之懵懵懂懂不知所以,段延慶雖然猜出了內情但馬上即教虛竹內情一時間尚無其他動作。


    慕容複卻情知不妙,趕緊命手下四大家臣帶了王語嫣隨他一同下山,遠離是非之地。


    楊過則在棋盤內局破除,擂鼓山外局逐漸顯現時,和鳩摩智當時一樣,察覺到了縹緲九天之外的情狀。


    他雖然一直淡定,此刻也心情激漾:原來我們早已入局,珍瓏棋局隻是玩弄人的局中局,虛竹破解了珍瓏棋局無非是救出了段譽他們,卻遠說不上脫險。


    所以,他沒有和慕容複那樣一心想著下山,概因那樣反而會像鳩摩智一樣先被對方盯上動手。


    留在原地也不是好法子。uu看書 .uuksu那道童解決鳩摩智後,定還會迴到此間,到時候同樣隻能任他宰割。


    楊過所幸去歲去俠客島赴宴喝臘八粥前曾在桃花島上呆了幾個月,從東邪黃藥師那裏學了玄門異術,雖然便算黃藥師親來也未必能破此局,但楊過總也多了些計較。


    他也不急著要逃,待虛竹在段延慶指點之下贏了段譽這盤棋之後,方才施展神行百變輕功,以閃電一般的身法邁步過去,在所有人都沒有發覺的情況下,將虛竹給帶走了。


    所以,此刻虛竹如在雲霧裏,其實是被楊過提著,快速奔行,隻是楊過並非想下山,隻是靠從桃花島上學來的東西,尋找這外局的幻陣破綻。


    楊過行俠仗義一向是量力而為,俠客島時便隻求自身脫險,不會做為了旁人搭上自己性命的傻事。


    結果論來說,留得了自己性命,反而才能救得了所有人,莽夫之勇,徒勞送命卻於事無補。


    之所以帶上虛竹,是因為楊過總覺得,這位小和尚或許果然如空見神僧、黃裳所說,身上有深厚的福澤因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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