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宮女們再三勸阻,架不住李祖娥鐵了心的要禮佛。


    眾人無奈,隻好準備了馬車,放上了一切禦寒的用品,令百餘甲士開道,這才浩浩蕩蕩的離開了皇宮,前往昭玄寺。


    天寒地凍,哪怕是坐在馬車裏,李祖娥也是感受到了那刺骨的寒意,可這寒冷卻是讓她變得更加清醒了,驅趕了些她的恐懼。


    當太後忽然到達昭玄寺的時候,當地上下的官員僧侶都是亂成了一團。


    此處並非是尋常寺廟,此處乃是執掌天下寺廟的官衙,當然,這裏也有佛像,也有大師。


    李祖娥沒有理會前來迎接的眾人,她直接走向了大正殿。


    甲士們守護在門口,李祖娥隻是帶著幾個女官走了進來,大家往地上鋪設蒲團,點起燭火,拿起熏香,做好禮佛的準備。


    李祖娥此刻跪在佛像前,低聲的誦念佛經。


    女官們站在各地,凍得瑟瑟發抖,等著她禮佛完成。


    李祖娥終於念完,她抬起頭來,看著麵前這高大且慈祥的佛像,開口說道:“隻求菩薩保佑我,能使我成就此大事,誅殺二王,做主後宮,保我兒平安.”


    此刻,站在她身邊,為她持香的女官,渾身一顫,驚恐的看向了李祖娥。


    大風雪並沒有持續太久。


    狂風停止之後,太陽緩緩升起,大地的雪白色在陽光下金盈剔透。


    有六個騎士,此刻正騎著駿馬,渾身都包裹著厚厚的衣裳,駿馬也是被凍的不輕,此刻緩緩前進著。


    “這都是什麽事啊.入冬之後,還要我們各處亂跑,耽誤了時日還要斬首,他自己倒是窩在屋裏!”


    為首者低聲咒罵。


    其餘幾個人此刻也是哆嗦著,“咱們的命又不值錢他們哪裏在意?”


    四周皆是白雪茫茫,看遠處看的久了,雙眼便感受到陣陣的刺痛,這讓他們更加的憤恨。


    當下的大齊是真的幹淨,放眼望去,再也看不到什麽亡人賊寇,看不到什麽野狗豺狼,一切都是雪白色的,冰雪將一切肮髒古怪全部覆蓋,大齊頭次變得如此正常,不過,也並不完全是。


    在兩旁的枯樹上,能看到幾個雪人。


    雪人死死抱著樹幹,想要遠離地麵的積雪,隨即就被凍結在了這樹上,一動不動,在不曾被完全覆蓋的地方,能看到破爛的布帛,能看到驚恐的臉。


    不認真看,就好像是樹上結出了一張張臉,擺出各種古怪的表情,看向過路的人。


    幾個騎士都覺得別扭,不願意多看。


    終於,遠處的城池露出了本來麵目,看到那矮小的城牆,幾個騎士都忍不住加快了速度,終於能稍微的休息一段時日了。


    他們強忍著迎麵吹來的冷風,迅速來到了城門口。


    在此刻,城門口外站著兩個縣兵,都是穿著厚實,裏頭坐著一個縣吏,渾身哆嗦。


    看到諸多騎士,縣兵趕忙將他們攔下。


    騎士顫抖著從懷裏拿出過所,“我是來縣衙傳達廟堂詔令的!”


    縣吏上前查看,隨即趕忙放行,又安排一個縣兵為他們帶路到縣衙。


    騎士們便跟在那縣兵身後,往縣衙前進。


    城內跟城外沒什麽區別,同樣是寂靜無人,這般大風雪之後,往往會是最為寒冷的,沒有人敢出門,道路上的雪都沒有踩踏的痕跡。


    他們一行人來到了縣衙,便由縣吏接手,帶著他們前往了縣令府。


    “這是任書.本該是在六天前送來的,奈何風雪阻路,還望您勿要怪罪嘶,還望公能安排房屋熱飯,讓我們幾個先休息片刻.”


    騎士將文令交給了石曜,哆嗦著說道,石曜看著麵前幾個疲憊不堪的騎士,也是趕忙吩咐眾人帶他們去休息。


    當石曜打開了文書,方才發現,這不是下達給他的,這是下達給劉桃子的!


    他搖搖頭,這幾個騎士還真是累昏了頭。


    他也不敢往下看,隻是帶著東西找上了劉桃子。


    劉桃子坐在上位,手持廟堂詔令,爪牙們分別坐在他的兩旁,屋內燃燒著熊熊烈火。


    火焰之下,劉桃子的臉色不斷的變幻著。


    “特任黎陽縣丞劉桃子為博陵郡尉.”


    在諸多的廢話之中,劉桃子隻看到了這一段話,前頭的話是誇讚劉桃子的功績,而後頭的話則是對他的督促和鼓勵,隻有中間這一段話,才是核心的內容。


    聽到這話,姚雄忍不住放聲大笑。


    “好!好啊!兄長這是跳過了縣令,連升二級,直接坐上了郡尉啊!”


    “放屁!”


    田子禮罵了一句,隨即說道:“官職都是論品級的,大齊三十品官,縣丞是二十九品,從九品上。”


    “而郡尉乃是二十七品,正九品上。”


    姚雄沉吟了片刻,“對啊,不還是連升二級嗎?”


    姚雄看向了左右,問道:“現在兄長的官是不是就比陸縣令高了?”


    “嗬,陸縣令是帝城縣令,十三品,從五品下差了十四品呢!”


    “那石縣令?”


    這次不用田子禮開口,石曜便笑著說道:“我是中縣令,十九品。”


    “那源文瑤那廝呢?”


    “他是小郡太守,跟陸縣令平級,是十三品。”


    姚雄隻覺得有些亂,可他又清了清嗓子,“反正是升了兩級,到了二十七品,對嗎?”


    “是。”


    “哈哈哈,那便是好事了!我兄長半年前還是個散吏嘞!誰能想到,當下已經是二十七品的一郡之尉了!對了,這郡尉也分大小郡不?”


    “隻有郡丞,太守,縣令才分大中小郡尉不分。”


    “太可惜了.”


    姚雄是最開心的,其餘幾個人也是有說有笑,升官肯定是好事。


    隻有劉桃子,臉色平靜,看不出喜怒來,石曜忍不住感慨道:“劉公這是被楊相所看中了啊!”


    “按理來說,劉公兩個月前方才來此處擔任官員,應當是要到明年的二月,也就是最少足一年才能提拔,不然都屬於破格提拔。”


    “看這文字,多是叮囑,用詞甚雅,卻不多用典故,一看就是楊相的手筆!”


    “恭賀劉公啊!”


    石曜正說著,忽又想到了什麽,臉色一變,再也沒有了笑容。


    眾人本來都盯著他,聽著他的恭賀,看到他忽然變了臉色,眾人皆是驚詫。


    “怎麽了?”


    石曜一臉的凝重,“劉公,要不您還是辭了這個官職,勿要接受。”


    “我乃是楊相的故吏,往後無論楊相出了什麽事,我都難逃幹係,這一點,我早就想好了,隻是劉公不同,劉公有陸家作為靠山,倘若這次受了楊相的好,往後楊相出了事”


    聽到他的話,姚雄,寇流等人隻覺得不可思議。


    堂堂宰相,這能出什麽事??


    田子禮卻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兄長,我倒是覺得可以接受受了他的好,也不過是個郡尉,就是出了什麽事,也輪不到郡尉來承擔什麽後果,相反,這次若是錯過了機會,那可是要足年才有機會提拔,而且未必就有人提拔,我們在朝中無人,所謂的陸家,也不過是想要趕走我們而已如此機會,不能錯過!!”


    褚兼得笑著點頭,“說的在理,初次見麵還是遊徼,這幾泡矢的功夫就成了郡尉,再過幾年,可不敢想,不敢想!”


    寇流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壯起膽子說道:“兄長,我也覺得可以走,黎陽這裏,上下肅清,已經沒有什麽可以做的了,百姓們過的不錯,其餘的事情,還有石公來看著,兄長每到一處地方,都是鏟除當地的惡賊,使當地太平,既然此處已經平定,為什麽不去別的地方再建新功呢?”


    “劉公!!”


    “怎麽這麽快就要走呢?為何不多留點時日?”


    獨孤節死死拉住劉桃子的手,眼裏滿是不舍。


    此刻,有六十餘人聚集在黎陽縣門口。


    地麵上的積雪少了些,卻依舊冰冷。


    眾人的嘴裏噴出陣陣熱氣,皆簇擁在劉桃子的周圍。


    看著麵前的獨孤節,劉桃子輕聲說道:“我早就寫去了書信,獨孤君勿要擔心,另外,此處雖無外賊,賊寇奸賊卻不少,縣兵還是得繼續操練,望君勿要怠慢。”


    “絕不怠慢!”


    獨孤節仰起頭來,“往後還要多仰賴劉公提拔!”


    他又壓低了聲音:“您勿要擔心,源文瑤這孫子,我定看的死死的,絕不會讓他跑出來害人!”


    在獨孤節看來,劉桃子絕對是正宗鮮卑勳貴,他甚至懷疑劉桃子是他本家。


    因為當初改革的時候,很多獨孤姓的鮮卑人都改了劉姓,這就跟步六孤改陸姓一樣,很是常見。


    什麽小吏出身,根本都是假話,這分明就是來地方鍍金的勳貴,那神色,那膽魄,那殺人不眨眼的瘋狂勁,絕對是個大貴族無疑!說不定跟當今皇室有親!


    獨孤節資曆很老,當年跟著神武帝鑽過地道,奈何,本身不過一落魄軍戶出身,沒有人提拔,受了傷後又被迫離開了軍旅,渾渾噩噩的到了今日。


    直到遇到了劉桃子,他方才感覺盼來了提拔的機會,被這位貴人看重,往後還怕沒有提拔的機會嗎?


    跟激動的獨孤節不同,石曜的眼裏卻半是悲傷。


    他隻是站在原地,什麽都不說。


    劉桃子吩咐眾人做好黎陽事,還告知他們自己會時不時派人來看,這才讓田子禮等人做好離開的準備。


    這次,劉桃子卻是帶走了三十餘人。


    除卻他那些核心的爪牙外,田子禮還給他找了些願意離開的人才,其中包括精明的縣吏,勇武的縣兵等等,按理來說這些人一輩子都不能脫身,但是想帶他們走也不是什麽難事,大家還是給劉公這點麵子的。


    當眾人準備離開的時候,縣吏和郡吏們紛紛跪在地上行禮恭送。


    石曜快步跟上了劉桃子,劉桃子便沒有急著上馬,牽著馬,緩緩走在路上,石曜就跟在他的身邊,他轉過頭,看向跟在身後激動的攀談的田子禮等人。


    “劉公啊我還真有些羨慕他們啊。”


    “沒有官身,來去自如,能繼續跟隨劉公”


    劉桃子沒有迴話。


    “唉,我讀了那麽多年的書,自以為什麽都知道,隻有這三個月,我似是看透了天下的大事.上頭的人爭權奪利,這般寒冬,無論是常山王,又或是楊相,竟沒有一個人去關心民生,派人去詢問地方的災情,都隻顧著自己的爭鬥。”


    “過去,我總覺得百姓是個很微妙的概念,隻要選擇了正確的方向,就可以解救百姓,後來我才發現,我所想的都有些太空,太假,倒不如親手抓兩隻兔子送給百姓讓他們飽腹管用!”


    “劉公使我明白了很多的道理,這黎陽的事情,劉公勿要擔心,我會治理好,我不在意來的是誰,也不在意上位的是誰我就管好自己的事情,庇護一方百姓。”


    劉桃子終於看了他一眼,點點頭,便翻身上馬。


    幾個人看到劉桃子上馬,也紛紛開始上馬,劉桃子正欲縱馬離去。


    石曜一愣,又趕忙狂奔了幾步,他大叫道:“劉公!!倘若將來楊相事發,我僥幸不死,隻是被罷免了官職,我就去找劉公,不知劉公可願收留?!”


    “可以。”


    劉桃子丟下了一句話,便領著眾人迅速離開,馬蹄聲沉悶,地麵微微顫抖,一行人迅速消失在了官道上,消失在了漫天的雪花之中。


    石曜跟獨孤節目送著他們消失,竟是同時長歎了一聲。


    一行人走在路上,因為這冷風,他們都不敢縱馬快速前進。


    田子禮此刻就跟在劉桃子的身邊,為他說起了新地方的事情。


    “這博陵郡屬於定州,我都問清楚了,那邊有四個縣,比黎陽要大不少,但是那邊的情況更加的混亂當初六鎮的軍戶,被分攤在周圍諸郡裏,這博陵郡便是其中之一。”


    “聽聞這裏鮮卑不少,還常常劫掠過往的商賈,卻沒有人敢定他們的罪。”


    “我看楊愔讓兄長去那邊,未必就是懷著好意提拔,那就是想讓兄長去那邊殺點勳貴之流.這些勳貴可跟黎陽成安的不同。”


    “這些人大多勇猛,那邊的大戶都是像婁睿那樣養騎兵的.”


    田子禮確實是打探出了不少的事情,劉桃子聽著他的稟告,一路朝著目的地走去。


    他們的目的地乃是成安,在前往博陵郡赴任之前,劉桃子還想要再見見故人。


    田子禮對博陵郡格外的忌憚,他總覺得,這次去了那邊得換個方式了,若是還想著通過武力來鎮壓,怕是要出大事,那些破落軍戶可不好對付,若是真打起來,他們是敢殺官造反的,當初長孫縣尉就曾說過,他們那些人根本不將什麽官員放在眼裏,殺了就殺了,也沒有人敢問罪。


    一行人終於來到了成安。


    他們先是去往了張村。


    寒冬季節,村裏也沒有什麽人敢外出,可得知劉桃子帶人前來,村民們紛紛外出迎接。


    張村已經變了個模樣,外有木柵欄阻隔了道路,而裏頭還有修建了一半的村牆,姚雄越看越是迷糊,他拉著田子禮,低聲說道:“怎麽看這裏越來越像是我們過去平掉的那些大戶鄔堡呢?”


    村民的數量也在不斷的增加,各類的房屋都得到了修繕,看起來高大且堅固。


    新老眾人出來迎接劉桃子,都是將他圍起來,激動的說個不停。


    桃林依舊還在原地,沒有人敢動這片桃林,隻是桃林都被籠罩在白雪之中,劉桃子還進去待了片刻。


    劉桃子的時間有限,在見完了這裏的故人後,他囑咐張二郎照顧好眾人,就匆匆趕往成安。


    “桃子兄!!”


    路去病裹著厚厚的衣裳,整個人圓滾滾的,就這麽一路從縣衙裏衝出來,幾乎撞在劉桃子的身上。


    他趕忙拉住劉桃子的手,“桃子兄,你怎麽就是不迴信呢?!”


    “我還特意吩咐寇流,讓你勿要忘了迴信!!”


    “來,來,快跟我進來!眾人可都對你很是思念!”


    路去病拉著劉桃子,嘴裏喋喋不休的說著話,領著眾人走進了縣衙內,此刻有正在忙碌的官吏,聽到聲音,得知是劉桃子前來,也是趕忙前來拜見。


    一時間,寒冷寂靜的縣衙變得火熱,越來越多的小吏前來拜見寒暄。


    許老頭站在門口,看著遠去的眾人,又看了看周圍,步伐匆忙的離開了縣衙。


    路去病跟劉桃子坐在縣丞府內,他當下是有著說不完的話。


    當得知劉桃子又升了官,路去病很是開心,急忙恭賀。


    “桃子兄啊,你這升官當真是了得啊,別人是三年一升,你這是一年三升啊!”


    “路君,你官居幾品?”


    “啊”


    路去病一愣,迴答道:“從九品上.”


    “若是如此,該稱我為使君才是。”


    路去病瞪圓了雙眼,忽然,他仰頭大笑了起來。


    “哈哈哈~~~”


    就在此時,忽有奴仆走了進來,朝著他們行禮,“路公,劉公,陸縣令請你們前往他的住所說是有要事商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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