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衙外牆內外的精美浮雕,隨著太陽的移動而呈現出不同的身姿。


    碎石小路閃閃發光,兩旁的樓閣外,假山依舊是披著綠,小泊裏流水清澈,能看到一條條各類的魚來迴的遊動。


    後院那高牆都是朱色的,一座座好看的樓閣探出尖尖來。


    郡中小吏們站在郡衙門口,彼此對視,卻是不敢再走進去。


    按理來說,他們就該在此處辦公,可是,自從婁睿來到這裏後,他們便失去了進入郡衙的資格,整個郡衙重新翻修了整整一年多的時間。


    婁睿當然不能直接下令讓郡吏們去別處辦公,就找了個借口,說什麽在郡衙翻修期間,郡吏們就在側院辦公。


    那所謂的側院,卻是連縣衙都不如。


    婁睿從此開始獨占郡衙,愣是將郡衙翻修成了郡吏們都不敢住的樣子。


    此刻,婁睿離開了,可郡吏們看著麵前這座奢華的府邸,心裏卻犯了難。


    郡門下史看向了一旁的劉桃子,低聲說道:“劉公,要不我們還是迴別院住吧,我們在那邊住習慣了,在這裏反而是不太習慣”


    石曜就站在劉桃子的身邊,此刻的他,當真是神采奕奕。


    劉桃子還記得,當初他剛去成安縣的時候,路去病不止一次的告訴他,隻要等皇帝死了,太子上位,那天下就有救了。


    幾乎所有的士大夫,似乎都在等著這一刻,等著楊相輔佐新皇帝,開啟屬於他們的篇章,將那些隻懂得騎馬打仗的鮮卑人趕出去,建立一個真正的國家。


    他們期待了很多年的願望,如今終於實現了。


    大行皇帝駕崩,新皇帝登基,楊相執掌大權,而新皇帝果然沒有讓他們失望,登基後便是大赦天下亡人,赦免年邁的軍戶和奴隸,同時又禁止各地大興土木,停止諸多工程。


    如今又派人開始刺查地方,罷免貪官汙吏,提拔賢能。


    一切都如他們所想象的那般,完美的進行著,這些士大夫們迎來了狂歡。


    石曜仰起頭來,對眾人的話很是不悅,他拿起了手裏的任命書,“崔使君離開之前,令我假行郡丞!總領郡中事務!”


    “爾等乃是郡吏,豈能龜縮在小院辦事?!”


    “今日就得搬進去,不得違抗!”


    幾個郡吏很是為難,他們偷偷看向了劉桃子,眼裏滿是懼怕。


    搬進去不要緊,可要是因此得罪了婁睿,往後被他報複可怎麽辦?


    石曜看到他們不說話,更加生氣了,“婁睿都已經被抓走了,你們害怕什麽呢?婁睿可怕,廟堂製令便不可畏嗎?!”


    劉桃子看著眾人那閃躲的目光,輕輕開口說道:“住進來吧,婁公若是問罪,便說是我的命令。”


    幾個郡吏鬆了一口氣,趕忙朝著劉桃子行禮大拜。


    “多謝劉公!!多謝劉公!!”


    他們匆匆忙忙的走進了院裏,身後有更多的吏跟隨他們。


    石曜卻有些生氣。


    “怎麽能如此懼怕呢?毫無膽魄,如何能.”


    “石君。”


    劉桃子打斷了他,隨後冷冷的瞥了一眼他,“石石君可曾當過吏嗎?”


    石曜一愣,“不曾.”


    “吏的命很低賤,跟石君這樣的人還不同,婁睿便是再厭惡君,隻因為君是官身,也不敢直接處死.而吏就不同了,說殺便殺,今日生,明日死無論死了多少,也沒有人追究。”


    “君不必用自家道德來要求這些人,且做好你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石曜被這麽懟了一番,卻也沒有反駁。


    他對劉桃子還是非常服氣的,他清了清嗓子,“劉公說的在理。”


    “接下來,我們要怎麽辦呢?”


    “多備冬衣木炭,以熬寒冬。”


    石曜若有所思,“劉公的意思是那些惡人們即將反撲?得做好迎戰他們的準備??”


    “不,我的意思是,讓你去準備厚實的衣裳,可以取暖的木炭,讓黎陽郡的百姓不要被凍死。”


    “啊好.好的。”


    “布帛錢糧,這郡衙府內有的是,石君正好可以用得上。”


    “可這些不都是婁睿的私產嗎.”


    “怎麽,石君連這點膽魄都沒有?何以如此懼怕?”


    “我這就辦!”


    “陛下下了詔令,大赦天下,君該發出通告,接納郡內外的亡人,妥善安置,若是君不知具體做法,可以詢問我那些麾下。”


    “唯!!”


    劉桃子轉身離開了郡衙,朝著對麵走去,剛剛來到了縣衙門口,寇流便已經在等著他了。


    “兄長!!”


    看到寇流,劉桃子的臉色稍微緩和了些,“怎麽耽誤了一天呢?”


    “兄長勿要提了,路上遇到騎兵過境,愣是將我盤查了許久現在官道上到處都是騎兵,吏牌在他們麵前也不管用.”


    劉桃子示意寇流跟上自己,隨即一同走進了縣衙裏。


    縣衙很是忙碌,當下的縣衙已經恢複了正常的運轉,在劉桃子的帶領下,黎陽複刻成安,開始在這裏進行徹查授田,大量的公田再次被分給了百姓們。


    那些被廟堂記錄了有授田四十畝,桑田二十畝,實際上卻連五畝地都沒有的窮人,此刻是真正擁有了名冊上所記錄的耕地。


    從明天開始,他們就可以耕耘這些耕地了,或許這並不能讓他們富裕起來,但是這可以讓他們活下去。


    黎陽作為中縣,吏配置本就少,此刻更是團團轉,幾乎就沒有空閑下來的人,就連田子禮等爪牙們,都出去做事了。


    劉桃子跟寇流迴到了裏屋,兩人坐下。


    “你母親還好吧?”


    “兄長,她很好,說是常常跟鄰舍走動,那邊有不少她的同齡.”


    “嗯,老人跟同齡者多走動,也是好事,往後沒事了就過去看看,便是嘴裏不說,她也是希望能多看到你的。”


    “唯”


    寇流從懷裏掏出一雙鞋來,有些不好意思的遞給了劉桃子,“這是我母親為您做的,說是讓我送給兄長也不知合不合腳。”


    “多謝。”


    “兄長勿要言謝.還有,這是路公讓我交給您的書信,他說希望您能迴信”


    寇流將東西都給了劉桃子,劉桃子看出他有些疲乏,“你先去睡上一會,當下縣衙有很多差事,今晚開始你就去幫著他們。”


    “唯!!”


    寇流出去休息,劉桃子將鞋放在了一旁,又拆開了路去病的書信。


    “我兄知之,許久不見,可無恙否?”


    路去病在信裏先是一頓寒暄,表示非常的關心劉桃子等人當下的情況,隨後又說起了他自己那邊的事情。


    路去病的書信跟他說話是一樣的,那是通篇都寫滿了字,光是看都得看許久。


    成安那邊已經是達到了路去病理想中的狀態,可謂是大治。


    路去病都沒有什麽煩惱的事情了。


    可對當下廟堂的局勢,路去病卻是表示相當的擔憂。


    路去病已經不是當初的路去病了,他已經看出了當下局勢的不對勁。


    太子登基為帝,太後為之撐腰坐鎮,楊相執掌大權,百官聽從其號令,看起來一切盡在掌握,走向了正軌,可路去病卻覺得事情沒有那麽簡單,名義便隻是名義,光靠這名義無法治理成安,治理成安用的是刀,對於天下而言,同樣如此,不動刀就想要靠著自己宰相的名義來治理天下,路去病覺得很不妥當。


    在書信的最後,路去病則是勸劉桃子多加小心,行事當謹慎,勿要牽連進廟堂的爭鋒當中。


    劉桃子搖了搖頭,收起了此書信。


    剛剛收起來,就看到田子禮急匆匆的走進了進來。


    “兄長.”


    他坐在了劉桃子的身邊,幾次張開了嘴,欲言又止。


    “你是想用點婁公家的錢糧?”


    劉桃子開口問道。


    田子禮大驚,“兄長是如何知道的??”


    “嗬,想用就用吧,錢和糧隨便用,黃金,珠寶,字畫之類,就勿要用了。”


    田子禮解釋道:“兄長,雖然我們也有不少錢,但是往後需要用錢的地方會越來越多,況且,我這幫著籠絡各級官員,還有那些縣兵裏的軍官,有幾個什長,我看是真的不錯,勇猛剛烈,隻是因為出身,得不到提拔的機會!”


    “我想將再將這些人聚一聚,廣結善緣,多為兄長招納些可用之才”


    “我知道了,你去做吧。”


    “唯!!”


    鄴城。


    高大的宮殿在陽光下反映著暖紅色的色彩,內外有全副武裝的甲士林立。


    婁睿身穿喪服,在幾個甲士的簇擁下,低頭走上了台階。


    台階極高,一共是三道,上頭雕飾著各類的浮雕,精美無比,婁睿那郡衙的浮雕,跟這是完全不能媲美的,婁睿走在最左側的台階,一路走到盡頭,麵前是一堵高大的牆,一排看去,共有五道大門,每處門上都設立了樓塔,有甲士守衛,站在此處,便愈發的能感受到自己的渺小。


    大門緩緩被推開,婁睿跟著甲士們走進了門,門外便是帝後宮,兩旁各有左右院,甲士們帶著婁睿走向了右側的別殿。


    婁睿踩著小碎步走到了門口,便跪了下來。


    “草民婁睿拜見太皇太後!!”


    他連著高唿了三聲,方才有宮女走出來,“請跟我來。”


    婁睿就跟在宮女身後,走進了宣光殿內。


    婁太後正坐在上位,麵前放著些飯菜,兩旁各站著些宮女,婁太後板著臉,模樣陰沉,婁睿心裏一顫,隨即再次大禮參拜。


    “好了。”


    “裝模作樣.”


    婁太後說著,“坐過來。”


    婁睿小心翼翼的坐在了婁太後的麵前,隨即便開始抹著眼淚,抽泣了起來,“姑母.楊大肚欺人太甚.”


    婁太後大怒,她瞪著婁睿,罵道:“我平日裏是怎麽給你說的?!”


    “我讓你以勤儉為本,勿要貪財好色,用心治理地方,報效社稷!!可你是怎麽做的?!”


    “姑母。”


    婁睿趕忙抬起頭來,正色道:“我一直都是遵守您的教誨,不曾作惡啊。”


    “不曾作惡?!楊相可是找我說過你的事情了!!”


    “姑母!那是這些人栽贓陷害!我在黎陽,有李縣侯家作惡一方,占據耕地,魚肉百姓!我便派人滅了他們,將糧食分發給百姓,充了縣衙,不僅交足了貢糧,還讓百姓們有糧食過冬!”


    “而後東黎土豪心生懼意,妄圖謀反,我親自領兵討伐,滅其門戶,釋放了東黎的奴隸亡人,安置好了他們!”


    “頓丘得知這情況,也是趕忙進行整頓,不敢違背律法。”


    “還有那崇光寺,他們仗著有您的庇護,為非作歹,起初,我還因為姑母對我的恩德而隱忍,可他們竟想要謀反!!為了國事,我隻能拋棄私情,派人將崇光寺滅門!!將耕地和糧食再次分發給百姓!!”


    “郡內作惡的官吏,我皆已經處置,有才能的人,我都進行了提拔賞賜,連姑父送我的劍,我都賞賜給了有功之人.甚至連縣兵,我都進行了操練。”


    婁睿滿臉的真誠,眼裏閃爍著淚花。


    “我都做到這般地步了,可楊大肚卻不依不饒,派人來追查我的罪行,最後實在找不到過錯,就說我用刑太過,姑母!對這些喪心病狂的惡人,難道還不能用重法嗎?我看楊大肚跟這些人本就是一夥的,他是氣不過我對他的人動手,這才將我抓起來!!”


    婁太後瞪圓了雙眼,驚愕的看著麵前的婁睿。


    等到婁睿說完,婁太後方才緩緩說道:“你是在我麵前長大的我難道還不知道你的為人嗎?!”


    “說你跟這些人勾結起來魚肉百姓,我倒是相信,說你為民除害??你??”


    婁睿仰起頭來,大義淩然的說道:“姑母若是不信,我可以跟楊大肚當麵對質,您現在派人去黎陽查探也可以,我並沒有說謊!”


    “我過去是有些年少無知,可經過姑母這麽長時日的教誨,我早已洗心革麵,是那楊大肚要害我!!”


    婁太後再次打量著麵前的婁睿,她的目光裏充滿了審視。


    “是六子幫你做的吧?”


    婁睿一愣,“咳,常山王是跟我有書信往來,也常常勸我要做好政務”


    婁太後沉默了下來。


    婁睿趁機說道:“姑母,您勿要被那楊大肚給騙了,說什麽要治理天下,我看他就是罷免我們這些鮮卑勳貴,提拔他身邊那些漢人大族!”


    “這是想要奪了我大齊之江山啊!”


    “倘若朝野內外,上上下下,都是那些漢家大族,那這大齊還算是我家的嗎?”


    “這些大族又是個什麽東西,我雖不讀書,卻聽人說起,過去的朝代就因為這些大族,導致民不聊生,國家動亂,咱可不能讓這些蛀蟲再次爬上來吸血啊!!”


    “姑母,您在宮中,或許不知,可我很清楚啊,就說那黎陽的李家,那李構有好名聲吧?可他的子嗣們呢?他們在黎陽,那可是慘無人道,那是將所有的耕地都自己占了去,將稅賦全丟給貧苦百姓,那些百姓在名冊上有授田無數,可實際上連自己的桑田都保不住,最後還要額外繳納稅賦,不知有多少人被逼死!”


    “姑母!!要為天下著想啊!!”


    “夠了!”


    婁太後厲聲訓斥。


    婁睿低下頭,不敢再言語。


    婁太後沉默了片刻,方才問道:“你將崇光寺給滅了??”


    “姑母,他們私藏甲胄武器,蠱惑愚民,說什麽亡高者黑衣,還占據耕地,做些見不得人的勾當,您要責罰,便責罰我吧!我身為地方長官,豈能對此視而不治,我下令進攻的時候,就已經做好了被您處置的打算!我願意赴死!!”


    婁太後笑了起來,她掄起拐杖往婁睿頭上來了一下。


    “別的不會,說大話倒是沒人比得上你!我還能為了一些僧侶殺了你嗎?”


    “我恢複你原先的爵位,你就待在鄴城給我好好讀書!”


    婁睿眼前一亮,趕忙起身行禮,“多謝姑母!!多謝姑母!”


    “滾出去!”


    “唯!!”


    婁睿從皇宮出來,便坐上了車,直奔領軍府。


    很快,高演快步走了出來,身邊還跟著諸多的親信,他推開了大門,看向了站在門外的婁睿,行禮拜見,“兄長!”


    婁睿趕忙拉住他,後退了幾步,當即便要朝他行大禮。


    高演又急忙將他扶住,“兄長這是要做什麽?!豈敢受兄長的大禮呢?”


    婁睿的眼裏含著淚水,“大王啊,這次若不是你,我隻怕就要遭受更多的羞辱了.你的恩德,我實在是無以報答!!”


    高演愣了一下,他看了看周圍,“兄長,我們進去再說。”


    高演的領軍府相當的簡陋,一點都不像是高家子弟會居住的地方,高演牽著婁睿的手,兩人就這麽一路走到了內屋,高演讓左右都離開,屋內就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婁睿死死抓著高演的手,“大王,因為小人的教唆,我險些對你有了誤解,現在才知道自己是何等的愚蠢.”


    “兄長不必如此,這都是我該做的。”


    “不,多虧了劉桃子啊,大王還真沒有說錯,這劉桃子,當真是我家的千裏駒,不知他真名是什麽?”


    高演抿了抿嘴,“其實.他是跟陸家有些近,我也隻是囑咐了幾句,這黎陽的情況,我還不曾得知,兄長不妨將那邊的事情與我講一講?”


    婁睿點點頭,隨即開始講述起了劉桃子到達黎陽後發生的諸多事情,從他開始殺縣吏,到他開始找大戶平攤,再到他開始找崇光寺平攤。


    高演是聽的一愣一愣的。


    “還好有他,不然,這次我怕是要顏麵盡失,都沒有顏麵去見太後了!”


    “原來如此啊”


    婁睿正色道:“大王,大恩大德,我便不多言謝,我雖丟了官職,卻還有爵位,身邊還有諸多隨從,好友,家裏還有能殺人的好手!若是大王往後有事,盡管吩咐,我絕不推辭!”


    “隻是.我還是想要知道劉桃子的真名.大王可否能告知啊?”


    “嗯”


    “他叫.契駭真。”


    婁睿一愣,“殺人者?當真是名副其實!!”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北齊怪談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曆史係之狼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曆史係之狼並收藏北齊怪談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