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平二年冬,帝誕辰,大宴群臣及四方來賓,萬國遣使朝賀,各獻珍寶為壽。


    「宴始,歌姬舞女演世寧舞,舞至大足使臣側,使臣劇咳,舞女手中杯盤墜地。太子令舞女退下,召聚仙府奇人異士獻演仙術於廷,以示國中仙氣氙氬,高士輩出。」


    大殿角落,有年輕官吏提筆書寫。


    收筆之後,又抬起頭,認真看向殿中。


    隻見一名穿著鶴羽道袍的人走了進來,那是一個高瘦的中年人,整個人看起來也真如鶴一般,手中提著一支筆。


    「陛下,娘娘,殿下,還有各位文武,外邦使臣,還有林真人,樊天師,貧道伍問夏,在雲州修道,學得一手法術。」


    鶴羽道人進來,先向殿中諸位行禮。


    居然還特地提及了林覺與樊天師,


    「伍問夏—」


    年輕官更喃喃思索,又忍不住順著他的目光,看向了那邊的林真人與樊天師殿中眾人大多也是如此。


    隨即又聽這位伍問夏繼續說:


    「今日陛下大壽,應祝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可是東海距此有兩千六百裏遠,南山離得近,但是今日在殿中又怎能看得見呢?正好,貧道習得一手繪畫的本領,本來今日此處有降妖除魔的真人天師在,貧道不該拿出來獻醜,可既受太子殿下所請,貧道便以這殿中牆壁為布,為陛下畫一副壽比東海南山圖。」


    朝中文武聞言,都知曉定不簡單,唯有一些小國使臣,見識有限,也對中原文化不甚了解,真以為是要作畫。


    無論如何,眾人眼中也都露出了期待之色,聚晴看去。


    年輕文官依然認真記錄。


    隻見伍問夏走到牆邊,待身邊人送來墨水,他提筆蘸墨,手中大如掃帚的毛筆在牆上隨意行走,快而流暢,簡簡單單幾筆,就在牆上畫出了一座高聳入雲的石山,而他用手蘸墨,在牆上一按一提,又在山中點出一隻飛鳥,這座石山便也由此多了幾分靈性。


    一切隻在幾息間,而畫極有神韻。


    伍問夏並沒有停,而是又走到另一麵牆邊,以同樣的方法,來迴走了幾段,


    便在牆上畫出一片波濤洶湧的大海。


    而他用手蘸墨,在浪濤上抹幾下,大海就有了浪花,再按提幾下,海麵上就有了飛鳥和跳起來的魚。


    同樣隻在幾息間。


    這麽短的時間,畫出這麽兩幅畫,有些小國使臣見狀,已經覺得驚歎了,可正欲喝彩之時,卻見多數人都沒有動,便又重新坐好了。


    伍問夏收起了筆,轉頭對著眾人笑笑。


    一名徒弟給他遞來了一小杯顏料。


    是黃色的顏料。


    伍問夏端起來便一口飲進嘴中。


    另一名徒弟又端來一杯青色的顏料,伍問夏同樣端起,飲進嘴中。


    如此連續幾次,他已飲了好幾杯不同的飲料,仰頭宛如漱口一般,在嘴裏和勻,忽然對著前方牆上的南山一噴。


    「噗!」


    顏料均勻噴出。


    初時還不見有什麽,可當顏料慢慢滑下,在牆上自然塗抹,那座高大石山居然被上了色彩,土黃色的石頭,綠色的山林,偶有幾點紅,怕是山上秋冬時候的紅葉,任何顏色都剛剛好。


    殿中眾人頓時一驚。


    就連負責書寫記錄的年輕文官也睜圓了眼睛,筆也頓了一下,反應過來之後,才連忙低頭書寫記錄。


    而伍問夏如法炮製,又吞了顏料,朝著另一麵牆一吐,那麵本來由寥寥幾筆墨跡勾勒出的大海便也有了色彩,榭榭如生。


    碧藍的海,碧藍的天,明明同一口噴出的顏料,卻又藍得並不相同,奇妙的是,海天相接處水汽氮盒,是一抹漸變的灰白,浪花處則因沒有沾上任何一點顏料而留出了潔白。


    「嘩—..·


    眾多文武與使臣起身喝彩連連。


    「好本領!」


    「好法術!」


    就連林覺也有些驚歎。


    甚至於桌上那隻極小的狐狸也停下了用餐,轉而跑到林覺的肩膀上,伸長脖子,目不轉睛的看向那方。


    可是餘光一瞄,太子卻在微笑,而那伍問夏也並沒有謝禮的意思。


    「哈哈!諸位謬讚了!」伍問夏對著他們笑道,「若隻是如此,雖能從諸位文武重臣與外邦貴使心中博得一些驚歎與歡樂,可如何又配得上陛下今日的大壽和殿下的盛情相邀呢?」


    眾人聞言,都是一愣。


    便見伍問夏轉過身來,背對兩幅畫,張開雙臂,臉上帶著高深莫測的神情,


    口中喃喃念咒。


    有清風入殿來,吹起他的衣裳發絲,根根鶴羽都在隨風飄揚,一時襯托得他宛如神仙。


    殿中逐漸安靜下來,直到寂靜無聲。


    可忽然間,不知從哪裏傳來一聲鶴喉。


    若有若無,好似離得很遠。


    可立馬又有第二聲。


    「喉··.—·


    這一聲便近了許多,清晰了許多。


    眾人隨聲看去,便見那座榭榭如生的「南山」上原本伍問夏用指甲刻出來的飛鳥居然動了起來,正在緩緩的朝他們飛來。


    而仔細看去,才覺整座山雖然大,卻好似也在微微的動著是風吹動山林。


    一時間這好似不是一幅畫,好似真成了一座山,而這也不是一麵牆,是個望向遠山的窗口。


    眾人一時睜圓眼睛,驚歎不已,又都屏住了唿吸。


    正當他們將目光都聚集在「南山」上時,忽然又聽一些浪濤聲。


    眾人移轉目光,便見另一麵牆上,那片大海不知何時已經波濤洶湧,一浪一浪的拍打堆疊。


    「啊~」


    有海鷗的聲音傳來。


    有銀白躍出水麵。


    離那麵牆近的西域使臣已經看得呆了,仰著頭,脖子酸了也舍不得低下,隻呆呆的看著這一幕。


    忽然啪的一聲!


    浪濤拍下!一道水花竟從牆中突然拍出!


    那名使臣猝不及防,陡然被水淋中,一身衣裳一下就濕了個透。


    而那水花打在地上,四下濺射,更是不知濺到了多少使臣的身上臉上,那清涼濕潤的感覺不斷告訴他們,這水是真的。


    甚至舔舔嘴唇,鹹得發澀發苦。


    「啊!!」


    一群使臣大驚,紛紛起身離開座位。


    而那海浪還在一浪一浪的拍來,水不斷從牆上湧出,沒有多久,就在大殿中的地上積了薄薄的一層。


    哪怕離得再遠的人,也濕了鞋子。


    林覺低頭,肩上狐狸也低頭。


    林覺彎腰伸手,將手伸進水裏,那冰涼的水意是騙不了人的。


    隻是心中的一點悸感卻在告知他,此乃法術。


    「畫布成川·—.」


    林覺喃喃自語,想起了這個詞。


    抬起手來,手指仍然濕潤,他將之放到肩膀旁。


    狐狸湊近嗅了嗅,便挪開了目光。


    與此同時,那名負責書寫記錄的年輕文官也愣愣的盯著那麵海浪不斷洶湧、


    海水也不斷湧出的牆,被震驚得無以複加,而他稍稍迴過神,也是如同林覺一樣,先用手觸摸被水花濺到、濕了一點的紙張,隨即又彎下腰,用手觸摸腳下的海水。


    可是還沒直起身,又聽一聲療亮鶴鳴。


    「喉!!」


    這聲音好似就在耳邊,


    隨即是一道撲扇翅膀的風聲,清晰得震耳。


    「噗·...」


    一隻巨大的仙鶴從「南山」之中飛出,就從文武重臣的頭頂飛過。


    ”..—-使臣膽怯,懼海水決堤,皆離席而起,不顧禮儀。俄而聞鶴鳴震耳,


    仙鶴自南山畫卷中飛出,翱翔殿上,羽翼扇風,舉殿皆感之。文武百官俯身彎腰,唯樊天師、林真人不懼。」


    年輕文官帶著一臉震驚,快筆疾書。


    「好了好了!仙師的法術朕和諸位愛卿使臣已經見識到了,請到此為止吧!


    否則大殿都要被淹沒了!」


    上方的皇帝連連揮手叫停。


    伍問夏環視四周,對眾人的表現十分滿意,帶著微笑,先向皇帝行禮,又向大殿中所有人行禮。


    「小小法術,不值一提,隻願陛下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伍問夏如是說著,又一揮手。


    大海中的浪濤漸漸停了,仙鶴也飛出大殿,不知去往何方,而大殿中的海水也退去了大半,隻剩薄薄的一層。


    大殿中這才又逐漸恢複安靜,那些使臣也驚猶未定的坐迴原位。


    「仙師太謙虛了!此乃仙術也!」


    「陛下開心就好。」


    「來人!重重有賞!」老皇帝喊著,「另給仙師上座,送來酒菜!」


    大殿重新恢複熱鬧,眾人皆討論驚歎,而他們看向伍問夏的眼神,就像在看神仙。


    林覺則低下頭,仔細查看。


    海水退了一些,但未完全退去,想來此前彌漫殿中的海水也是有真有假。


    其中應是有些奇人異士挖空心思而旁人不得而知的巧妙設計,去深究它實在沒有多少意思,心中驚豔過了就是它的意義。


    林覺此時隻是想一一若是七師兄在此,肯定很高興。


    伍問夏在侍從新搬的桌案坐下,離林覺幾人不遠,他側過身,朝著樊天師與林覺行禮致意,林覺二人亦是迴禮。


    接著又走進一名矮胖道人,名叫明衡子。


    「伍問夏是神仙,貧道不及他,不過貧道也有一些法術,願意在此獻醜,博君一樂。」矮胖道人說著一頓,環顧四周,搖著頭道,「可惜今日乃是正午,貧道這身法術不便施展,要是晚上就好了。」


    「哦?」


    皇帝有些疑惑。


    所有人也都被吊著心。


    唯有太子微笑不語。


    明衡子便請求關上大殿的門。


    皇帝使人照做。


    明衡子一揮衣袖,外麵天光就暗了下來,像是到了晚上,大殿的頂上也暗了下來。


    明衡子說:既然現在是晚上,便應該有明月才對。於是就有一輪明月在頭頂升起,大如玉盤,月光皎潔,照下來地板都像是結了霜。


    明衡子又伴裝驚訝的說:我忘記了,今天是月初,該沒有月亮,應該有滿天繁星才對。於是殿中頭頂又滿天繁星,璀璨絢爛。


    明衡子奉承說,如今大殿上正坐著我們國家的太陽,那麽黑夜過去,就該有太陽升起。於是外麵窗戶上真像是印出一輪紅日,緩緩升高,窗戶外的天光就漸漸亮了。


    皇帝大喜,厚賜明衡子,滿朝文武和外邦使臣也都很震驚,都說這是神仙才有的法術。


    年輕文官奮筆疾書。


    今日殿中的一切都必將傳於後世,不可馬虎。


    寫完之後,他環視一圈,見林真人正和樊天師、潘公低頭小聲議論,而對麵外邦使臣皆是一臉驚容,唯獨大足使臣端坐不動,麵露不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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