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位善信,可知石門山在哪?”


    “兄台,向君問路石門山。”


    “這位鏢頭走南闖北,定是見多識廣,可知石門山該如何走?”


    “你這賊人,膽大包天!好在道爺素來心善,若你知曉石門山怎麽走,道爺我倒可以給你個痛快!”


    “那黑狗!過來!嘬嘬~”


    “老丈,可聽說過石門山?”


    三師兄在官道上問路不知多少人,才終於有一人聽說過石門山。


    那是一名挑著擔子的老丈,擔子裏麵還可見得一點點卡在竹篾之間的菜絲,應是挑著菜去城裏販賣的,被三師兄攔了下來。


    “石門山……”


    老丈露出思索之色:“可是那生了個怪男童的石門山?”


    “我們也不知曉,也是剛到這裏,不過想來碧落縣也沒有第二個石門山了。”三師兄行著禮道,“如果這裏是碧落縣,那便是那裏了。”


    “如何不是碧落縣?”


    “請老丈指路。”


    “沿著這裏……”


    老丈指著前方說了幾個字,轉頭一看,看他們是群道人,有意與道人為善,便又將手收了迴來:


    “講也講不清楚,恰好小老兒我也往那個方向走,便跟我來吧,等到了岔路口再給眾位道長指方向。”


    “多謝善信!”


    “不謝不謝……”


    “善信挑著空擔子也麻煩,反正沒有多少重量,便放我們的板車上吧。”


    “不麻煩不麻煩……”


    老丈客氣拒絕,三師兄也看得出來,便伸手接過他的扁擔,將擔子與竹兜都放在了板車上。


    雖說是沒有多少重量,可打空手總歸是比肩膀上挑著東西要舒服些。


    雙方互相給予便利。


    輕鬆下來,便好閑聊。


    “老丈方才說,那石門山有人生了個怪男童,是什麽意思?”三師兄迴頭看了眼四師兄與二師兄,開口問道。


    “就是說啊,在那石門山下,有個村子,有人生了個男娃,本來很高興,結果那男娃生下來沒多久就會說話,而且說得溜嘞,就像大人一樣,他還說他家原本住在哪裏哪裏,叫什麽名字,還娶了妻,你說神不神?”


    林覺默默聽著,已是來了興趣。


    身邊的小師妹低頭看路,腳步不停,卻是不知從哪找了一根頂端彎曲的小樹枝,她將樹枝彎的一頭杵在地上,推著樹枝走。


    “沙沙沙……”


    一路在地上劃過一條細線。


    而她神情專注,儼然沉浸其中。


    隻有狐狸察覺到林覺內心的微妙變化,本是邁著碎步在前麵小跑,忽然停下腳步,先看林覺,又看那名老丈。


    “扶搖讓一讓。”小師妹低頭開口說道“等下我推的板車撞到你了。”


    狐狸便又歪頭看她一眼。


    “真有此事?”


    四師兄向老丈說道。


    “都這麽傳,多半不是假的,怕是地下管這些的神仙哪裏搞錯了。人都說現在的神仙是越來越不靈了,大神仙還不如小神仙管用。”


    老丈怕耽誤了他們,甩著膀子走得很快,一邊走一邊說:


    “那石門山離官道遠得很,要不是聽說過這件事,聽說的時候小老兒又問了句那地方鄰著哪裏,怕是小老兒也不知道。”


    “那之後呢?”


    “之後又能怎麽辦呢?好不容易生了個男娃,難不成送迴去?”老丈說道,“有懂這些事情的人說,這種事情雖然不多,但也不算少見,很多書裏都記了類似的事情,等娃兒大一點,自己就會將這些事情忘掉,就變得和普通人一樣了。而且有些會比普通的娃兒更聰明。”


    “大多確實如此。”


    “是嘛!換我我也不送迴去,再怎麽不也是自己生的?”


    “貧道也聽說過類似的故事。”四師兄說道,“在我老家,有個婦人死了,沒幾天又活了過來,但是活過來後,卻說自己是鄰村的某某某,她兩年前才剛嫁了人,在田間勞作太熱了,熱昏死過去,再醒過來,就到了這婦人身上。兩個婦人都嫁了人。家裏人害怕,跑到鄰村詢問,結果所有事情都和那婦人所說一模一樣。後來鄰村的夫家聽說了,還來爭搶這名婦人。”


    “那咋辦的?”


    “還能怎麽辦?打官司唄。”四師兄說“最後知縣也是判她歸屬肉身這一家。”


    “為何?”


    “蓋因魂魄之事,虛無縹緲,官吏無法斷其真假,可肉身卻是能一眼看出真假的,若是不這麽判,今後就會有許多人假托魂魄虛無之事,將自己從一人的妻子變成另一人的妻子,或是變換夫君,或是別的事,那樣就亂了禮法綱常。”


    “哦也有理。”


    “大概都差不多,沒人願意舍棄自己生的孩子,也沒人願意舍棄自己娶的妻妾。”


    “道長們這是去哪……”


    “哦,我們原是黟山的道人,此番下山,是去各地尋出路的。”


    “黟山……”


    雙方互相閑聊著,沒走多遠,老丈便停下來,指著一條小路:


    “幾位道長沿著這條小路,走出五裏,中間不得轉彎,過了一棵參天大樹,一裏後往右手邊走,到懸崖邊找路下山,到河邊後又往左手邊走到河水快要拐彎的時候爬一座山,跟著路連翻兩座,差不多能見到幾個村子,若能再見到一座大山,應該就是石門山了。都是小路,難找得很。”


    眾人聽了,麵麵相覷。


    光是這一堆描述就難記難尋了,而且還是小路,而且這老丈的措辭自己也不確定。


    但是這年頭也就是這樣。


    所以遞信難,尋路難。


    隻好請老丈再說一遍,眾人努力記下,便取了擔子遞還給他,與之道謝道別。


    再看這條小路,本就隻有二三尺寬,而且晚春時節,春草茂盛,又將路遮了不少。


    無論如何,這板車都是走不了的。


    眾多師兄弟對視一眼,隻好從板車上卸下行囊,正好此時官道旁就有密林,於是又抬著板車,將之藏進密林深處,林覺為防丟失,還讓自家狐狸在上麵打了一個狐狸爪子印記,丟了好找。


    隨即背的背扛的扛,或者將行囊放到馬兒驢子背上,紛紛走上小路。


    小師妹很勤快,本想多背一些多扛一點,然而幾個師兄卻不允許,她便隻得背上自己的行李包裹,提上長劍。


    看一眼這小路,見其還算平整,便繼續推著樹枝往前。


    可別小看這根樹枝——


    小師妹做什麽事情都能專心,此地距離六師兄留下的求如縣又走了四五百裏,師兄們平均每天要走上百裏路,路途枯燥,若非彩狸陪同她玩,若非師兄與她談論路邊風景,絕大多數時候,她都是如此專注的走過來的。


    專注之下,就一點不累不枯燥了。


    甚至能夠忘卻時間。


    一路往前,大概走出五裏,果然見到一棵參天大樹,可過了這棵大樹,卻有不少岔路。


    估摸著有一裏了,眾人討論著,在兩條往右走的路中尋了一條,運氣好到了懸崖邊,在四師兄好友的幫助下,下了懸崖找到河,摸索著往前。


    真當是摸索。


    明明是白天,可在這完全陌生的山間,卻像是兩眼摸黑似的。


    起初還有一些農田耕土,四周也有民居房舍,走得遠了,四周便隻剩荒山,便連問路的人都見不到了。


    眼見得到了黃昏,又眼見得天黑。


    “我們是不是走偏了?”


    “走出五裏,中間不轉彎,到參天大樹,一裏後往右走,到懸崖邊下山,到河邊往左走,拐彎的時候爬山,連翻兩座,有村子和大山。”小師妹一手提著她的寶貝長劍,一手將樹枝扛在肩上,一板一眼的背著。


    “那應該沒錯啊。”


    此時眾人是已經爬了兩座山了,可是四周卻完全見不到村子,天黑之後就更看不見了。


    “我找位朋友問問路吧。”


    四師兄皺眉說著,忽然四下環顧,喊出一聲:“附近可有還未歇息的飛禽走獸?”


    “咕咕……”


    一隻夜梟無聲飛來停在旁邊樹枝上。


    便見四師兄對其行禮說道:“哦,在下黟山浮丘觀道人,胡孟津,想請教道友,附近哪裏有人家?”


    林覺不由眼睛一亮。


    原來聚獸調禽還有這個妙用。


    “咕……”


    夜梟聽完他的話,展翅而起。


    借著天空僅剩的一點天光,可以看清它飛去的方向,眾人連忙朝著那方走去。等到天色徹底黑下來,山間又有明月升起。


    難尋,難尋。


    不知何時,夜梟也不見了。


    好消息是,路旁偶爾可見人影了,說明離村民聚居之處不遠了,壞消息是,這些人影都是些山間的孤魂野鬼。


    不過人死成鬼,大多數鬼本就弱於人,尋常人三兩結伴四五成群尚且能夠避免妖鬼侵擾,甚至讓許多小鬼主動退避,何況七個有道行的道士。


    但是走著走著,便發現了奇異之處——


    竟然有鬼與他們同行。


    “……”


    眾多道人沒有作聲,也沒第一時間動用法術,而是麵麵相覷。


    一開始還懷疑這些鬼是對他們有所圖謀,可是後來仔細觀察,見他們雖與自己等人同行,卻是走在自己前麵或者後麵,甚至有的鬼膽小,不敢和自己等人走在同一條路上,便從左右的荒地裏走,看著還有些委屈可憐,心裏過意不去。


    晚上光線本就暗,這些鬼又模模糊糊,更加看不清楚。


    隻能隱約辨別出有些鬼渾渾噩噩,似乎沒有什麽神智,看著也如風中殘燭,有些卻要凝實精神一些,會偷偷打量他們,又似懼怕被他們發現。


    甚至身邊還有兩隻鬼發出聽不清楚的聲音,像是在小聲議論著他們。


    眾多道士又是互相對視。


    小師妹也忍不住看向林覺。


    狐狸則是仰頭逐一打量眾鬼,沒有感受到任何威脅,因此它的眼中也全是好奇,甚至偏過頭,想聽他們說什麽。


    “請問你們去哪?”


    忽然有三師兄的聲音傳出。


    “!”


    那兩隻議論的鬼身子一抖,似乎不知曉他們能看見自己,宛如大驚,互相對視一眼,陡然之間便消失不見了。


    眾多道人便都看向三師兄。


    就連狐狸也是如此。


    “嘿!這些膽小鬼,隻準它們偷看我們,我們看兩眼它們,它們就議論不停!隻準它們說話,我們一說話,就跑掉了!”三師兄咧嘴道,“倒真和世間的一些人一樣。”


    “它們定是有去處,咱們去看看也好。”二師兄則是思忖著說。


    “嗯,正好咱們都往一個方向。”四師兄點頭。


    “正好咱們今晚也找不到地方借宿。”五師兄說道。


    “扶搖……”


    林覺正欲叫扶搖去看看前麵有什麽,便見自家狐狸像是察覺到什麽,抬頭伸長脖子,專注的往前望去,隨即不等他說,便往前輕靈跳躍,乃是山間月色下一抹輕巧修長的白影。


    停下轉頭,月下迴望眾人。


    眾人隨之而去。


    山間原本寂靜,可風中卻吹來一些吹打聲,複行一段,又聽有人聲,咿呀起伏,抑揚頓挫。


    “戲班?”


    七師兄是行家。


    直到翻過一個山坎,前方豁然開朗,月光下是平整的一片荒地。可這平坦荒地間卻搭了一個簡易台子,點著鮮紅燈籠,下方有板凳數十,上方有人影三兩,正在高聲唱戲。


    那聲音陡然清晰起來。


    居然真是在唱戲?


    那是人不假,可這大晚上的,荒山野嶺,居然有人搭台唱戲。


    甚至還是七師兄聽過的戲,本來走了一天,他已疲累,此時一聽見戲就起了精神,竟搖頭晃腦的跟著吟哦起來。


    眾多道人再度對視。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誌怪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金色茉莉花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金色茉莉花並收藏誌怪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