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方妖怪!膽敢來廟裏作祟?”


    林覺持劍直盯著它,質問著道,麵對那巨大的體型和兇厲的麵貌,無疑感覺到了極強的壓迫感——前朝將軍夜斬夜叉,斬的就是這玩意兒嗎?


    而這夜叉被戳了兩劍,早已怒氣衝頂,此時怒吼一聲,一手捂眼,一手持叉,對準他就是用力一劈。


    殿中燈光照出它猙獰的影子。


    林覺吸了口涼氣,以右腳腳尖為支撐,左邊半個身子迅速往後方一轉,一下子就從正麵成了側立,鋼叉幾乎擦著他的上身砸在地上。


    轟然一聲,地板都砸爛了。


    “嗤!”


    林覺心驚卻也不懼,而是舉著長劍,貼著鋼叉往上削去,劍刃直削它的手掌。


    同時小師妹與兩名豆兵、甚至狐狸都朝夜叉衝了上去。


    夜叉怒吼連連,隻是抓著鋼叉往上一抬,借著將近一丈的身高很輕鬆就化解了林覺的削手之勢,接著往前踏出一步,便重重撞在林覺的身上,巨大的體型帶來的是牛一樣的力量。


    林覺隻覺自己飛了起來。


    起碼往後飛出一丈,這才落地,雙腳連忙後退泄力,還沒卸完,就撞在了偏殿牆壁上,整個人差點從窗戶口仰栽進去。


    穩住身子,定睛一看。


    漫天繁星之下,小師妹與兩名豆兵都已圍到夜叉身邊,揮劍的揮劍,舉刀的舉刀,可那夜叉隻用一隻眼睛看著他們,握著鋼叉轉體橫掃一圈。


    嘭嘭嘭!真當是橫掃千軍之勢!


    三道身影都被掃飛。


    哪怕是高大壯碩又披甲戴盔的豆兵,以往向來是壓著別的妖邪打,此刻在這體大如牛的夜叉麵前,也是被輕鬆掃飛出去。


    不過夜叉畢竟瞎了一隻眼睛,視線存在盲區,又少了一些靈巧。


    這些被狐狸敏銳的發現並利用上了,加之自己的體型優勢,它輕而易舉避過鋼叉,竟踩著夜叉的腿和肚皮往上爬,一下到了夜叉的胸口,張嘴朝著他的麵門就是一口寒氣。


    “唿……”


    夜色中寒氣像是白煙,無聲撞在夜叉臉上,沿著它的麵門鋪展開來。


    雖說這寒氣遠遠不如梨村的老狐來得厲害,可打在臉上,同樣讓夜叉十分不自在。


    待它怒不可遏,張大血盆大口,準備咬上去的時候,狐狸四腳在它的胸口一蹬,身體就像沒有重量似的,在空中瞬間遊出一丈多遠。


    咯嘣一聲!也隻咬了個空!


    “倏!”


    頭頂又有一隻利箭射來。


    這箭矢來得又快又急,力道又大射得又準,瞬間便鑽入夜叉僅剩的一隻好眼睛中。


    “嗷!”


    夜叉又一聲怒吼,吃痛不已。


    然而這下兩隻眼睛都看不見了,忽然感受到了嚴重的死亡威脅,它隻得揮舞鋼叉,在院中胡亂旋轉,四處衝撞,想要逃離。


    鋼叉勢大力沉,不斷撕破夜空。


    一時殿中滿是嗚嗚的破空聲。


    神殿也好,牆壁也罷,被這鋼叉一碰,瓦角立馬崩碎,牆壁也被劃出一道口子,卻不僅僅是掉粉,裏頭的石磚也壞了。至於中間的水池樹栽,都不需要鋼叉擊打,隻在夜叉移動之中就被踩碎撞倒。


    林覺和小師妹頓覺驚險,連連躲避。


    兩名豆兵也完全不敢上前。


    隻剩頭頂一名豆兵,站在星空頂下,神殿最高處,從容的對著下方搭弓射箭。


    “倏……倏……倏……”


    一支支箭矢刺入夜叉血肉中。


    偶爾又有火焰唿嘯聲。


    靈火勾勒出它巨大的身體輪廓。


    隻是火焰不可持久,蓋因被火一燒,夜叉感應到方位,要麽發狠朝這方衝撞而來,要麽朝反方向逃跑,無論是追是躲,都得先停下施法。


    又有咒語聲。


    咒語催動飛鏢,在空中遊曳,射向夜叉。時而射中夜叉,引得一聲怒吼,時而被鋼叉打中,立馬便濺射出火星,被深深擊入牆壁中。


    一時打得激烈無比,拆廟似的。


    此方動靜如此之大,廟祝怎麽睡得著?


    不知何時,神廟門口已經站了一道身影,借著星光愣愣的看向這兇神惡煞的夜叉,見它撞破院牆逃去,兩名道人緊追其後,整個人如遭雷擊。


    ……


    夜叉雙目失明,連中二十支箭,不知被飛鏢射中多少次,撞破院牆之後竟還跑出一段,直至一頭撞到山坎上,這才在眾人圍毆之中倒地。


    林覺以咒禦劍,刺進它的心髒,豆兵又上來按了一下,全劍沒入,這才放心。


    二人走過去看,都很膽寒。


    這麽一隻妖鬼,若是披上鐵甲,放到戰場上,不知會有多可怕。


    哪怕它絲毫不會別的法術,僅靠力大和兇猛也夠可怕了,多虧了起先那一劍偷襲,又多虧了在樓頂射箭的豆兵,快速打瞎了它兩隻眼睛,否則對戰絕不會如此輕鬆。


    若非動用山神令牌,可能不僅林覺和小師妹會有危險,豆兵也可能會有損失。


    真有將軍能斬此鬼?


    林覺不由得思考。


    忽然又想起了當年路邊,那名姓羅的武人輕鬆斬殺怪猴,聽他豪氣的話語,像是他也敢效仿前朝大將,同樣斬殺夜叉似的。


    林覺搖了搖頭,從它身上拔出長劍。


    “死了。”


    “那這……”


    小師妹指著地上的夜叉。


    “聽說這等妖鬼,隻能在夜晚出現,白天太陽一照,就會消散無蹤,便由它倒在這裏吧。”


    “這鋼叉……”


    “提著吧,能在縣裏賣些錢。”


    “好……”


    二人收迴長劍,抬著鋼叉迴去,卻見廟祝仍然呆立原地。


    剛才夜叉撞破院牆出去之時,就從他的身邊擦過,他也沒有動作,仿佛呆了。


    “唉,廟祝這下知道了,這就是來接你升天去的接引仙子。”林覺甩了甩長劍上的腥臭血跡,對他說道,“迴去休息吧。”


    “那我……”


    廟祝呆呆吐出兩個字。


    “怎麽?”


    “那我……那些銀錢?”


    “恐怕早已化作食銀鬼的食物,吐出變成丹藥,成了妖王的道行了。自是拿不迴來了。”林覺頓了一下,“相比起這個,足下還是擔憂擔憂自己因為吃了太多金石假丹、身上積攢的毒吧。”


    “我……”


    “廟祝本受上古帝君青睞,若是自己不受誘惑,沒有墮落之心,恐怕妖王也不敢無緣無故加害與你、平白樹敵。這一生也會過得不錯。”林覺說到這裏頓了一下,“事已至此,這件事就到這裏吧,今後依然可以做你的廟祝,少取一些錢財,找個郎中看病,該如何就如何。”


    說完就地放下鋼叉,走迴屋中。


    偏殿依然點著燈火,牆邊丟著紅布。


    師兄妹二人打了一架,也是有些疲累,雖然興奮之下一時片刻也睡不著,卻也靠牆坐下,將紅布扯來蓋住下半身。


    狐狸從腳邊匍匐著鑽了進來。


    燈光暗淡,兩人的腿也不高,頭頂就是布,在它看來就是個很狹小的空間,狹小便是安心,在裏麵趴著鑽動時,好像屬於自己的一個冒險小世界。


    隻是鑽到一半,就感覺自己的頭被敲了一下。


    “嚶??”


    “我說怎麽這麽冷呢?合著你這小東西在裏麵躲著偷偷吐寒氣呢?”


    “嚶?”


    狐狸仰頭往頭頂看,又摸了摸頭,清澈的眼中露出思索之色——


    爬著爬著竟然還會挨一記打?


    果然是個冒險小世界呢!


    二人坐了許久,剛要睡著,便聽外麵有聲音。


    這次聲音是從大殿傳來。


    是那廟祝的聲音。


    因此二人一狐隻是短暫的警惕,很快便放鬆下來,默不作聲。


    隨即隻聽廟祝在青帝殿中祈禱,不斷哭訴念叨,希望帝君能看在他從雨水泥土中撿起了他的神像又侍奉多年的份上,替他拿迴錢財,治好他因為吃了太多丹藥而中的金石之毒。


    聲音哀嚎悲痛,又很誠懇,傳到了二人這裏來。


    一遍又一遍,持續不絕。


    二人麵麵相覷。


    狐狸也從中間鑽出頭來。


    不過天上神靈和人間權士一樣常有興衰更替,這位青帝的香火已經很多年不盛了,和他同時代的神靈帝君們大多都淹沒在了曆史塵埃中。若非他還有個司春與掌花的神職神權,常入文人墨客的詩詞文章中,怕是他的名號也早就淹沒了,沒人祭拜了。


    這般上古帝君,又非擅長爭鬥的武神,莫說還有沒有這般本領,就算是有,恐怕也不會願意吧?


    “唉……”


    林覺與師妹對視,不禁歎息。


    “唉……”


    見他歎息,師妹也不由跟著歎息。


    “唿~”


    狐狸照著吐出一口寒氣。


    剛一吐出,就覺頭頂被敲了下。


    “果然是你!”


    狐狸一臉疑惑的盯著他們。


    沒有多久,那方聲音平息了。


    兩人也得以安睡。


    然而沒睡多久,又被狐狸叫醒。


    這次不是被冷醒的。


    醒來之時隻見窗外透出火光,兩人第一反應還以為是什麽妖怪又來了,可是持劍繞到窗邊往外一看,才見燃燒的乃是那間青帝大殿。


    本身就是木頭建的房屋,裏頭卻又堆滿了柴,不知是澆了油還是怎的,早已經燃起熊熊大火。


    大火將整間大殿照得通明,神像的被風衣,廟頂垂下來的布帛與紙條,甚至雕梁畫棟,全都燃燒著火掉下來,又成助火之物。


    林覺看見了大殿門口破碎的酒壺,看見了裏頭柴禾火焰正中站著的廟祝。


    “我把你刨出來!


    “我侍奉你多年!


    “你不救我!


    “那你也別想有香火了!!


    “啊……”


    廟祝的聲音中滿是怨恨。


    不過他顯然高估了自己的決心和忍耐力。


    大火燃燒之下,剛開始還能忍,可那疼痛很快就讓他無法承受,一切怨恨在此都煙消雲散。然而這時也已經到了他想求生卻隻能蜷縮著倒下的時候了。


    “嘭!”


    頭頂房梁砸下,正中他的頭頂。


    這下慘叫聲也沒了。


    林覺剛往前邁了兩步,卻又停住,隻得站在外麵,看著裏頭火焰越來越盛,青帝神像也在火焰之中被燒得變色。


    “香火衰敗的上古帝君,卻又攤上這麽一個廟祝……”


    本來是不願去管的,隻是想到前些日子這帝君托夢庇護一方百姓,想到這位古神在這世上還立著的神像怕也沒有幾座了,若是這座沒了,離這上古帝君徹底消亡便也又近了一步,忽然心有不忍。


    “唉……”


    便見道人伸手一指——


    水來!


    殘存的半池清水忽然飛起一縷,將他身上濕透,而他往前踏步,很快便進了火中。


    風來!


    風往兩旁吹出,推開火焰,也推開滿地的柴禾,再加上控火之法,一時之間,像是烈焰也為道人讓開了一條路。


    小師妹在外麵呆愣的盯著。


    沒有多久,他便出來了。


    好在這青帝神像不大,隻和人差不多,林覺用濕潤衣服墊著、抱著青帝神像,硬生生將之拖了出來。


    本來想將那廟祝一並帶出來的,好歹也是一條命,不過見他已經沒了生機,又想著單單帶出屍身的話,曝屍荒野不見得比在火焰中安眠更好,便任他走上自己初時選的路了,也算尊重他的命運。


    “唿……”


    林覺長舒了一口氣,連忙又調水來,給自己身上降降溫。


    縱使已會火法,也免不了被火所傷啊。


    而在這時,沒了道人的法術,大殿之中的火焰越燒越旺,就連瓦片都開始往下掉,估計要不了多久就要崩塌了。


    隻剩一尊青帝像,立在院中。


    “既然你庇護了當地百姓一次,那我今日也庇護你一次。”林覺對它說道,看向廟宇,不禁搖頭,“世路無如人欲險,幾人到此誤平生啊。”


    “轟!”


    廟宇在烈焰中垮塌。


    卻有一片花瓣不知從哪裏來,乘著火焰激起的風,飄飄搖搖在夜空中落下,落到林覺麵前。


    林覺伸手接過。


    果是一片花瓣。


    可這深秋時節,哪來的花瓣呢?


    是神籙?還是信物?


    “我可不會給你當廟祝啊。”林覺搖了搖頭,倒也將之收了起來,帶上行囊和鋼叉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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