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蓬船輕微搖晃著,在平滑如鏡的江麵上蕩出水波,蓬船之上,小姑娘正趴著細心清洗血跡。


    身後的小師兄又端起了魚粥吃著。


    “咣!”


    蓬船一顫,好似碰撞。


    小師妹扭頭看了眼,很快就又收迴了目光。


    三師兄捧著一堆東西,從隔壁那群江湖人的蓬船上跨過來,看了眼清洗血跡的小師妹,又看了眼正在吃飯的小師弟,將東西全部丟在船板上。


    三把長刀兩把長劍,五把長弓,又有許多箭矢,幾支長矛,一些瓶子和白銀、首飾、玉器。


    甚至有八卦鏡和銅錢劍。


    “這世道真是越來越不太平了啊!多少妖孽能比這人心更叵測呢?”三師兄忍不住感歎著,“在這江上,也不知道多少人被他們害過了,要不是遇到我們哥仨,還不知道他們又會害多少人,怕是很多修行過的道人也扛不住。”


    小師妹聽見他說“哥仨”,忍不住抬頭看他一眼。


    “是啊……”


    林覺端著碗讚同著道。


    小師妹便又看他一眼。


    “這些刀劍也還可以,估計在城裏賣得到幾兩銀子。”林覺低頭用腳挑選著,“剛才我把道觀裏的長劍丟進江裏了,給我留一把長劍就是。”


    “我也挑一把好的,這比咱們道觀裏的好些。”三師兄說道,“弓箭要不要?可以去山裏射兔子。”


    “可以。”


    “別的呢?”


    “沒有要的。”


    “行!”


    三師兄將長矛全都丟了,那些瓶瓶罐罐也丟進了江裏,接著拿起那些首飾玉器,眼中犯難,最後也是歎了口氣。


    “想來你們的主人如今都在江裏,便物歸原主吧,算陪葬了。”


    噗通幾道水聲,又在江中蕩起漣漪。


    一盞漁燈,照亮船艙內部。


    小師妹也洗完了地板,迴到船艙中坐下來,兩人一狐靜靜呆著,看著林覺一個人吃飯。


    “這毒藥還挺強,如果不是陰陽靈法能夠提前察覺,我估計就算三師兄的道行,也有可能翻車。”林覺繼續吃著,品味著飯中的毒,吃多了還感覺舌頭上有點火辣辣的,沒想到出來一次還有練習服食法的機會。


    “……”


    “明天怎麽辦?”


    “還能怎麽辦?”三師兄歎了口氣,往後一倒,不再看他,“隻能自己劃船了。”


    “你會嗎?”


    “會一點。”


    “那劃船交給你了,我負責煮飯。”


    “今晚呢?”


    “我看了下,沒有米了。”


    “……”


    漁火一熄,船也漸漸安靜下來。


    又是月底,滿天繁星。


    睡醒之時正是風平浪靜,原先停在遠處的幾艘船早已離去了,三人便也啟程。


    如三師兄所說,他會劃船,隻會一點,船隻在大江上跌跌撞撞,幾次撞到岸邊,又幾次險些撞上別人的船,對於三人來說隻是旅途中的趣味,對於狐狸來說也隻是人類的迷惑行為,對於驢師兄來說,可就太驚險了。


    還好迴去順水,順水又順風。


    沿途大大小小的碼頭,有些十分熱鬧,可以買到米麵油鹽,鹹肉醃魚,如果是尋常船家,大多碼頭是不會停的,三師兄則都會過去看看。


    ……


    深秋時節,兩岸風景極佳。


    三師兄連著搖船控帆幾天,逐漸熟練,又好似有點以此為樂的意思,總之船倒是越來越穩當了。


    小師兄在船艙中做飯。


    唯獨小師妹盤坐在船板上,閉目凝神。


    忽然伸出手來,捋起袖子。


    一截白白嫩嫩的胳膊。


    小師妹一陣用力,手腕起了一條細筋。


    “還是不行啊……”


    小師妹將手鬆開,小聲嘀咕著。


    這是在練“山神護體法”。


    這門法術很適合她,起碼和齏石之法幾乎同源,隻是效用相反罷了。


    而她在五行上向來很有天賦。


    那位邵前輩說,這門法術練到高深,不僅可以化成石雕,還可以將自己變成山間的一塊石頭,不僅以假亂真,而且隱匿氣息,與山一體,鬥法的敵人且不說能否將之打破,可能找都找不出來。


    師兄則說,若是能到大能的境地,甚至可以借由此法,化作一座山。


    化成石雕反倒隻是很簡單的運用。


    然而在鳴啁山上十來天的時間,隻夠那位邵前輩將法術的原理重點講給他們聽,並讓他們記住。二人最多隻是在運用法力之時有所感覺。


    不知這算不算學會,反正暫時還無法用出來,還需要一段時間的感悟和練習。


    可惜這是走的水路。


    這門法術應在山石之間參悟。


    小師妹如是想著,卻也毫不放鬆。


    原因也很簡單——


    自己和師兄同時拜入山門,不知不覺間師兄已經學會了這麽多法術,而自己隻會一門吐火、一門唿風和一門齏石之法,且除了齏石之法,別的法術上的造詣都比不上師兄,若是再不努力,豈不顯得自己一點也不勤奮?


    須得加倍努力才是!


    身後傳出了熱油滋滋聲和香氣。


    小師妹迴頭一看——


    師兄也在煮粥,水上的魚蝦粥,不過卻先煎了蝦仁,魚肉也小心挑了刺。同時用一個鐵鍋盛滿木炭,下方又用木頭墊著,怕把船底燙壞,上麵放著幾串江中小魚與河蝦,都用細小的竹簽串著,灑上了香料。


    炭火與河鮮,香氣誘人啊。


    “……”


    今天的努力就到這裏。


    小師妹起身走去。


    狐狸守在火爐邊。


    “師兄。”


    小師妹看了一眼狐狸,疑惑說道:“你有沒有發現,扶搖最近在換毛?”


    “當然發現了。”


    “那你有沒有發現,它換毛之後好像變成一隻白狐了。”


    “確實有點。”


    林覺翻轉烤串,扭頭看向狐狸。


    狐狸便也抬頭與他對視。


    確實如小師妹所說——


    原先火紅色的狐狸在換毛後變得駁雜,身上漸漸褪去了火紅,而這是一點一點變化的,如今的它還留著的紅毛已經不多了,整個身子看著更像是略顯駁雜的白色,也沒有白得亮眼。


    不過尾巴尖倒仍是紅的。可新長出來的毛也不再是以前的狐狸紅,而更像是此刻江水兩岸的秋葉紅,看著頗有幾分神異。


    不知道怎麽迴事。


    “吃吧。”


    林覺把串遞給她。


    不知不覺,蓬船駛過漁村,又駛過兩岸紅葉。


    瀟灑不羈的青年道人常常搖著船槳高聲歌唱吟詩,聲音迴蕩在兩岸山間,穿著道袍的小姑娘則常常在船頭船尾打坐修行,或是去伺候驢子,又或是拿著長劍在狹窄的船舷上驚險的行走舞劍,練身法與劍術。


    林覺則常在船艙裏進出,或是坐在船板上擼著狐狸,賞秋光與江色。


    時常高聲與旁邊船上的人問路。


    “要到鳥鼠山了。”


    三師兄不確定的對他們說。


    “真的嗎?”


    林覺掀開簾子走出來。


    “真的。”三師兄指著前麵碼頭說,“你看,那像不像八月初我們上船的碼頭?”


    “還真是。”


    “我就說吧?”


    “師兄你居然靠譜一迴了。”


    “什麽叫居然?”


    三師兄有些不滿,卻也並不在意,終於可以上岸了,哈哈一笑,便丟了船槳。


    林覺也迴去收拾行囊。


    很快幾人就到了岸上。


    這年頭出遠門坐船確實要比陸路舒服,不過在江上漂泊久了,難免還是會有一種不踏實感,所以幾人遇到碼頭,常常靠岸,不光是為了采買與湊湊熱鬧看看兩岸風土人情,也是想沾點地氣。


    如今靠岸,自然高興。


    至於這艘船,便贈予江上有緣人了。


    “哈哈哈……”


    一頭驢子,三個道人,一隻狐狸,伴著幾聲笑聲,借著迴憶往來時的路走去。


    找個沒有人煙之處,驢子多了一頭。


    林覺背著空書笈,腳步亦是輕快。


    這裏已是徽州境內了,四處皆是鄰水的村莊,白牆青瓦映入水中,已經有幾分熟悉了。


    “有點不對啊。”


    林覺一邊走一邊說道。


    “怎麽了?”


    “我們來的時候,是在距離碼頭三十裏的地方借宿的,第二天早上到的碼頭。今天我們也是早晨到的碼頭,馬上就要走到借宿的地方了,可現在才剛剛過了中午,你說,我們要繼續往前走嗎?”


    “當然往前了。”


    “那就和來時走的節點不一樣了。”


    “這有什麽?另外找過夜的地方就是。”三師兄笑著說道,“何況師弟你多慮了,憑我們的記性,還不見得能和來時一直走在一條路上呢。”


    “這倒也是。”


    果不其然,又快近黃昏了。


    如今和來時不同——


    來時還不到中秋,晚上涼快,卻也不算冷,如今則是深秋,夜裏寒意早已深重,山間尤重。


    三師兄看到路邊有人揮鋤,便走上去詢問:


    “老丈,有禮了,我等是黟山的道人,行路至此,附近哪裏有可以借宿的地方?”


    “借宿?旅店?”


    老丈停下鋤頭看向他們。


    “旅店也行。”


    “後麵十裏,那個村叫兔子店,村裏就有茅店。”


    “後麵?”


    三師兄迴過頭,看向自己來時的方向,皺了皺眉:“我們不願走迴頭路,前麵可有借宿之處?”


    “前麵啊?前麵也有。”老農杵著鋤頭,指著前麵山中,“你們是道士,前麵山裏有個寺廟,靈驗得很,經常有菩薩顯靈,和尚也善良。你們可以去問問,看寺廟裏還有沒有剩下的房間鋪位。”


    “嗯?經常有菩薩顯靈?”三師兄來了興趣,不由問道,“哪位菩薩?”


    “這我哪裏知道?那些和尚自己都不知道,反正是菩薩,經常有人看到。”老農說道,“寺廟有很多人去,你們要去的話就早點。”


    “可以留宿女客嗎?”


    “怎麽不行?老有城裏來的達官貴人的女眷去那寺廟裏留宿。”


    “多謝!”


    三師兄笑著道謝,迴頭看向林覺。


    “就去那吧。”


    當年林覺剛出舒村不久,就曾在山間寺廟借宿,因此他對寺廟觀感不錯。


    “好!”


    三人做下決定,翹首以望,不見寺廟,但見山中生起青煙,大概就是寺廟了。


    於是朝著那個方向,尋路過去。


    待得黃昏之時,便已到了寺廟門口。


    三人停住腳步,同時抬頭望去。


    這間廟子叫做鬆隱寺。


    下方寫著楹聯:


    檀香殿裏禮佛忘俗塵;


    鬆柏林中禪客悟天機。


    這間寺廟似乎不小,從裏頭傳來香燭味道,隱隱聽見裏麵有說話聲,似乎真的挺熱鬧。


    小師妹上前,敲響了門。


    “咚咚咚……”


    很快便有和尚前來開門。


    見到門外是幾個道士,和尚不禁一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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