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氣。


    “妖精鬼神常用之法。


    “世間之物一旦得道,體內自生元氣,將之吐出,便各有各的效用。”


    林覺捧著書,不由小聲讀出。


    “蓋因此法無需修習學練,自然將體內元氣吐出即可,因此乃是山精野怪、妖邪神鬼最常用的術法。又因山精野怪、妖邪神鬼種類不同,得道方式善惡秉性不同,體內元氣有異,因而效用也各不相等。


    “有的吐黃氣,可迷人心智;有的吐黑氣,可遮人眼線;有的吐灰氣,可讓人昏睡;有的吐白氣,可治病救人。


    “大能者吐煙成雲,遮天蔽日。


    “若人修行得道,也可吐氣,大多吐白氣,妙用眾多。若不修行,也有強行吐氣之法,便吐陽氣,隻可灼陰鬼,沒有它用,傷身減壽。”


    這就是最後一句了。


    林覺心裏震驚。


    莫非這是記載術法的書?


    下意識往後翻。


    “嘩……”


    寂靜屋中翻書聲。


    手指觸碰書頁的瞬間,紙張上便泛起一道難以察覺的微光,同時林覺的目光也不由變得迷離起來。接下來的翻開書頁不過是慣性罷了,最後的目光也隻是看見書的下一頁,依然是一片空白。


    可腦中卻有了話語。


    “天有五氣,萬物化成……


    “妖怪者,蓋精氣之依物者也……”


    像是話語,又不像是。


    若說是話語,可它又不辨男女,也沒有聲音,就像是自己在腦中默念一句古詩、自己與自己在腦中說話所發出來的音色。


    若不是話語,卻又有著分明的字句,甚至就像是某一個人口頭述說轉化成的信息。


    “妖鬼吐氣,多為陰氣鬼氣,隻要道行不高,凡人可憑自身氣血與意誌與之搏鬥,常有勝者……


    “有道行之人吐氣,除吐本始元氣以外,還可修習術法,將本始元氣做些改變,以獲得不同效用……


    “……


    “無道行之人吐氣,方法世間少有流傳。若非人憤怒至極,自然吐氣,便須化力為氣,下力從腳趾起,過魄門入丹田,上力從頭頂出,過膻中入腹內,二者合一,聚精凝神,憋力為氣,化氣成陽,於灼熱時驟然吐出……


    “……”


    這聲音詳細的講述了吐氣之法。


    除了妖精鬼神自然而然就會吐氣、這裏沒有細說以外,無論是有道行的人吐氣,還是凡人情急之下吐氣,都十分完整的講述了具體方法,並且一些感悟和心得也有講述。甚至對於凡人吐氣,還特意叮囑了若非危急時刻,萬不得已,不能輕易使用。


    哪怕林覺對於此道一竅不通,多數名詞都不太了解,也聽懂了一些。


    不用修行也可吐氣麽?


    而他也是得了書中信息這才知曉,自己之所以昏昏沉沉、迷迷糊糊,不光是緊張一夜,還有受了妖怪吐氣、氣血暫弱的緣故,需要多多靜養。


    這竟是一本術法書!


    隻是不知這本書從何而來。


    莫非是有什麽淵源?


    林覺想了一會兒,暫時也沒想起。


    可這篇術法又為何顯現呢?


    難道是昨夜受了那精怪的吐氣之法?


    “……”


    林覺逐漸迴過神來,拿著書翻來覆去的看,卻隻有這一頁有字。


    也隻記著這篇“吐氣”。


    再沒有其它的了。


    而這麽一部書,不知多少空頁,顯然不止這麽一篇吐氣之法。


    林覺又不禁繼續思索——


    如何才能讓它顯現更多呢?


    從哪去找修道法術呢?


    村裏倒是有個三姑廟,供著三姑神,據說頗為靈驗,可廟中廟祝他也認識,不過是村中一個普普通通的寡婦,沒了倚靠之後去打理廟子,平日裏打掃廟宇擦拭神像,有香火錢就拿來買米買菜、割肉扯布,算是村中舒家的族老給的照顧,其實那婦人並不會什麽法術,並沒有什麽神通。


    起碼在林覺認知中是這樣。


    想著想著,又想到了昨夜之事。


    那妖怪迄今不知是為何物,可昨晚打了一夜交道,卻好似和人也沒有多大區別,甚至細想之下,比林覺在這村裏認識的許多人還更妙趣一些。


    這世間又有多少妖精鬼怪?


    是否都是如此?


    還是千奇百怪?


    那些誌怪故事又有幾成真幾成假?


    雜七雜八的想著,終是睡著了。


    直到被大娘叫醒吃飯。


    尋常人家,剛剛遭了病難,吃食自然簡陋至極,不過知曉昨夜林覺去了橫村汪家祠堂、與妖鬼共處一夜,今日迴來便看著有些精神萎靡,加上得了汪家贈的三十兩紋銀,也算是解了目前的燃眉之急,大娘還是煮了一鍋魚粥,把給大伯的雞蛋給他煮了一個,讓他補補身體。


    “大娘不必憂心,今天這三十兩銀子,二十兩是汪家給的酬謝,十兩是汪老太爺贈予的藥錢,汪老太爺說了,大伯的病都由他們擔了。”


    “人家客套一下,如何能當真?”


    婦人已有明顯的老態,皺紋本來就多,眉頭更是皺得緊緊的。


    “汪老太爺向來愛行善事,又十分看重名聲,況且還有子孫後代在京中當官,既然答應了,決不會輕易食言。”


    “娘親說得對,哪能將希望都寄托在別人身上?”旁邊的堂兄也說,是一張黑瘦的臉,“若是這些錢就夠把病醫好了,那才是最好了。”


    “這倒也是……”


    林覺低頭吃飯,也算認可。


    隨即兩人又叮囑他,這樣的事情,以後千萬不可以做,又是一些什麽擔著林家希望、給他父親交代之類的話,他也隻是默默的聽著。


    仍舊有些頭腦昏沉……


    隻是家有變故,哪來什麽靜養?


    堂兄吃得最快,吃完就去伺候大伯了,林覺則帶上背簍鐮刀,出去割草。


    割草是喂牛。


    喂的自然不是林家的牛,是村裏的牛。


    也不是誰家的,因為這個村除了吉陽溪上遊的林覺一家,其餘的都算是一家。嚴格的宗法孝悌家族倫理將他們捆綁在一起,割都割不開。讓林家來割草伺候牛就像讓那寡婦去當三姑廟的廟祝一樣,是舒家的善心、對他們的照顧。


    林覺不覺得割草有什麽。


    反正閑著,做什麽不是做呢?


    隻是今日有些乏力,腦中又思緒浮想不斷,割得不快,腰酸了才割滿背簍,往迴走去。


    路上有人看見了他,是一群孩童。


    “誒!林書生!”


    “誰?真是林二書生!”


    “林書生,你不是說你要去橫村鬧鬼的汪家祠堂嗎?你去了沒有?”


    “你哪天去?”


    林覺還沒迴答,就聽身後又傳來一聲:


    “林覺。”


    林覺背著背簍一迴身,就看見身後站著一名拄杖老人,正憂心的看著他:“聽說你昨天晚上沒有迴來,真去了橫村?”


    “去了。”


    林覺隻好如實迴道。


    “去祠堂了?”


    “去了。”


    “怎麽樣?可有遇到什麽?”


    “舒太爺爺……”


    林覺看著這位村老,這是為他講述許多誌怪故事的人,也是昨天指引他前去汪家祠堂的人,他停頓許久,不知想些什麽,終於感歎的說了句:


    “世上真有妖鬼啊……”


    這一句話,感慨萬千,語氣中藏著的是對整個世界的嶄新認知。


    而這隻發生在昨夜一夜之間。


    “你真遇上了啊?”


    老者見他如此,也十分感慨的看著他:“遇上就遇上了吧,天下之大,無奇不有,不要害怕,尤其不要自己嚇自己,多多休息,沒有什麽!”


    “舒太爺爺……”


    “怎麽?”


    “您說,既然世上都有妖鬼,可有神仙?可有修行和法術?”


    “當然有神仙!沒有神仙,我們拜了那麽多年拜個什麽?”老者想也沒想的迴答,“至於你說的高人和法術,等你走出去了,時間一長,多多少少、真真假假總會見識到一些,就看你怎麽分辨了。”


    意思就是有了。


    “那麽這些高人和法術,又在哪裏可以見識得到呢?”


    “這就要看緣分了。”


    “看緣分……”


    “你想這些做什麽?別想那麽多,你現在的年紀,好好讀書才是正道。在別的地方,很多人想讀書還沒你這個條件呢。”


    “是……”


    “迴去休息吧,別累著了。”


    老者從他臉上明顯看出疲倦,大抵隻當他是憑著一腔意氣去了橫村,不過就如那些一時膽壯前往橫村的酒鬼賭徒一樣,當發現祠堂真有鬼怪,膽氣一泄,便也慌不擇路的跑了迴來,於是伸手拍拍他的肩膀,以示安慰,便拄著拐杖從他麵前走過了。


    順便叫走了那些好事的孩童。


    林覺便也背著草離去了。


    直到夜飯時分,有人成隊進村。


    來人是橫村人,全都姓汪,有人提著臭鱖魚,有人拎著醃肉,有人一手拿一壺酒,有人提著食盒,還有人抱著一匹布,經過村口下橋亭,沿著小溪順著許多民房院落往上走去,又過上橋亭,直到林家。


    不知驚動多少乘涼人。


    若非沒有點燈掛彩帶紅花,還以為是來村裏哪家提親了。


    仔細一問,才知林家娃兒昨夜去了橫村,夜宿祠堂,不僅呆了一夜,竟然還勸離了作亂多日的妖鬼,此乃是汪家道謝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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