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先後經曆過鹽債、川債和淮債之後,李慢侯知道,發行債券融資這個大坑,南宋朝廷已經徹底跳進去出不來了。


    朝廷抵押了江南鹽稅,張浚抵押了四川鹽稅,呂頤浩連淮南的賦稅都壓上了,以後恐怕更多的地方官就會肆無忌憚的借債度日。


    什麽官田、職田、山林、水澤、礦產,能抵押的,都會逐步被擺上金融家的辦公桌估價,整個國家的公共資產金融化的步伐一旦邁開,就迴不了頭了。要迴頭,隻能是巨大的倒退,比如宋朝從紙幣退到明朝的銀兩。


    代價肯定會出現的,早晚會有人違約。製度這東西,隻要是人在執行,遲早會有一個敢冒天下之大不韙的人出來。最後一個官員違約,無數商人破產,接著政府失去信用,斷絕自己後路。


    最後權力意識到,他們麵對的不是一個個可以欺壓的商人,麵對的其實是看不見摸不著的經濟規律,於是他們學乖了,跟商人一起維持金融的遊戲,現代金融才能誕生。


    揚州鹽商群體承銷的這筆債務,有很大的創新,也有很多漏洞,很快就出現了問題。先是大量現金從揚州被抽走,運到了開封府,導致揚州出現了通貨緊縮,所有商品都在掉價,錢荒更加嚴重。


    緊接著大批水火錢流入了市麵。一開始這種尚未到期的票據是沒人收的,可是在缺錢的情況下,也開始有商人接受。畢竟可以轉手,可以持有,可以領息。於是債券性質的水火錢大量流入市麵。這筆錢可不是一兩百萬,而是一千萬貫。結果很快又造成了通貨膨脹,物價大幅下跌。


    官府手忙腳亂了一陣子,很快就弄清楚了源頭。要求鹽商將水火錢都收上來,可現在那些水火錢已經無法追蹤。大批水火錢在票價高漲的時候,都從原主人手裏流失了。官府隻能禁止未到期的水火錢流通,發通告告訴百姓,這些水火錢還沒有到期,是不能使用的。但絕大多數老百姓其實都不怎麽分辨,一樣的紙張,隻是時間日期不一樣,對於絕大多數不識字的老百姓來說,讓他們分辨其實也很難為他們。


    最後隻能不了了之,官府出麵拋售了大量現金,收緊流通的票據,穩定了貨幣市場。


    鹽商緊張了好一陣子,最後揚州官府也沒找他們麻煩,這件事就這樣過去了。


    這件事讓揚州官府學到,短期內的資金大規模調動,是會出事的。一千萬貫這樣的資金量,對於揚州這種百萬人口的超級大城市來說,衝擊還沒有那麽大,對於十萬規模的小城市可能就會破產。


    因此金融業也隻可能誕生在超級大城市裏,小城市根本承受不了金融業帶來的波動。


    淮債風波過去之後,呂頤浩大張旗鼓的北伐立刻就行動了,他才不關心市麵上的事情呢,一頂王冠在前方等著他。


    象征性的給李慢侯發出出兵的鈞命,李慢侯也如期出兵,三月初就度過濟河,在禹城、聊城一帶跟粘罕軍隊主力對峙。


    去年被山東軍隊滅了十幾萬草原騎兵後,粘罕對這個對手也重視起來,因為就是女真人的主力兵團,也沒有能力短時間內消滅十幾萬草原騎兵。粘罕將主力集中布置在禹城和聊城一帶,而且采取防守姿態。


    雙方騎兵在外圍進行了連續的纏鬥,女真、契丹人的戰鬥力並沒有下降,因此李慢侯打的很辛苦。幾乎是步步推進,卻推不動。單靠步騎列陣,很難突破女真契丹的堅陣,大多數時候,甚至是李慢侯的步騎采取防守,而女真人在進攻。


    因此雙方一直在兩座城市周邊爭奪,李慢侯始終摸不到城市的邊,更不用說包圍這裏。


    兵力還是不足,粘罕率領的女真契丹騎兵主力約莫三萬,這是有準確的情報的。但李慢侯的兵力也不過六萬,水軍暫時還用不上,可以馬步船配合,那必須有較為寬闊的水麵,馬頰河這種漕運小河,無法支撐,大運河還勉強湊合。


    但濟水這種自然河流,那就從容多了。所以李慢侯很快就調整了措施,開始退守濟河,從濟河往上遊推進。最後從梁山泊方向往黃河進發,黃河決口,有不計其數的河流最後潰流進入梁山泊,形成了許多縱橫的河道,其中就有一條衝開黃河山東故道的無名土河,從陽穀縣流過來,並在聊城和陽穀縣之間,形成一條較寬的河道。


    李慢侯決定先收複陽穀,在從陽穀攻擊聊城。將粘罕包圍在聊城。隻要圍住了粘罕,粘罕就死定了。十年八年,有的是時間圍他。這麽一個女真大員在這裏,可以圍點打援,迫使女真人一波一波的衝擊自己這邊建立的預設陣地,將攻守逆位。


    給李慢侯一座堅城,充足的糧草,來多少女真人也不夠殺。


    設想是很好,但操作性太低。女真騎兵的機動性,讓他們更有選擇權。在圍城前,他們就可以跑,除非粘罕是一個榮譽感強烈到不願後退一步的人。但這種人又不會龜縮起來,而是會跟你陣戰。這種人也不太容易成長到百戰名將的地位,因為很早就會戰死。


    李慢侯沿河推進,又是陡然增大,卻月陣對騎兵有很強的優勢。尤其是現在李慢侯的卻月陣已經玩出了花。作為火力支援的戰船,現在已經不是單層,而是設計成了三層。如同三層平台,第一層就是甲板,擺開至少十架床子弩;第二層是位於甲板中央的一個平台,並不很高,隻比人的身高高一點,貫通整個甲板,同樣有至少十架床子弩;最高層稍小,是一個不足一半船身的高台,也沒有那麽多床子弩,但卻擺著三架八牛弩,這三架八牛弩,是用來超距離打擊的,可以在女真騎兵尚未衝鋒時就給他們一波火力,殺殺他們的銳氣。


    第一層和第二層甲板才是真正的火力支援,他們會交替射擊,一旦敵人速度不快,甚至可以形成連續火力支援,對於步兵來說簡直是災難。劣勢是依然無法離開河流,幸好宋朝的城市大多在河流附近,因此對大多數城池,這種陣法非常好用。


    果然粘罕無法阻止李慢侯的推進,但他是用兵高手,很快就找到了破解的辦法。一邊從幾裏外就開始派兵襲擾、阻截,另一邊在距離聊城三裏外的地方,他自己沿著土河兩岸,修建了堡壘,拉起了鐵鏈。粘罕已經看出了,這陣法的要害就在於船,沒有船,陣法的威力大減,單純步騎對戰,粘罕一點都不擔心。


    李慢侯的目的,也隻是纏住金軍主力,給趙立製造收複大名府的機會。所以隻要粘罕在聊城,他就樂的跟粘罕玩這種遊戲,你今天建堡壘,我就攻堡壘,你來救援,我圍城打援。也不急於一時。


    拖拖拉拉,從三月打到了四月,打來了趙立的報喪。


    趙立死了!


    “死了?”


    李慢侯久久無法相信,一個英雄就這樣死了,沒有死在楚州,卻死在了大名府城下。


    “是誰殺的他?”


    李慢侯問道。


    他不是打算報仇,他隻想知道,趙立死的值不值。


    “金國四太子!”


    “完顏兀術!”


    軍人死於戰場,沒什麽可悲傷的,死於金兀術這種大將之手,也是死得其所。


    “是兀術偷襲了趙大王嗎?”


    李慢侯問道。


    來人搖頭:“不是。大王死於陣戰,他與兀術約戰,列陣而戰。兀術用鐵浮屠衝中陣,大王身披數創,力戰而死!”


    “啊呀!”


    這下李慢侯不能接受了。如果趙立是中了金兀術的詭計,被人偷襲,中了埋伏,他都能接受。可為什麽要去跟女真人野戰?還是跟金兀術約戰,雙方在城外曠野上,擺開架勢,正麵廝殺。


    “為什麽要跟兀術約戰?”


    李慢侯無法釋懷。


    使者卻表現的理所應當:“大王說。兀術軍兩萬,我軍三萬,金賊約戰,以多擊少,沒有怯戰的道理!”


    沒有詭計,沒有偷襲,死於堂堂正正,光明正大。


    李慢侯能說什麽呢。趙立就是這麽一個人啊。


    過程都能想象,雙方列陣而戰,女真人無非是兩翼拐子馬迂迴,弓箭攢射,製造混亂,鐵浮屠衝殺。拚的是將領捕捉戰機的敏銳,顯然趙立在這方麵輸給了兀術。兀術率先抓住了空檔,並且果斷的投入了鐵浮屠衝擊趙立露出的弱點。


    一問,果然如此。雙方五萬人,在長達數裏的大名府東部曠野,展開了激烈的廝殺。兀術率先抓住機會,突進了因為調動而露出的空間,衝入趙立的中陣。趙立帶親兵拚死殺敵,竟然擊退了兀術。而他自己受傷過重,抬迴營不久就死了。


    “你們現在撤兵了嗎?”


    李慢侯問道。


    使者道:“已經撤退了濮陽。”


    “女真人沒有追擊?”


    “未曾追擊!”


    李慢侯點點頭。


    看來女真人傷亡肯定很大。趙立也是名將,並沒有給兀術留下致命的漏洞,唯一的疏忽也被他自己拚死彌補了。一場堂堂正正的衝殺,雙方都是裝備精良,經久沙場的冷兵器時代強軍,趙立這邊死傷了近萬人,女真人那邊肯定也不會好過,畢竟他們人數還占劣勢,最後是女真人率先從戰場上逃走,等於是默認輸了。


    報喪的使者走後,李慢侯左右覺得對對勁。


    直到第二日部下來報告,說是粘罕退兵了,李慢侯這才明白,他中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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