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親帶著少女,穿過一條又一條長長的甬道,走了不知多久,來到了一扇大宮門前麵。


    那門半開著,刻著兩隻可怕的猛獸。


    沒有人。


    這時候,娘親突然說,忘了個重要的東西,要迴去取。


    少女說要陪她去。


    娘親說不用了,你先出去。


    出了這扇門到城裏的東邊,一個叫做“瀟湘亭”的地方,找一個姓沈的女子。你把這個手環給她看,她就什麽都明白了。


    少女問那娘親你呢,娘親說我取了東西就會來找你。


    少女還是不肯離開。


    娘親就說,你已經長大了,是個大姑娘家了,就不敢一個人走夜路嗎?


    少女說我敢。


    娘親說我也相信,你先去那裏,娘親答應你,迴頭一定會來找你的,好嗎?


    少女終於點了點頭,娘親一把把她抱在懷裏,什麽也沒說。


    大院子的外頭,吵鬧的聲音越來越近,越來越大。


    院子裏的遠處,隱隱有些什麽東西,正朝這邊湧過來,有人喊著:


    章氏母女跑了……


    在那邊,追……


    娘親突然把少女一把推出門外,把門一關,就不見了。


    少女想迴去。


    可門關得死死的,怎麽也推不開。


    少女大聲叫了半天,裏頭也沒有人應,娘親好像走開了。


    隻能往前走了。


    天很黑。


    少女說不怕,可這畢竟是這麽多年來,自己第一次走出這個院子,還是走夜路,怎麽可能不害怕?


    而且這門外頭,是另一個天地。


    一座座的房子連綿不斷,冰冷的街巷裏,有一隊隊的兵將人馬拿著刀槍奔跑著,到處都是喊殺聲。


    少女很害怕。


    她不認識路,也找不著人問路,隻能選沒人的小巷子跑著,往東邊而去。


    沒多久,眼前突然出現了一座小城樓,擋住了去路。


    “那女的在那!”


    黑夜裏,幾匹馬跑了出來,把少女圍在中間。


    少女嚇得停住了,抬頭看去。


    馬上,又是那些模糊的黑影,有三個,穿著黑色的鐵甲。


    “你這死囚之女,竟敢擅自私逃。


    皇上有旨,抓住了,殺!”


    馬上,三把長槍伸了出來,就要往少女的身上刺去。


    少女閉上了眼睛。


    “殺誰呢?我看看?”


    頭頂,突然響起了一個懶懶散散的聲音。


    “誰?!”


    黑影的長槍停在了半空。


    少女不敢睜眼,隻聽到頭頂那個聲音傳來:


    “嚴將軍,你堂堂三品的大將軍,還是三個大男人,拿槍指著個小女孩,不害臊啊?”


    馬上,一個黑影似乎有些吃驚:


    “末將參見太……”


    “好了,”頭頂那個聲音道,“這裏沒你們事了,走吧。“


    “可是太……”


    “太什麽太?我說過,讓你們不要那樣叫我。”


    “是。可皇……”


    “皇什麽皇?”


    “是,可……上頭那位有嚴令,這女的是個擅自逃出的重犯,必須……”


    “一個這麽小的姑娘家,能犯什麽事,還值得他來下令?


    我不管,反正現在他不在,我在。


    你要殺她,行,先殺了我。”


    “末將不敢。”


    “那還不滾?”


    “是……”


    黑影迴答了一聲,馬蹄聲起,就漸漸消失了。


    少女還是閉著眼。


    “喂,你睡著啦?


    恩,站著睡還不蓋被子,好能耐啊。”


    頭頂那個聲音笑說著,有種莫名其妙的暖意。


    少女睜眼,抬頭。


    那是一個,她一生都不會忘記的畫麵。


    眼前的小城樓不高,在城頭的垛口那裏,坐著個少年。


    他雙腳懸空晃著,手裏拿著根燒火棍一樣的東西,月光照著他微微翹起的嘴角,笑望著自己。


    少女呆住了。


    “累了吧?上來坐坐?”少年笑道。


    少女沒答話,腿卻不由自主地動了,走上去,坐在少年的旁邊。


    天還是很黑,風也很大。


    整座上城池就在眼皮底下,火光撕裂了黑夜,喊殺聲夾著風聲,在耳邊作響。


    兩個少年人就這麽坐著、看著,沒人說話。


    少女的心撲通撲通地跳,不是害怕,而是……


    她也不知道為什麽。


    “喜歡聽曲兒嗎?”


    少年突然問。


    少女一愕。


    她看著少年的手。


    原來,那根燒火棍是一支洞簫,簫身上滿是灰塵和劃痕,寫滿了同樣的三個字:


    “我就要”。


    她不敢看少年的眼睛,隻是點了點頭。


    少年把洞簫上的塵吹了吹,看了看上麵那些字,把洞簫放到嘴邊。


    一陣簫聲飄了出來,飄進了夜裏去。


    少女呆呆坐在那裏。


    那一瞬,夜空下,那些黑暗、火光和廝殺,好像都看不見、聽不見了。


    耳邊,隻剩了一聲聲的宮商角徵,透進了心裏去。


    簫聲停了。


    少女還是呆呆的。


    “這首叫‘歸田園’,”少年道,“怎麽樣?”


    少女這才迴過神來,輕輕點了點頭。


    少年一笑:


    “許多年前,我頭一迴讀到陶靖節先生的《歸田園居》,喜歡得不得了,嘴裏就哼啊哼的,哼出了這首曲來。


    我一聽,嘿還不錯嘛,就去跟人學了洞簫,迴去吹給我家裏人聽。


    我想也讓他們喜歡喜歡,高興高興。


    可你猜怎麽著?”


    少年看著少女。


    少女有些臉紅,趕緊半低下頭。


    少年笑道:


    “好啦,不勉強你了。這答案啊,就是一記耳光。”


    少女一愣,抬頭看了看少年。


    “恩,“少年道,”啪的一下,把我這半邊臉打得啊,就像個豬頭似的,哈哈哈……”


    “誰打的你?”少女忍不住問。


    “終於說話啦?”


    少年笑道:


    “我還以為你是個啞巴咧。


    打我的,是我爹。”


    “可……為什麽啊?”


    “我爹他說,男子漢大丈夫,應該執刀持槍、上馬殺敵,吹什麽曲兒,玩物喪誌。”


    “可是,這很好聽啊……”


    “對啊,我當時也這麽想的。


    所以呢,我捂著臉從地上爬起來,就跟我爹說了。


    我說爹,人各有誌。


    橫刀立馬、馳騁天下,是個活法。可詩詞歌賦、野鶴閑雲,就不是個活法了嗎?


    你看看人家陶淵明,陶靖節先生,多少人羨慕……


    啪!”


    少女一愣。


    “我爹又一個耳光,我就說不出話來了。


    嘿嘿,你是不知道我爹手上的那個勁,哎喲喲,現在想起來都覺得疼。”


    少年笑著,臉上的肌肉抖了抖,做了個鬼臉。


    少女卻覺得有種莫名的悲傷。


    “那……後來呢?”她輕聲問。


    “後來?


    後來還是這樣唄。


    我呢,繼續吹我的曲兒。


    我爹呢,繼續逼著我,去學那刀槍騎馬什麽的,繼續扇我耳光。


    你看我這臉,昨天打的那一頓還沒完全消呢,好看不?”


    少女看了過去。


    夜色下,少年的臉上有些淤青,可那個麵容依然挺拔,清澈。


    少女有點發呆。


    “可我也不是好對付的,”少年道,“我啊,就讓他打,反正我也打不過他。


    可無論他怎麽打,我這曲兒,還是照吹不誤,哈哈。


    來……”


    少年舉了舉,那支燒火棍似的洞簫:


    “再來一首?”


    “嗯。”少女道。


    “來哪首呢?


    有了!”


    少年眼睛忽然一眨,洞簫放到嘴邊。


    一段曲調,突然蹦了出來,如同野馬一般。


    可這匹野馬,也實在太野了。


    一點都不著調,一會上一會下,一會東一會西,一會低沉像大鼓,一會又尖銳得像鋸木頭。


    完全是荒腔走調,亂成一團。


    過了好一陣子,突然一聲尖叫似的高音,簫聲戛然而止。


    “這首怎麽樣?”少年放下洞簫,笑看著少女。


    “也好聽。”少女輕聲道。


    “真的?”


    “嗯。”


    少年笑了,看著少女:


    “我知道,你這是在給我說好話呢。


    我告訴你,自從我作出這首曲子來,曾經吹過給不少人聽。


    別說覺得好聽了,他們每個人都是隻聽了幾句,就捂著耳朵逃跑了。


    你能把整首聽完了,那已經算是很少有的了。


    可你猜怎麽著?“


    少女不說話。


    “嘿嘿,這就是我想要的。


    我爹他,不是老不喜歡我吹曲兒嗎?


    我偏偏就要吹,而且就吹這種曲兒,吹得他耳朵打結腦殼疼。


    我就是要氣他,氣得他呱呱叫。


    這哪是什麽曲兒啊?


    這就是一首,‘亂彈琴’,哈哈哈哈哈哈……“


    夜色下,少年大笑了起來,夜風吹著他的鬢發飄動著,笑得好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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