隻願長睡不願醒……


    這一覺,好長,好長。


    依稀中,仿佛又看見了那個無依無靠的小孩,孤身一人,走在荒涼的野徑上。


    那雙早沒了淚水的眼睛,默默看著腳下的大地,一言不發。


    四周,無數嘲諷的目光,好像看異類一樣,看著他。


    怪胎……


    廢物……


    害人精……


    寒氣染透了他小小的身軀,好像掉進了冰窟窿,刺骨的冷。


    女鬼,狼妖,食屍魍……


    一件件駭人聽聞的案子,一張張血淋淋、陰森森的臉,在眼前飄蕩著。


    走吧。


    離開。


    離開這一切的,紛紛擾擾。


    這是什麽地方了?


    眼前,天荒地老,空蕩蕩。


    半空中,那層金色真氣喘著粗氣,就像個八十來歲的老門人。


    他老了,虛弱了,快看不住他身後的那扇門了。


    那扇,無數人曾想打開,卻從沒人打開過的門。


    門裏,乾坤一片寒徹。


    在那片無盡寒氣的包裹中,有個什麽存在靜靜臥在那裏,像一隻睡著了的獅子,人獸無害。


    小孩想走過去。


    可寒氣升起來了,寒風刮著他的臉,要把他吹倒。


    不。


    我不能倒下。


    我一定要站著。


    我要看看。


    你,究竟是什麽?


    我,又究竟是什麽?


    狂風中,小孩咬緊牙關,挺直瘦小的腰身,強行睜眼望去。


    嘿嘿……


    似乎有什麽在笑,邪邪的,鑽進人的耳裏、心裏。


    血光閃現。


    像刀,割著瞳孔!


    眼睛、腦袋,整個身體,劇痛!!


    趙寒睜開了眼。


    緩緩地,沒有恐懼,沒有驚慌。


    這種景象,在夢裏、在這個人間,早見過不知多少迴了。


    咦?


    額頭有些什麽東西,暖暖的,很舒服。


    他伸手拿下。


    一條熱乎乎的手絹,水被擰幹了,上麵繡著隻小鳥,胖嘟嘟的很可愛。


    那個明眸皓齒的少女,正站在塌邊,笑盈盈看著他。


    “睡好了?”她問。


    趙寒有些發愣。


    “哦,你是說這個啊?”


    洛羽兒看著那條手絹:“今早你迴來,倒頭就睡了。我安頓好了爹爹過來看你,就聽到你說夢話了。


    你猜,你說了什麽?”


    趙寒愣愣地搖了搖頭。


    “嘻嘻,也有你猜不著的時候了吧?


    告訴你吧。


    你就說了一個字,‘冷’,連說了好幾遍呢。


    我一聽,馬上就想起了之前,你身子的狀況。所以我就拿了這手絹,泡熱了,給你的腦門敷上了。


    你看你,整個額頭都燙紅了,跟個烤乳豬似的,哈哈哈哈……”


    少女咯咯笑了起來,紅撲撲的臉蛋,好像一朵盛開的小花。


    親人的磨難、自身的劫苦,在那笑聲裏,似乎都煙消雲散了。


    趙寒兩眼呆呆的。


    “喂,你沒事吧?”


    見他這個樣子,洛羽兒倒有些急了:


    “趙寒你可別嚇我,你說話啊。


    你要再不說話,我可要打你臉啦……”


    她假裝著舉起了手。


    趙寒看著那隻青蔥的手掌。


    “打吧。”他說。


    “什麽?”洛羽兒道。


    “你不是說,我喊冷嗎?


    趙寒摸了摸自己的臉,咧嘴一笑:


    “腦門熟了,這臉也熱一熱,挺好。”


    洛羽兒看著他。


    “你好了,”她手一放,開心笑了起來,“你又是你了。你這家夥,你知不知道,有很多人都在關心你那。


    我這就去告訴他們,你好啦,你好啦……”


    很多人……


    在關心你……


    少年的心頭,湧起了一絲莫名的暖意。


    十幾年了,好像還是頭一迴,聽到這種話。


    不知何時起,身體裏的那股寒氣,暫時下去了。


    腦海中,多年來,那一張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飛速閃過。


    他們總是那麽笑著,噓寒問暖著,可那眉宇間,又時不時掠過一似陰森。


    很多人關心。


    那太好了。


    可是,就算眼利似箭、心算如刀,這世上的人心,又有幾個能真正戳得破、看得穿呢?


    少年苦笑了一聲。


    “你爹爹怎麽樣了?”他問。


    “他沒什麽事。”洛羽兒道。


    趙寒一奇。


    看縣衙前、獨孤泰對洛伯父的態度,就不難想象,在被押上斷頭台之前,洛伯父曾遭受過多少的折磨。


    可羽兒卻說,他沒什麽事?


    “我也覺著奇怪。”


    洛羽兒說,本來她想經過今早那一場,爹爹肯定受到了很大的創傷,所以一迴到這裏,她馬上就給洛元堂把了脈。


    可她卻發現,爹爹的脈象很好。


    後來,沈小玉也去請了城裏最好的大夫,來給爹爹看了。


    那大夫也說,爹爹除了還是有點糊塗外,身體內外沒有受一點傷,氣色什麽的都還挺不錯的。


    隻是他一迴來就躺下睡去了,到現在一直也沒醒,興許是太累的緣故。


    所以這看起來,雖然獨孤泰把洛元堂抓了去,還押上了斷頭台,可私底下並沒有對他動過刑,也沒做過任何其他傷害他的事。


    “這獨孤泰,”洛羽兒道,“我真是有點看不懂他了。”


    “看來,他並不是真的要殺洛伯父。”趙寒道。


    洛羽兒一愕:


    “不會吧?可獨孤泰他明明……“


    趙寒繼續道:“如果真像我們推斷的那樣,獨孤泰要趕在欽差到來前,來個先斬後奏、安撫民眾。


    那在昨晚抓到人之後,他就可以立即動手,以免耽誤時辰。


    他根本沒必要搞那麽大的排場,當著這麽多的人的麵,來殺人。”


    “我看,他這是要給鄉親們一個交代。


    不然,大家都沒親眼看到兇手被處置了,怎麽能放心?”


    “有理。可今日一早,鄉親們早就到了衙門前。


    那劉通也說,吉時早過了。


    為什麽獨孤泰還是遲遲不動手,偏要等到我們趕來之後,他才突然說要行刑?


    再看那兩個劊子手。


    他們這種人都是老江湖,不知砍過多少人頭,上到斷頭台,那是不會有半點猶豫的。


    可今早在台上,聽了獨孤泰行刑的號令之後,他們卻是一副猶豫不決的樣子。


    就好像他們覺得,獨孤泰不應該下這個砍頭的號令一樣。


    而獨孤泰呢?


    你發現沒有,今天的他,和平日非常不同。”


    洛羽兒想了想,點頭道:


    “平時他總是一副高高在上,對人愛理不理的樣子。


    可今天,他好像總往場地裏到處看,就像在找什麽東西一樣。”


    “又或者,在找什麽人。”


    趙寒迴想著,那個中年官員的模樣:


    “他遲遲不動,好像就是在等著什麽出現。


    他今天的所有舉動,包括把洛伯父推上斷頭台,好像都是為了那個‘什麽’準備的。”


    洛羽兒思考著:


    “獨孤泰一直不動手,可我們一出現,他就馬上說要行刑。我們想動手救人,他手下的劉通馬上就說我們要劫法場,就要抓了我們。


    我明白了。


    獨孤泰是在等我們。


    他想用爹爹的性命來引我們上鉤,這樣他就可以名正言順地,把我們都抓了。


    對不對?”


    趙寒搖了搖頭:


    “今天劉通要抓的,除了你我和無懼,還有張大哥、沈姑娘、憐香,就連那淩姑娘和袁公子,他們也想通通拿下。


    要說張大哥和獨孤泰不對付,他想趁機抓了,也說得過去。


    可沈姑娘、憐香和淩姑娘袁公子他們,和獨孤泰根本沒有一點過節。


    無緣無故,獨孤泰一下子把人全抓了,他要幹什麽?


    除非……”


    “除非,”洛羽兒想起了從昨晚到今天發生的事,“獨孤泰就是兇手‘惡鬼’,他這是想把所有參與辦案的知情人等,一網打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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