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人融妖的法門,源自於上古,是人族上古的先賢們,在萬般無奈的境地之下,才會選擇的道路。


    也是一條絕對沒有任何光輝前景的道路。


    以人之身,納妖之血肉,乃至五髒六腑,甚至於妖心妖魂,注定了為天所不容,為正道所不容。


    但上古時代,沒有別的法子,隻能用這法門,來用自己的命,為人族爭出一條血路來。


    上古時的巫,若長著一副妖的身軀,沒有人敢去嘲諷,去害怕,或者喊著除魔衛道。


    因為那是毋庸置疑的英雄。


    但若是放在這個時代呢?


    看看薑臨和真垣道爺的反應就知道了。


    上古時無有他法,這才用了這法子,是英雄,但也是萬般無奈。


    可現在,三千大道,人族不敢說占盡了,但十之五六還是有的。


    這般多的正道不夠你走?更不要說,旁門八百,無數法門,不夠滿足你那顆求險的心?


    妖魔無可救藥,死亡是唯一的路,這是三界的共識,即便是在妖族內部,也有相當一部分清修的妖族恨不得將妖魔斬殺殆盡。


    以人融妖之法,更是早就被束之高閣,甚至於,想要從上古的故紙堆裏找到這個法門,需要耗費無數的心力。


    便是從最功利的角度講,也是完完全全的無用功。


    誰會去修這種注定不會有好結果的法子?


    便是其他的邪魔外道,甚至都有那麽一絲絲的機會超脫。


    畢竟,天道會壓製魔道,但魔道也是天道的一部分。


    為天不容,更多的是為天庭所不容。


    薑臨本以為,自己對這上古以人融妖之法的見識,隻會停留在黑律傳承之中的隻言片語,隻會停留在祭祀上古先賢時的祭文之中。


    但他無論如何也不會想到,居然真的有人,將以人融妖之法擺在了自己的眼前。


    而且,還是一位道爺,一位正門正宗的道德真修。


    這樣的一位道門修者,若是天庭沒有留後一個與其功德與實力相匹配的位置,薑臨是不信的。


    那麽,到底是什麽原因,讓這樣的一位道爺,甘心去修行這以人融妖之法,甚至於,連轉世重修的機會都放棄?


    薑臨心思電轉,但卻什麽頭緒都把握不到。


    從看到閭山之上的妖魔兵馬開始,就有了無數的謎團。


    而眼前的閭山道爺,更是一個最大號的謎團。


    “唿……”


    薑臨吐出一口濁氣,手中真武法劍再次發力斬下!


    這一次,薑臨動用了天遁劍訣,不是飛劍之法,不是近身搏殺之劍,而是心劍!


    ‘錚!’


    一劍斬出,心間的無數雜亂思緒隨之被斬斷,而這一劍,也同時斬在了閭山道爺的身上。


    誰說心劍隻能斬自己?


    從薑臨揮出第一劍,到如今這一道天遁心劍,說起來很慢,但不過是一瞬間的事情。


    劍光並不如何的璀璨,但那閭山道爺卻如臨大敵,拚著一條臂膀不要,也要抽身而退,躲開薑臨的這一劍。


    薑臨皺起了眉頭。


    真垣道爺也若有所思的看著那落在地上的半截猙獰手臂。


    閭山道爺的反應很奇怪。


    因為薑臨的這一道心劍斬出去,大多數威能都用在了斬斷自身雜亂思緒上。


    之所以還去斬閭山道爺,隻是不願意浪費威能罷了。


    說白了,這一劍就是一個穿插著的假動作,薑臨壓根就沒指望能夠如何閭山道爺。


    他隻是為了讓自己有一個更好的狀態來專心應對眼前事。


    可閭山道爺卻如避蛇蠍,甚至於付出斷臂為代價。


    這顯然不正常。


    “以心劍斬他。”


    真垣道爺沒有廢話,更沒有去探尋這背後原因的秘密,做法簡單粗暴。


    既然這以人融妖的叛逆害怕小薑道友的天遁心劍,那就用心劍去斬!


    說罷,真垣道爺一馬當先,再次和閭山道爺纏鬥在了一塊。


    如果這是閭山道爺露出來的假破綻,那麽也是由他來麵對,對薑臨無礙。


    薑臨沒有廢話,抬手一甩。


    ‘錚!’


    黑白分明的飛劍,從袖口之中飛出,隻是眨眼時間,便到了閭山道爺的麵前。


    那劍鋒之上,帶著一層氤氳的流光,那流光似真似幻,並沒有什麽淩厲的威能。


    心劍雖然有對敵之能,但這不是心劍的本質。


    換而言之,心劍在對敵上,沒有什麽優點。


    但閭山道爺卻拚著再次受傷,甚至丟掉半條命,也要躲開這一劍,甚至於連去對抗的想法都沒有。


    這一幕,讓薑臨眉頭深深皺起,手上劍訣不停,那黑白流光仿佛化作了無數,交織在兩位道爺的戰場之中。


    屍狗飛劍好似穿花蝴蝶一般的縱橫交錯,尋找著機會。


    終於。


    ‘轟!’


    一聲轟鳴,真垣道爺再次催動了九天蕩魔神雷,結結實實的轟在了閭山道爺的身上。


    凡是正宗法脈的道爺,少有不會雷法的,這是道門的立身根基。


    閭山自然也不例外,即便已經可以被視作妖魔,即便麵對的是九天蕩魔神雷,可閭山道爺依舊是用自身的雷法根底,硬生生的消解了六七分的威能。


    這已經可以稱之為驚豔。


    但到底是沒有全部消解,身軀不自覺的僵硬了一瞬,就是這麽一瞬,讓薑臨的屍狗飛劍找到了機會。


    裹著天遁心劍之光的飛劍,徑直穿過了閭山道爺的身軀。


    僅僅是一瞬間,這威能並不如何猛烈的飛劍,卻直接讓閭山道爺身軀僵硬,整個人的氣機流淌都被凝滯。


    真垣道爺抽身而出,卻沒有放鬆警惕,站在閭山道爺的麵前,雄壯的身軀完全的護住了身後的薑臨。


    雖然不明白為什麽這以人融妖的家夥會去害怕呂祖的天遁心劍,但真垣道爺依舊是那個想法。


    既然是老夫提議,如果錯了,就得老夫自己擔著!


    讓真垣道爺警惕的,來自閭山道爺的絕地反撲或者圈套並沒有出現。


    受了一記天遁心劍的閭山道爺死了。


    死的幹脆利落。


    以人融妖之法有無數的弊端,但短時間之內,催發出來的力量,卻毋庸置疑。


    完全不合常理的,詭異的生命力,就是這法子的力量體現之一。


    真垣道爺和薑臨合力的兩道真武劍威,沒有斬殺那磅礴到了極點的生命力,甚至硬生生以妖魔之身抗住了九天蕩魔神雷。


    可最後,卻死在了一道威能並不如何的心劍之下。


    真垣道爺的真武法眼掃過那閭山道爺,確定對方真的已經死了,甚至於,魂魄都沒有留下來。


    這其實是應有之義,閭山道爺的以人融妖之法極為徹底,即便在上古也少見到了極點,在法成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了屬於人的魂魄。


    以人融妖,先是皮肉,然後五髒六腑,再深入就是骨血心三者,即便是上古年代的巫,最多就是做到這一步,因為再多,就完全的得不償失,催發來的力量不會存在太長時間,做不了他們要做的事情。


    但眼前的閭山道爺,卻做到了深入第四層。


    魂魄。


    他的靈魂,也成為了以人融妖的一部分。


    ‘轟!!’


    閭山道爺的死,仿佛是一個信號,那大殿轟然洞開,密密麻麻的,身穿黑色道袍,裹著紅頭巾亦或者黑頭巾的道人蜂蛹而出。


    細細一數,足有兩三千人,這些門人,是閭山的精髓所在,也是閭山法脈的根子。


    而這些本該仙路暢通,前途無量的門人弟子,此刻卻紅著眼睛,口角流涎,每個人的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帶著屬於妖魔的特征。


    以人融妖!


    不是一個,而是所有!


    整個閭山,都在這麽做!


    不用真垣道爺吩咐,其餘兩位道爺,便帶著八百真武門人,迎上了這些閭山門人。


    大戰一觸即發,真武正炁與失去了本相精要的閭山鬥戰之法碰撞。


    朱紅的真武劍光,與裹著妖魔邪念,不倫不類的閭山法交錯轟擊著。


    所有人都在戰鬥。


    除了薑臨。


    薑臨在以心劍斬了閭山道爺之後,就一直站在那裏,神色不悲不喜,仿佛對眼前的一切漠不關心。


    但真垣道爺卻看的分明,那青衣道人的眉眼之間,藏著憤怒,壓抑到了極點,仿佛已經化作惡獸,迫不及待想要吞噬些什麽的憤怒!


    “薑小友!凝神!靜心!”


    真垣道爺來到薑臨身邊,清心咒念了十個來迴,才憑著真武正炁,壓下了薑臨那充盈整個紫府的憤怒。


    不管薑臨從斬出這一劍,到斬殺閭山道爺,到底看到了什麽,摸清楚了什麽。


    真垣道爺隻知道一點,薑臨現在的狀態不對,很不對。


    “吸……”


    薑臨深吸一口氣,仿佛想要將周圍的血腥氣都吸到肺裏。


    泛著紫金神光的眸子已經恢複了清明。


    他看向真垣道爺,突的,呲牙一笑。


    “道爺,晚輩想任性一迴。”


    “修行至今,到底是第一次動了真火。”


    真垣道爺聞言,沒有追問,沒有猶豫,幹脆的點頭道:“想做什麽就去做!”


    薑臨沒有再說話,隻是默默的收起了真武法劍,轉而摸出天蓬尺來。


    “天蓬天蓬,九元煞童,五丁都司,高刁北翁……”


    在有了法力道行之後,薑臨第一次沒有動用真言心咒,反而是一字一頓,一言一語,一板一眼的念誦出了天蓬咒。


    伴隨著薑臨的念誦,其手中的天蓬尺開始嗡鳴,振動。


    最後,原本黑紅色,內斂深沉的天蓬尺,化作了滾燙的赤紅之色。


    就好像天蓬尺也感受到了薑臨這位沒有相處多久的新主人那心頭壓抑的無邊怒火。


    “四明破骸,天猷滅類,神刀一下,萬鬼自潰。”


    薑臨念誦著天蓬咒,手中的天蓬尺也在變化。


    原本的黑尺之形消失不見,在天蓬威能的覆蓋衍化之下,緩緩的化作一枚帝鍾。


    這帝鍾足有三丈高,懸掛在薑臨的頭頂,周身黑金之色,其上似乎銘刻著什麽東西,但卻辨之不清。


    “驅邪。”


    薑臨輕聲開口,於是帝鍾嗡鳴。


    ‘轟!!!’


    並不是如同洪鍾大呂一般的悠揚,也沒有諸如清脆,透徹之類,反而好似雷霆一般的劇烈轟鳴。


    一聲帝鍾響,一道道天蓬威光縱橫交錯。


    閭山外圍那無數的妖魔兵馬,在聞聽這帝鍾嗡鳴的那一刻,便身軀僵硬,眨眼間就成了六洞天魔們的食糧。


    與此同時,那閭山深處,不知是什麽原因,正在源源不斷湧出的妖魔兵馬,也隨之凝滯。


    失去了補充,六洞天魔清理整個閭山並不費勁。


    “滅魔。”


    薑臨再次開口,於是帝鍾再振。


    ‘轟!!!!’


    原本隻是縱橫交錯而過的天蓬威光,化作了最最純粹的正炁威能,所有被這天蓬正炁覆蓋而過的,帶著妖魔邪氣的存在,都在一瞬間凝滯,崩潰。


    那些以人融妖的閭山門人,也隨之歪歪扭扭的倒在了地上,失去了生機。


    “除妖。”


    薑臨沒有停下,即便兩次催動帝鍾,已經燃燒了他七八成的法力,但薑臨視若無睹,催動了第三次。


    有些沒必要的第三次。


    伴隨著第三聲帝鍾嗡鳴,薑臨麵如金紙,嘴角甚至有鮮血流出。


    而這一聲鍾鳴之後,所有閭山門人的屍體,都在發生著變化。


    天蓬威能之下,以人融妖之法被破,妖魔精氣被粗暴的逐出閭山門人的身軀,然後在眨眼之間崩潰。


    在驅逐了妖魔精氣之後,閭山門人的身軀也隨之崩潰消亡,化作了飛灰。


    ‘轟隆隆……’


    整個閭山都在振動,其上所有的宮殿,道觀,神像,都在這震動之中開始崩潰,最終化作了無意義的殘垣斷壁。


    甚至於,連帶著閭山本身,都在被摧毀,削弱。


    說了伐山破廟,薑臨就不會食言。


    但……


    薑臨抬起頭,眼中紫金神光依舊,隻是冰冷到了極點。


    他緩緩的邁步上前,來到了已經倒塌的大殿之前,在一眾真武門人,以及三位道爺的注視之下,薑臨緩緩的抬手。


    ‘嗤……’


    絲絲鮮血從手腕流出,滴落在地上,匯聚成一道符。


    這是因果符,或者稱之為承負神符,亦或者大誓之符。


    不管是什麽叫法,這符的作用有且隻有一個。


    此符,必以血鑄,如此方能真正的構建,並承接因果!


    在真垣道爺震驚的目光之中,薑臨的聲音響起。


    “閭山的因果,薑臨接了。”


    薑臨看著眼前的殘垣斷壁,看著閭山道爺的身軀化作飛灰之後,所殘留下來的一縷灰燼。


    他緩緩的轉身,踩著流雲飛騰而起,即便已經很虛弱很疲憊,但薑臨催雲駕風的速度卻依舊很快。


    “道門正宗,不該被如此折辱。”


    薑臨的聲音隱約傳來,真垣道爺神色沉重,他想到了很多。


    最後,不由得仰頭問:“道友何去?”


    “無他,赴天斬孽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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