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少女呆呆的看著薑臨,眼神中的茫然肉眼可見,她就這麽呆呆的站在那裏,不知道在想些什麽。


    “其實,你自己也該有這種感覺的。”


    薑臨輕聲說道。


    少女沉默不語,而薑臨也歎息一聲。


    從方才,薑臨就注意到了,這少女有一顆赤子之心,並非是比喻,而是在某種意義上的確切描述。


    簡而言之,她能夠清晰的分辨出善惡,以及一個人對她的惡意到底是從何而來。


    薑臨先前一直想著用什麽法子能把這少女宰了,她知道那是薑臨在一堆外在因素的影響下做出的這個判斷,惡意是在針對她,但卻不是因她而起。


    所以,她並沒有對薑臨做什麽,反而是在向薑臨證明,她並非是壞人。


    在薑臨看清楚這一點之後,少女很開心的發現薑臨的惡意消失了,這才是她開心的最主要原因所在。


    這一點,薑臨很清楚,也是他那麽快放下警惕的原因。


    可現在,薑臨點破了少女一直以來都不願意麵對的一件事——


    從一開始,她就生活在一個充斥著惡意的環境裏。


    周圍的一切,都隻是少女自己營造出來欺騙自己的一個假象而已。


    “你知道對吧。”


    薑臨看著眼前的少女,輕聲道:“從一開始,在你口中的夢姐姐身上,你就能感覺到惡意。”


    少女沒有說話,但沒有迴答就是最好的迴答。


    薑臨低垂著眸子,沒有再說話。


    他能理解少女的想法或者說心思。


    少女的存在,薑臨並不是很清楚,但大約能夠當成,是剛剛“破殼”不久的一個狀態。


    她本該在西昆侖的某處,在西昆侖孕育,誕生。


    而少女一破殼,或者說在初次睜開眼,審視這個世界的時候,卻並非是在西昆侖,而是在這裏,或者說在其他的一個地方。


    一睜眼,眼前出現的人,就是那個夢姐姐。


    一個天然就帶著惡意的人。


    但,也是她有記憶開始,遇到的第一個人。


    在某種意義上,“夢姐姐”在少女的眼裏,所充當的是一個類似母親的角色。


    而這樣一個可以當作是“母親”的人,但卻天然的,就揣著惡意在審視,或者說利用著她。


    少女很清楚這一點,但是,她想要扭轉夢姐姐對她的看法。


    於是乎,她在完全配合夢姐姐,做一個很聽話的小孩。


    夢姐姐說讓她交朋友,於是她就喜歡上了交朋友,而夢姐姐也帶來了許多的朋友。


    可直到現在為止,夢姐姐依舊是一開始的模樣。


    表麵上,是她最溫柔,最親近的姐姐,而心裏,卻隻有利用,隻有壓榨。


    或者說,隻有惡意。


    少女不明白,為什麽夢姐姐會這麽對自己,明明,自己在有了意識之後,她是第一個出現在自己麵前的人。


    “為什麽?”


    少女不由得看向了薑臨,聲音中帶著茫然與哀求。


    她想要一個答案,她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是這樣。


    以誠待人,毫無保留,卻換不來一顆真心。


    薑臨低垂著眸子,沒有說話,隻是在心裏默默的歎息。


    這個答案,薑臨給不了。


    雖然薑臨很清楚,檀夢澤是在利用眼前的少女。


    薑臨幾乎能夠想象到,未曾誕生的少女,被某些人用某種方式,帶出了西昆侖,交給了討厭檀夢澤,或者說天人係的那些家夥。


    一個未曾“出生”的,但天然便帶著三界頂層位格的存在。


    然後,被放在了這裏,那所謂的夢姐姐,隻是將她當作了一個懵懂好騙的工具。


    但是,雖然薑臨很清楚這些,卻沒法子再進一步的點破。


    因為那夢姐姐,到底是少女接觸時間最長,也是最初的人。


    這些東西得交給少女自己去看透。


    “我隻能跟你說,你需要自己去做出決定。”


    薑臨抬起頭來,輕聲說道:“你想問的不是為什麽,而是應該怎麽做,但……隻有你自己能夠決定。”


    少女有著神話一般的,遠超薑臨想象的偉力。


    隻要她想,想做什麽都可以。


    但她依舊聽著夢姐姐的話,乖乖的待在這裏,待在這用虛假的感情構建出來的金絲籠子裏。


    就好像懵懂的小獸,麵對著天生對她不喜的母親,心裏充滿了委屈和疑惑。


    以及,想要用努力,去扭轉母親的想法,換來母親的真心。


    但少女錯了。


    獸隻有本能,而沒有感情,人也可以做到這般。


    為什麽少女會在第一次見到薑臨的時候,就跟薑臨說這麽多?甚至將自己最脆弱的一麵展示出來?


    因為在此之前,那些所謂的朋友,甚至都不敢跟少女多說一句話。


    她自以為的溫柔與友善,在一開始就所托非人。


    在夢姐姐,以及那些所謂的朋友眼裏,少女的存在本身,就是一個火山口,一條昏睡的蒼龍。


    他們小心翼翼的靠近,拿到了蒼龍所鎮守的財寶之後,第一反應當然是遠遁千裏,而不是和蒼龍坐下來打招唿。


    但薑臨沒有,因為薑臨根本就不圖那神異的七彩流光,這玩意的位格雖然極高,入手稍微一改造就是三界罕有的妙法神通,或者奇珍法器。


    可薑臨完全不缺這些東西,甚至一開始還避之如蛇蠍。


    無欲自然無求,無求自然無愧,無愧,才能坐在少女的對麵和她交流。


    別看少女送禮物貌似送的很開心,但她心裏的酸楚又有誰能知道?


    她當然看得出來,那些所謂的朋友,沒有一個是真心的,更沒有一個是真的想和她交朋友。


    隻是為了讓夢姐姐開心罷了。


    從她有意識以來,踏上這張千工拔步床的,隻有薑臨,哪怕是夢姐姐,也永遠都是站在一旁跟她說話。


    而且,每次都會很自然的,在盡量短的時間之內結束對話,然後匆匆離去。


    當然,這隻是檀夢澤自以為的自然罷了。


    在所有人的眼裏,這千工拔步床都是一個禁地,隻要踏上去,就會進入少女所構建出來的領域。


    這是所有人都避之不及的,夢姐姐也是如此。


    但從沒有人想過,這禁地一般的存在,到底是如何來的。


    所有人都以為,這是少女自己天然所帶有的力量,在他們的眼裏,少女就是一個拿著核爆按鈕的孩子,得哄著,得供著,得躲開,躲得遠遠的,但就是不能平等交流。


    可薑臨知道,這千工拔步床之上的禁製,其來源很簡單。


    不過是少女在失望之下的產物罷了。


    隻要那位夢姐姐,或者隨便一位“朋友”,能夠如薑臨方才一般,說一句“能和你聊聊嗎”或者“能過去坐坐嗎”,那禁製自然就不會存在。


    心防,一個描述情緒的抽象的概念,但在少女那三界頂端的位格加持之下,她的心防顯化了出來,化作了這千工拔步床之上的禁製。


    可從沒有人往這個角度想過。


    因為不敢。


    那位格實在是太高,薑臨看來都是高山仰止,在其他人的眼裏,那不是高山,而是天外天。


    至於薑臨為什麽敢去做這樣的試探,其實也很簡單。


    少女的位格很高,非常高,高到了天外天,但薑臨也不是沒去過,更曾踏足那天外天的最上層,去覲見那高局萬星之上的帝君。


    麵對這神秘的少女,薑臨先天便帶著能夠與其平等交流的底氣,或者說見識。


    三界最強的那一層位格,雖然罕見無比,但巧了,薑臨見過兩個。


    一個是自家祖師爺,一個幹脆就是自己的師尊,某種意義上,這兩位還是同一個人。


    跟誰沒吃過豬肉似的。


    “我……”


    就在薑臨心裏思緒翻滾的時候,少女在此時開口。


    她緊咬著唇角,良久,才抬起頭和薑臨對視一眼,似乎下定了決心一般。


    “我想出去,離開這裏,去外麵,去……看看……”


    她有些膽怯的說著,看向了薑臨:“你……可以幫我嗎?”


    下一刻,少女話音未落,便見那青衣道人幹脆利落的點頭應下。


    “好,我幫你。”


    薑臨沒有任何猶豫的答應了下來。


    哪怕是從最功利的角度去看,眼前的少女是在被天人係利用著,而薑臨隻要幫她,就等於是給天人係找麻煩。


    雖然薑臨真的很不耐煩這些東西,但對方已經出招,薑臨不可能視而不見,當然是用更加酷烈的手段打迴去。


    而薑臨自己向來都是吃軟不吃硬的性子,眼前的少女,是真的把他當成了一位真心朋友。


    原因很簡單,薑臨是她的“人生”裏,遇到的僅有的一位沒有對她有任何惡意的存在。


    這對少女來說,是珍貴到了極點的。


    所以,薑臨答應的很痛快,完全沒有任何的遲疑。


    “謝謝!”


    少女激動的站起來,但馬上就是茫然,她不由得看向薑臨,問道:“我……應該怎麽做?”


    薑臨也隨之站起身,笑道:“想要離開一個地方,首先要做的就是打包自己的行李。”


    聞言,少女下意識的看向了四周的奢華布置。


    這些東西,都是那些“朋友”送給她的見麵禮,或者換一個更加準確的說法,一個哄騙著手持核彈按鈕的稚童,交出手中一部分寶物的工具。


    少女看了許久,最好微微搖頭,隻是走到屏風前,將那一輪斬煞輕輕的摘了下來,然後……


    在薑臨瞪大的眼睛中,那一輪斬煞有了實體。


    從一道神通的真炁外顯,變成了一輪黑玉一般的彎月,好似一個手鐲一般,被少女珍而重之的戴在了手上。


    圓潤而溫吞,絲毫不見原本那純粹的死亡煞氣。


    這簡直……


    雖然已經見識過眼前少女的手段,但這一幕還是讓薑臨不由得驚駭。


    自己的斬煞,在對方的手裏就好像是麵團子一樣,想要捏成什麽就捏成什麽……


    不知道魏法祖見了這一幕,到底是會反思自己,還是先把薑臨這個丟人玩意給劈了。


    薑臨心裏閃過如此一個鬼畜的想法。


    三大煞法,乃是魏法祖最為驕傲的神通之一,可現在,卻被少女給當成了玩具。


    眼前這少女的位格實在是太高了。


    或許如果把真正的黑律本源擺在少女麵前,二者之間會是一個涇渭分明,互不影響的狀態。


    但僅僅隻是三大煞法這種能夠被修者所駕馭的,模仿真正的黑律本源而來的仿製品,在少女麵前就完全不夠看了。


    “隻需要帶著這個就好。”


    少女看著自己手腕上那黑色半透明,仿佛黑水晶一般的開口鐲子,笑的很開心。


    “嗯。”


    薑臨收攏了思緒,走到了千工拔步床的邊緣,前方正是薑臨方才一腳轟開的門戶。


    “下一步,就是離開這裏,從門口走出去,下樓,就這麽簡單。”


    薑臨側身指著那門戶,對少女如此說道。


    少女聞言,臉上的忐忑幾乎肉眼可見,她躊躇著,緩緩來到了薑臨的身邊,看著僅有一步之遙的邊緣,她深吸一口氣。


    數次抬腳,又數次放迴原地。


    就在這時,她突然一個踉蹌,不由自主的跳下了千工拔步床,也是她第一次腳踩地麵。


    少女不由得迴頭,卻見那青衣道人放下方才推她肩膀的手臂,壞笑著,理直氣壯的說道:“快謝謝我。”


    “謝謝!”


    她愣了一下,而後展顏笑了起來,笑的很開心。


    而後轉身,朝著門戶走去,腳步輕快的離開了這個房間,這個她一直待著的金絲牢籠。


    “下樓梯。”


    身後傳來好朋友的聲音,讓少女有了動力和底氣,她緩緩的邁步走下樓梯,越來越快,越來越快。


    薑臨看著她那歡快的背影,不緊不慢的跟在後麵,眼中閃過沉思。


    對於天人係來說,少女顯然是一個極其重要的工具,而這樣的存在,就這麽一點防護能力?


    而且,為什麽一直以來,接觸到少女的,都是那所謂的檀夢澤?


    一個天樞院的小官,一個做白手套都有點不夠格的跑腿工具人,真的配參與進和少女有關的布局裏?


    薑臨心頭心思電轉,然後他發現自己想錯了。


    並非是天人係對少女周邊的布局和防護不嚴謹,而是在那群王八犢子眼裏,少女壓根就不會跑,甚至於,任何想要接觸少女的存在,都會被無情的鎮壓。


    或許在天人係關於薑臨的布局裏,就是想讓薑臨接觸到少女,然後死在這來自西昆侖的少女手中。


    那些家夥,一直把這少女當做爆發邊緣的火山口看待,任何稍微出格的行為,在他們的眼裏都會將其引爆,從而死無葬身之地。


    而薑臨顯然不是一個安分的人。


    這樣一來,就算薑臨背後的大佬想要找,第一個找的也是西昆侖,而以少女那誇張的位格,甚至殺了薑臨都不會有因果。


    但那些家夥顯然想不到,少女並非是危險人物,隻是他們的接觸方式從一開始就錯了而已。


    這從始至終,都是天人係在發現薑臨之後,將計就計布置的,一個針對薑臨的死局,隻是少女這個“最終boss”這裏出錯了。


    至於那檀夢澤……


    薑臨眼中閃過一抹思索。


    “出來啦!”


    就在薑臨思索的時候,少女已經走出了骨堡,看著外麵昏暗的世界,那枯槁的死寂景色,卻讓她開心的歡唿起來。


    薑臨挑了挑眉毛。


    這姑娘不會以為,這灰界就是全部的世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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