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道爺,您這邊坐。”


    傍晚,一座茶樓內,小二殷勤的迎著一位青衣少年道人坐在了二樓的雅座上。


    順著這雅座的窗戶往下看,正好能看到瘦西湖,湖泊之上,遊弋著各色花船。


    因為時間已經到了傍晚的緣故,有些花船已經點起了燈籠,形形色色,好不惹眼。


    “多上些特色點心,葷素果品都要一些。”


    青衣道人摸出一個小巧的,用油紙包著的小包裹放在桌子上,這油紙包上,貼著一張紅紙,上麵寫著方方正正的“普洱”二字。


    而後好奇的問道:“小二哥,雖說酒樓茶樓做的是迎來送往的生意,嘴甜一些是好事。”


    “但,貧道尚未有雙九之數,這一聲小道爺可是擔不起。”


    小二聞言,一邊撕開茶包泡茶,一邊笑嗬嗬的說道:“小道爺第一次來我們這地界?”


    “是第一次,這有何關聯?”


    “這俗話說,人到揚州老,船到瓜州小。”


    小二哥笑著說道:“我們揚州人好禮貌,三四十歲便稱老太爺,客官這般的年紀,老字不合適,可不就是小道爺?”


    “原來如此,多謝小二哥解惑。”


    青衣道人笑著點點頭。


    “小道爺太客氣了,您慢用,果品一會就到。”


    小二哥說著,躬身退下。


    青衣道人喝了一口熱茶,扭頭看向了窗戶外麵的瘦西湖上花船。


    “杭州有西湖,揚州有瘦西湖,本以為風景大差不差,未成想別有一番風味。”


    薑臨喃喃自語的感慨著。


    沒錯,這青衣道人正是踏上返鄉之路的薑臨。


    南下的這一路上,薑臨都是禦劍而行,一來是趕路快些,二來,也是為了熟悉屍狗飛劍。


    隻不過,這一路下來,一邊禦劍化作遁光,一邊參悟天遁劍訣,實在是太過耗費精力。


    走了一多半,實在是有些困乏,這才落腳在了揚州地界。


    “距離杭州已經不遠,今夜休息一晚,明早趕路。”


    薑臨心裏想好了規劃。


    正此時,小二捧著一個大托盤上來,貼心的說:“小道爺初到我們揚州府,小的自作主張,一應特色都揀了一些。”


    “左邊這些,是最好現做現吃,右邊這些,卻能放一段時間。”


    “小道爺若是吃不完,便先吃左邊的,剩下的喊我打包就是。”


    說著,小二將一眾葷素茶點果品擺好,形形色色大半桌子,每一樣都有一些。


    “費心了。”


    薑臨笑著點點頭,摸出一枚銀角子,笑道:“剩下的,是給小二哥的辛苦費。”


    “哎呦,多謝小道爺!”


    小二頓時喜笑顏開,作揖退下。


    薑臨長出一口氣,有些心疼。


    雖然在走之前,當今的天子,曾經的秦王送來了不少的金銀等物,足夠薑臨吃用幾十年。


    但薑臨到底是從小養成了吝嗇性子,花銷稍微一大就難受。


    不過該給的錢還是要給的。


    “而且,這筆錢確實得省著點,等迴了道觀,還要擴建。”


    薑臨默默的算了一下修繕擴建道觀的花費,心裏真誠的感謝了一下秦王殿下。


    以後紫微觀的功德簿子上,秦王的名字高低得在第一位。


    如果薑臨準備搞這個的話。


    薑臨一邊在心裏計劃著,一邊掃蕩著桌子上的各色茶點。


    揚州的茶點精致,雖然量都不多,但架不住花樣多。


    足足喝了一壺茶,還有一些點心不曾下肚。


    薑臨也沒有繼續吃,喊來小二哥,打包了兩個盤子大的油紙包,提著離開了茶樓。


    若是酒樓,樓上便有房間可以住宿,但奈何這是茶樓。


    薑臨也隻能另尋他處過夜。


    時間已經入夜,本該馬上就宵禁的,但此刻的瘦西湖卻依舊明亮。


    新帝登基,照例要大慶,不宵禁。


    雖說時間隻有三個月,但真落實到了底下,是幾個月可就不好說了。


    更何況,這瘦西湖之上的花船們,以及這花船背後的金主大人們,總能找到理由。


    揚州的花船,風月,瘦馬,自古就是銷金窟的代名詞。


    薑臨踱步在瘦西湖邊,頗有些好奇的看著那些花枝招展的花船,以及花船上更加花枝招展的美人。


    十月的夜晚,已經有了寒風,更遑論是在湖麵之上。


    但這些美人好似一個個都是寒暑不侵的修者一般,隻一襲輕紗罩體。


    更有甚者,迎著風兒,站在甲板之上,在燈火映襯之下跳著胡旋舞。


    裙擺飄揚,比風兒更勾人。


    薑臨沒有多看,提著油紙包,看了一眼瘦西湖邊的酒樓,一個個雕梁畫棟,奢侈至極。


    青衣道人摸了摸荷包,微微搖頭,朝著離開瘦西湖的方向走去。


    不過是住一晚罷了,出家人天為被地為床都是尋常,為了一處棲身之地靡費,實在是有些過分。


    薑臨如此想著,正準備離開瘦西湖,卻突然腳步一頓。


    抬頭,看向了某一艘花船。


    薑臨眯了眯眼睛,眸子中閃過一抹漆黑鎏金光芒,那光芒一閃而逝,他想了想,邁步走了過去。


    那花船正好停在湖邊,伸下一條寬敞的板子,供客人們登船下船。


    板子的盡頭,則是幾個美人正在攬客。


    在薑臨的前麵,一個身穿綢緞的男子輕車熟路的上船,大手一展,便摟著兩個美人走進了花船。


    剩下的美人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繼續招攬客人。


    薑臨拎著兩個油紙包走上了甲板。


    “哎呦~”


    一位美人迎了上來,打量了一下薑臨,眼睛一亮,便是在這迎來送往的花船上,除了附庸風雅之輩,也有不少的風流才子。


    但也未曾見過這般俊秀的少年,她不由得嬌吟一聲,手帕掩口,吃吃笑著。


    “這位道長既來了我們這花船,想來是不持戒律的。”


    美人笑著站在了薑臨的身邊,手帕大膽的在薑臨肩膀上輕輕一甩。


    “好叫道長知道,若是在陸麵上,奴家見了道長,便是倒貼錢,也心甘情願的伺候。”


    “可奈何我們這船上的媽媽,卻是個見錢眼開的主,道長您……”


    薑臨聞言,袖口一抖,手再拿出來的時候,已經多了一抹金光。


    美人下意識的看去,見這位俊秀到過分的小道長手中,多了厚厚的一疊金葉子。


    見此,美人眼睛一亮。


    恩客若是生的俊秀,自然是好事,若這恩客俊秀的同時,還帶著幾分“製服”的意味,更是好上加好。


    若還有錢,那簡直是墳頭冒煙的大好事。


    都說鴇兒愛鈔,姐兒愛俏,說的諷刺,但內裏也是魚與熊掌不可兼得的意思。


    如今,卻是魚和熊掌都齊了。


    這讓美人如何不激動?


    當即拿出了十二分的本事,在其他姐們羨慕的神色中,迎著薑臨進了花船之內。


    “小道長,您是先聽曲,還是先喝酒?”


    美人笑吟吟的,身子數次想要貼到身旁的道長身上,可不知為何,卻怎麽也不能如願。


    “還是……由奴家陪著,一邊喝,一邊聽?”


    聽著美人那嬌滴滴的聲音,薑臨卻隻是環顧四周,而後走向一個空著的隔間。


    美人自然跟了上去。


    薑臨坐了下來,眼前的美人卻沒有坐下,而是笑著問道:“道長,不若多找幾個姐妹過來助興?”


    她心裏清楚,這位小道長怕是沒有看上自己,再者說,就算看上了,自己一個人可掙不完那些金葉子。


    “不必,倒一壺茶來。”


    薑臨頭也不抬的說道。


    “是。”


    美人不敢怠慢,轉身匆匆的去倒茶。


    等到美人迴來的時候,卻見那小道長已經拆開了一直提著的油紙包。


    美人一眼就看出來,那是觀春茶樓的茶點。


    隻是,逛花船,不喝酒不聽曲,更不是衝著葷菜來也就罷了。


    可這隻要了一壺茶,然後還自帶點心的操作,實在是第一次見。


    要知道,自家這花船隻要一上來,就算什麽也不幹,也得花錢的。


    旁的客人,便是再怎麽一擲千金,也不會這般的浪費。


    更不要說以這位道長的身姿相貌,在那裏一坐,便是花魁也把持不住,恨不得自薦枕席。


    “過來一塊吃,不然便浪費了。”


    薑臨一邊吃一邊招唿著那美人。


    美人呆呆的點頭,而後坐在了薑臨的對麵,小心的拈起一塊糕點來。


    咬了一小口,卻聽那道長開口。


    “東邊的隔間裏,是什麽人?”


    聞言,美人神色一頓,而後笑眯眯的說道:“道長,我們船上的規矩……”


    話還沒有說完,眼前便多了一枚金葉子。


    不見美人如何動作,那一枚金葉子便消失不見。


    而後,美人笑吟吟的貼近了一些,小聲說道:“若是沒看錯,東邊的隔間裏,是我們揚州府府台大人的兒……”


    “不是客人,是你們的人。”


    薑臨打斷了美人的話。


    美人麵帶為難,說道:“道長,府台家的公子,我們可得罪不起。”


    說到這裏,頓了頓,繼續道:“我家的花魁也不止潤玉姐姐一位,不若奴家去喚添香姐姐來?”


    她以為,是道長方才驚鴻一瞥,看到了那邊廂房的花魁,這才有此一問。


    “不必,等。”


    薑臨擦了擦嘴,閉上了眼睛。


    美人無奈眨眼,但也隻能順從。


    府台家的公子家教嚴,從不在外過夜,不過是多等一會的事情罷了。


    時間一點點的過去,幾乎是在潤玉姐姐送走府台家公子的第一時間,美人便過去,喚來了潤玉姐姐。


    “姐姐,這邊有一位好看到過分的小道長在等你哩。”


    美人說著,催促道:“姐姐快些過來,這位小道長不僅長的俊秀,可還有錢的很。”


    潤玉穿著一襲雪白紗裙,臉上帶著幾分嬰兒肥,看樣貌,不過十七八歲的樣子。


    但今年卻已經二十有三。


    她生的其實沒有多麽的驚豔,但皮膚卻仿佛白玉一般溫潤,所謂一白遮三醜,更不要說加持在本就不俗的美人身上。


    這也是她“潤玉”花名的由來。


    “是多麽俊俏的小道長,讓妹妹你這般上心?”


    潤玉笑吟吟的開口,整理了一下衣裙,接過一旁姐妹遞來的琵琶,走向了薑臨所在的房間。


    踏進門中,潤玉便聞到了一股香味。


    觀春樓的上好茶點,但似乎自家花船並沒有這般的吃食?


    潤玉心裏有些疑惑,抬眼看向那正吃著幹果的客人。


    青衣道人坐的隨意,吃的也隨意,與那些儀態嚴謹的才子是兩個極端。


    但這有些不雅的舉止,放在這位道長的身上,卻隻會讓人覺得順眼。


    或者說,不管這位道長做什麽,都是那般的順眼。


    都說男人愛美人,其實女人也愛美男。


    “奴家潤玉,見過道長。”


    潤玉整理了一下心神,福身一禮。


    隻見那青衣道長頭也不抬的指了指麵前的茶點,說道:“來,吃些。”


    “奴家喝水都長肉,吃不得這些油性大的東西,道長見諒。”


    潤玉有些為難的眨眨眼,說道:“不若,奴家為道長彈奏一曲助興?”


    “吃不得?”


    薑臨有些疑惑的抬起頭來,說道:“湖底的那位,想必是天天送你玉脂吃,那物件的油性可比這茶點大多了。”


    潤玉聞言,手上一抖,琵琶頓時冒出一陣雜音。


    “奴家……不懂道長在說什麽……”


    潤玉慌亂的躬身,說道:“奴家突然身子不適,這便告辭了。”


    “道長今晚的一切花費,都掛在奴家賬上。”


    說罷,潤玉便急匆匆的轉身想要離開。


    “你吃的是他的命。”


    身後,傳來了青衣道人淡然的聲音。


    潤玉身子一僵,但還是走到門口,推開門卻並未出去,而是在門上掛了一塊牌子,又將門反鎖。


    做完這一切,潤玉才轉身,鼓起勇氣看向那青衣道人。


    “道長,此話何意?”


    薑臨吃完了手中的幹果,隨手扯了一張毛巾擦手。


    而後,他看向了眼前的潤玉,歎息道:“貧道不知你身上發生過什麽,但觀你命數,本該二六而斬,如今卻活了兩個二六出來。”


    “玉脂,本為玉中之精,尋常便是百年也不見得孕出一塊,他卻日日與你吃,將近十二年。”


    “即便是水神河仙,想要催出一塊,也得費些力氣。”


    “便是再怎麽深厚的道行,也禁不住這般的頻繁。”


    “更何況……”


    薑臨看著眼前臉色越發蒼白的潤玉,歎息一聲。


    “湖底的那位,不是神,也不是仙,而是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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