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與天界,或者說人與神之間的關係,向來是相互依存,相互扶持,相互依靠的。


    神需要人的香火,需要人來傳道。


    而人需要神的庇護,需要神來維持四季輪轉,生死壽夭,風調雨順。


    互相之間,從不是上下級關係,隻是表麵上,人在崇敬著神。


    但根子上,二者都離不開對方。


    乃至於,人可經過修行,或者信仰,飛升或死後為神。


    所以這也就導致,至少在某個層麵之後,神反而不能去過多的幹涉人。


    就比如,桑元帥作為陰間正神,如果想要自由進出天子皇宮,相當的麻煩。


    因為不管怎麽說,天子終究是天子,天子龍氣庇護之下,便是神也不得幹涉。


    更不要說,想要在皇宮之內,在天子的眼皮子底下,去搞風搞雨。


    哪怕這個天子現在做的事情,已經淪為邪道,已經為正道所不容。


    但天子依舊是天子,在皇帝老兒離開那個位子之前,他依舊是周國唯一的王。


    所以,哪怕是桑元帥這般的正神,以驅邪扶正的目的去皇宮,也頗多桎梏。


    這種時候,就需要更多的加持。


    來自於某位法師,借由紫微真言降下的加持。


    天子乃奉紫微而行權柄,此為天命也。


    而薑臨,基本可以算是這偌大人間最親近紫微帝君的“代言人”。


    由薑臨誦念紫微敕遣咒,加持紫微神光,北極真言之後,桑銅不敢說百無禁忌,至少在皇宮之內,想要的事情隻要是正道之舉,就不會有影響。


    “桑銅,恭領敕命!”


    桑元帥沉聲應下,這一道科儀也隨之完整。


    在薑臨的目送之下,那身高三丈,牛頭人身的酆都猛將化作一道漆黑遁光離開,直奔京都皇城而去。


    “皇帝老兒……”


    薑臨的目光深沉內斂,眺望著皇宮的方向。


    快了,這皇帝老兒顯然已經要忍不住,或者說已經在加速自己的計劃。


    如今已經不僅僅是露出馬腳,而是直接展開。


    比邪更高一層級的祟,顯然是皇帝老兒主動催生出來的玩意,也難怪皇帝老兒能夠在某種程度上禦使稱心如意閣。


    二者本就是一丘之貉。


    皇帝老兒需要祟魔來達成某些目的,而稱心如意閣自然也願意看到“邪道大興”。


    想來,即便是在稱心如意閣內,也沒有多少的祟。


    不管這祟是如何來的,又聽命與誰,稱心如意閣都會很樂意幫忙。


    而且,薑臨有一個猜測,或許,皇帝催生的這個祟魔,其本質就是稱心如意閣的某個邪祟?


    這個可能性很大,不然稱心如意閣好歹是遍布四洲的邪道大勢力,若不是聯係緊密,或者有利可圖,怎麽可能會任由皇帝驅使?


    稱心如意閣與皇帝合作,前者出邪祟資源,後者借此催生出祟魔。


    薑臨的腦海裏搭建起了一根根的因果線。


    皇帝催生祟魔,是為了進一步的用祟魔那詭譎的能力,來“汙染”出許多“劣質修行者”。


    而這些修行者,雖然本質上屬於邪祟之流,但到底是有了真炁。


    不管怎麽說,都已經不再是凡人……


    薑臨的眸光中閃過思考的意味。


    如果是這樣的話,那麽這些劣質修行者,是否也是皇帝需要的一種“資源”?


    這種事,皇帝已經不是第一次搞了。


    鬼胎引來的三大邪道,胎血造就了媚妖。


    都是用某種特定的存在作為資源,或者說祭品,來搞出的事情。


    現在,不過是輕車熟路,搞的更大更徹底而已。


    或許杭州一事,皇帝除了實驗之外,還有積累經驗,以及明修棧道的意思。


    三大邪道不可用,這是皇帝在杭州一事之後的發現。


    而後,皇帝轉移了目標,開始了真正的計劃。


    這個目標一旦達成,就能夠讓皇帝最終的目的也隨之成功。


    薑臨的腦海裏,一條條因果線糾纏交織,最後交織出一片空白,中間是一個大大的問號。


    這個問號,就是皇帝的最終目的。


    “可惜,若是知曉皇帝老兒的最終目的,或許能夠反推出更多東西。”


    薑臨無奈的歎息一聲。


    皇帝的布局最終一定會失敗,這一點毋庸置疑,因為薑臨早就已經看到了秦王,看到了紫微欽定的天命。


    可是,在這個過程裏,一定會死人,死很多很多的人。


    薑臨想要做的,是將過程裏死的人降到最低。


    至於一個也不死,對百姓絲毫無損,那是天方夜譚。


    薑臨很清楚這一點。


    “唿……”


    薑臨吐出一口濁氣,有些無奈的想著。


    “薑叔叔這法壇,布置的不錯呀。”


    就在此時,薑臨的身後突然響起了一聲稚嫩的聲音,帶著幾分變聲期獨有的鴨嗓。


    薑臨聞言一愣,忙轉過身去。


    隻見一位十一二歲的少年正站在薑臨的身後不遠處,笑眯眯的看著薑臨。


    這少年穿一身白色袍子,瓜子臉,桃花眼,雖然未曾長開,但已經有了幾分男生女相的意思。


    但卻一點也不顯得陰柔,反而正氣十足。


    簡而言之,這孩子若是長大了,必然是一位俊秀非常的美男子。


    少年見薑臨迴頭,呲牙一笑,一口小白牙缺了兩顆。


    “薑淨,見過薑叔叔。”


    少年,不,薑淨笑著拱手行禮,雖然動作隨意,但卻沒有一絲失禮之處,行雲流水一般。


    薑臨迴過神來,忙抬手還禮,苦笑道:“星君這一聲叔叔,貧道可無論如何也接不住。”


    “叔叔莫要如此。”


    薑淨避開了薑臨這一禮,笑道:“既然在人間,就要守人間的規矩,叔叔對侄兒有護持之恩,有賜名之情,這一聲叔叔,是應當的。”


    “既然如此,那……貧道便愧受了。”


    薑臨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點頭。


    眼前的少年,自然便是當初太素宮內的真胎,洞明星君的轉世。


    同時,自然也是劉雨薇的兒子,喚做薑淨。


    “本以為星君會晚些時日才到,這才過了一天多點,怎麽這般快?”


    薑臨抬手收起了法壇,有些疑惑的問道。


    “還不是因為皇宮的那位著急了。”


    薑淨有些無奈的歎息一聲,說道:“侄兒也想多些日子侍奉母親祖爺,但奈何,帝君有命,哪裏能不遵從?”


    “可到了現在,依舊不知道那皇帝老兒的目的何在。”


    薑臨皺了皺眉頭,同時心裏也放心了不少。


    既然洞明星君已經到了,那麽自己這邊無論如何,就都有了一位托底的大佬。


    對於現在的京都局勢來說,不管皇帝老兒那邊到底藏著什麽東西,隻要有這位大佬在,基本不會有問題。


    說著,薑臨看向了薑淨。


    意味不言而喻。


    然而,迎著薑臨探究的神色,薑淨卻隻是搖搖頭。


    “要讓叔叔失望了,侄兒也不知道,那皇帝老兒到底在謀劃些什麽。”


    “但有一點能夠確定。”


    “什麽?”


    薑臨問道。


    薑淨看向了京都所在的方向,目光幽深,低聲說道:“他所謀劃的東西,不止局限於一國之地。”


    “這家夥的野心,已經大過了他的國家與子民。”


    薑臨有些疑惑的皺了皺眉頭,洞明星君的這話,有些廢話的意思。


    皇帝老兒當然有野心,而且……


    等等……


    薑臨突然想到了什麽,猛然抬頭,語氣有些艱澀,試探性的問:“以一人之心,奪天下人之心?”


    洞明星君不可能說廢話,那就一定是薑臨看漏了一些什麽。


    皇帝老兒,想要用一國之力,來全他一人之心。


    他不是要用京都一城之人達成目的,而是要將整個周國都壓在賭桌上……


    這與薑臨和秦王之前的推算更加的恐怖。


    “現在,彼在暗而我在明。”


    薑淨看著京都方向,微微一笑,道:“不過,這樣也有好處就是了。”


    “至少,咱們可以毫無顧忌的打草驚蛇。”


    “叔叔的安排不錯,宜將剩勇追窮寇,現在,便坐等桑元帥的戰果了。”


    薑淨笑著看向薑臨,突然摸了摸肚子,嘟囔道:“餓了……”


    薑臨聞言一愣,而後迴過神來,笑道:“王府的吃食不錯,想來星君會喜歡。”


    “而且,秦王可是期盼星君許久了。”


    “走。”


    薑淨眼睛一亮,招唿了薑臨一聲,邁步走下了矮山。


    二人一路來到了半山腰的涼亭處,薑淨停下了腳步,在涼亭外拱手。


    “母親,兒的事做完了。”


    在那涼亭之內,坐著一位婦人。


    這婦人自然就是薑淨的母親,劉雨薇。


    “劉居士。”


    薑臨也笑著打招唿。


    “見過道長。”


    劉雨薇站起身來,迎出涼亭,對著薑臨點點頭,而後把薑淨扶起來,柔聲道:“母親早就說過,不必這般多禮。”


    “可祖爺說,人無禮而不立,孝悌之道,務必遵行。”


    薑淨笑著迴答。


    “你祖父就是個老學究,他的話聽聽就罷了。”


    劉雨薇無奈的點了一下薑淨的腦門,嗔道:“你雖然異於常人,但如今也不過是少年,該活潑一些。”


    “是,母親說得對。”


    薑淨撓撓頭,嘿嘿一笑,攙起母親的手臂,笑道:“方才叔叔說,王府的吃食不錯,想來母親也餓了,請與兒一道去?”


    “好。”


    劉雨薇點點頭。


    三人一道下了山,路上,薑臨看向身旁攙扶著母親走山路的薑淨。


    “叔叔可是在疑惑,為何侄兒會帶著母親一道來?”


    薑淨看出了薑臨的心思,笑著問道。


    “此間到底是不太平。”


    薑臨如此迴答。


    “侄兒也知道此間不太平。”


    薑淨歎息道:“可奈何,若是母親不來,怕是要錯過一番大好的機緣。”


    聞言,薑臨愣了一下,閉上了嘴巴,一點多問的意思都沒有。


    他可沒有忘了,劉雨薇的來曆也不簡單,其乃是紫微垣披香殿內,為紫微帝君侍奉香火的燃香仙子。


    不敢說有多高的位格,但單單是在紫微垣內侍奉香火這份職責,就已經很能夠說明問題。


    宰相門前都七品官,更不要說是在紫微垣內的帝君近人了。


    而現在,京都的這一番事,薑臨自己這邊,嚴格來說,就是北極紫微一係的大神和傳人們“團建”。


    看來,是洞明星君想要借此為自己的母親謀些機緣。


    這種事,薑臨不好多問。


    心裏想著,薑臨看了一眼薑淨,見後者點頭,薑臨當即動作。


    先是一道符籙發出,通知了秦王府的百化先生,而後施展縮地成寸的手段,帶著母子二人穿過京都。


    不多時,便來到了秦王府門前。


    而秦王府,也已經門戶大開,秦王站在王府門前,攏著手等待。


    隻一眼,就看到了劉雨薇身旁的薑淨。


    當即,秦王便上前,躬身行禮到底,口中道:“星君,十年前一別,今日再見,實在是讓小王無比欣喜。”


    “王爺風采依舊。”


    薑淨笑著點點頭,說道:“既然來了這裏,便不與王爺客氣,不知……”


    “可有些許吃食飽腹?”


    “有!自然有!”


    秦王早就得了薑臨傳信,自然不會怠慢,側身指引道:“薑夫人,請。”


    很顯然,秦王是會來事的,看得出來,去重視誰,才能更讓洞明星君滿意。


    “勞煩秦王殿下。”


    劉雨薇有些拘謹的福身還禮。


    “夫人太客氣了。”


    秦王迎著三人進府,路上笑道:“夫人的妹妹與我家小女,以及妙清道長去了城外上清觀,都不在府中。”


    說著,秦王看了一眼薑淨,見後者微微點頭,秦王便笑著說道:“若是夫人有意………”


    聞言,劉雨薇點點頭,笑道:“那便勞煩殿下安排了。”


    “不必勞煩殿下。”


    薑淨突然看向薑臨,笑道:“勞煩叔叔跑一趟?”


    薑臨自無不可的點點頭。


    王府接下來恐怕不會安靜,而上清觀會很安全。


    就算洞明星君想要為自己的母親謀機緣,也不是現在。


    而洞明星君顯然更加的信任薑臨,看得出來,他是真的將劉雨薇作為母親對待。


    薑臨親自跑了一趟,將劉雨薇送到了上清觀,而後馬不停蹄的迴到了王府。


    王府正堂之內,依舊是那張大桌子,薑臨到的時候,薑淨正在大快朵頤。


    見了薑臨,忙裏偷閑道:“叔叔所言果然不錯,王府的吃食甚美。”


    薑臨微微一笑,也坐了下來開吃。


    一邊吃,一邊說道:“劉居士已經送到了上清觀,是微元道長親自接待。”


    聞言,薑淨的筷子停頓了一下,而後笑道:“既然如此,侄兒便徹底放心了。”


    薑臨點點頭,沒有多說。


    微元道爺的身份不像表麵那麽簡單,早先薑臨便有所猜測,如今洞明星君也算是側麵承認了這一點。


    一頓飯吃完,薑淨滿足的拍一拍肚子,笑道:“所謂半大小子吃空老子,日後,秦王可不要被我吃窮了才是。”


    秦王笑道:“小王旁的不敢說,吃食上絕對不會虧待。”


    “如此甚好。”


    薑淨微微一笑。


    等一桌子殘羹冷炙被收拾幹淨之後,王府正堂之內,隻剩下了秦王,薑臨與薑淨三人。


    細看起來,這三人的身份也很有意思。


    薑淨不必多說,乃是天上洞明星君轉世,正兒八經的天神。


    而秦王,則是紫微帝君欽點的天命之人。


    最後的薑臨,幹脆就是北極紫微嫡係法脈在人間的唯一傳人。


    可以說,這三者,就代表著北極一係最主要的三方基本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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