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前。


    談小天在老焦的指引下,步入佛堂。


    冷不丁從豔陽高照的外麵走進幽暗處,談小天的眼睛有些不適應。


    “你來了。”


    老祖宗的聲音在前麵響起。


    “老祖宗好,我來看你了。”


    談小天努力的眨著眼睛,終於適應了屋裏的光線。


    雖是7月盛夏,佛堂裏卻不見一絲暑氣,也不見點了空調,不知怎地就這麽涼爽。


    老祖宗全身裹得嚴嚴實實,半躺半坐在竹製躺椅上。


    談小天走到躺椅前,看到地上放著一張竹製小凳,心想這應該是給我準備的,坐在這裏和說話比較方便。


    近距離看到老人家,談小天有些難過。


    雖然她精神還好,但畢竟是百歲老人,從裏到外都彌漫著一股暮氣。


    “老祖宗,你比我上次見到你時還精神。”


    老太太笑了,臉上的皺紋猶如裂開了無數道口子。


    “小天,你是不是很奇怪我為什麽要送你一座酒莊?


    你覺得這份禮有點重,所以有些不安。”


    “是,老祖宗,太重了,我不能要。”


    “小天,我一直在等你。”


    “什麽?”


    談小天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等了你七十年。”


    這次他聽清了,一股寒意從談小天的腳底串到頭頂,他呆呆望著老人,虛張著嘴,不知該說些什麽好。


    老太太一笑,“嚇到你了吧?


    其實……對你我這樣的人來說,一座酒莊而已,沒什麽大不了的。”


    哢!仿佛一道九天玄雷直直劈下,正擊中談小天的天靈蓋。


    什麽叫你我這樣的人?


    一個他想都不敢想的念頭破土而生。


    老太太仰著頭,躺椅輕輕搖了搖,她似乎在追憶舊日時光。


    “七十年前,渣打銀行想要出售額頭山一帶的土地,而且要價400萬港元,當時那裏沒有人煙,隻是一片荒灘,整個港九都當那幫鬼佬瘋了。


    當時我說服了公爹和丈夫,用曆家跑船走私積攢的家底買下了那片荒地,花了整整320萬港幣,所有港島人當拿曆家當笑話看。”


    談小天眼中的疑惑像被風吹散了,露出了清澈的眸子。


    曆家的傳奇故事他之前也聽過,不過在老太太的講述下,他想到了一種可能,也是最可怕的那種。


    “為了這件事。


    曆家內部大亂,我丈夫的大哥和三弟不服,指責我公爹偏心,被我這個狐狸精迷惑了心神,他們糾集起各自的手下,打著清理門戶的旗號,闖進老宅裏。


    對了,當時曆家住在海邊,半山那套房子是後來買的。”


    “哎,當時的場麵真是慘啊!地上全是血,人死了好多,我丈夫的大哥和三弟當場就死了,我丈夫也受了重傷,在床上躺了半年也沒救迴來,可以說那一次內亂把曆家的精英全耗光了。


    幸虧我公爹威望還在,在老大老三死後控製住了局麵……”老太太擺了擺手,“我說這些幹嗎?


    人老了,說話總說不到正點上去。”


    “當時很多人都覺得我公爹瘋了,為了一個兒媳婦,竟然間接弄死了三個兒子,還有些齷蹉的人背地裏議論我和公爹有染,他被我這個狐狸精迷住了。


    嗬嗬!”


    “其實……真正的原因是……你一定猜到了對不對?”


    老太太慢慢坐起來身子,一字一頓道:“他,覺,得,我,是,天,人!”


    談小天一把抓住躺椅的扶手,用力過猛,以致竹製的扶手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那時候的人,是很迷信的,我在一夜之間從大字不識一個的船婦變成了識文斷字,還會幾句英文的人,我公爹以為我被鬼附身了,他壓下這個消息,想偷偷把我扔到海裏淹死,幸虧這時老白象王來了,他看了我的麵相,對我公爹說,我不是陽間之人,而是天人轉世。”


    “我公爹也不是那麽好糊弄的人,他讓我證明我不是鬼附身,我為了活命,隻好……”說到這裏,老太太停下了,重新後仰躺好,“如果是旁人,肯定會覺得我說的亂,聽不懂我的話,可是我知道,你一定懂的。”


    “我前世其實也不是什麽好出身,我爹是混江湖的矮騾子,我娘是在酒樓幫傭的廚娘,我生於1945年,念完小學,我娘讓我在酒樓賣煙卷,就是挎著一個木頭匣子,裏麵放著各種卷煙,電影裏經常能見到的。


    因為酒樓裏什麽客人都有,我也學會了幾句最簡單的英語。”


    “那間酒樓叫大榮華,在60年代很有名的,在銅鑼灣最好的位置,每天顧客盈門。


    我在酒樓賣了六年卷煙,從十四歲到二十歲。


    遇到不忙的時候,我就坐在角落裏休息,那時我最羨慕的人家就是酒樓的主人,他什麽都不用做,每個月來轉一圈收租就可以了。


    再後來,從別人嘴裏知道,整個銅鑼灣其實都是一家人的,他們姓曆,我當時就想,我要是曆家人該多好,不用辛苦做事,吃香的喝辣的……”談小天牙齒咬得咯咯響。


    老太太也是重生者他剛開始便猜到了,隻是她和自己不同,自己是重生在自己身上,而她是重生到了別人身上,這好像叫——奪舍。


    “我十七歲嫁給了一個矮騾子,嗬,你不用奇怪,那時候的港島遍地都是幫會,三個人裏就有一個是出來混的,我這種出身的隻能嫁給那樣的人,好在前世的丈夫對我很好,賺的錢舍得給我花,我從他那裏學會了不少江湖規矩,聽到了不少市井趣事,其中最多的當然就是關於曆家的。”


    “隻可惜,好景不長,他得罪了一個大哥,在我二十歲那年,一夥人在晚上闖進我家,殺了他,也殺了我。


    我前世是被人砍死的,那年是1965年。”


    老太太突然用手捂住嘴,哐哐的咳嗽起來。


    談小天本想去扶她起來,可是手伸到半截,又縮了迴來。


    饒他前世是軍人出身,聽到老太太剛才的話,他還是覺得恐懼。


    好在老太太咳嗽了兩聲,很快就按動了旁邊的按鈕,後門開了,老焦進來。


    老太太衝他擺擺手,“今天說的話太多了,我累了,講不動了,你要是還想聽,明天上午再來。”


    談小天點點頭,快步走出。


    外麵炙熱的陽光鋪天蓋地照下來,談小天才覺得又迴到陽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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