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圓萍猛然看到白方平父女,呆立在原地,愣怔了半天,才顫抖著嘴唇說:“你們是?”


    白方平看著她滿頭頭發灰白,雖麵容光滑,但額上幾道皺紋極深,音容笑貌,跟當年已判若兩人,不由得感慨萬千說:“萍師姐,是我。當年車站一別,我們二十三年未見了。”


    林圓萍緩過神來,隨即說道:“平師弟,你來了?你怎麽來了?”語音更咽,似哭似笑,又似悲似喜。


    白玉叫道:“姑婆!還有我!”


    林園萍瞧著和林夢蘭有些神似的姑娘,說:“你不是小燕子,你是誰?”


    白方品代為答道:“她是燕飛,兩姐妹中的姐姐。我給她取名,隨我的姓,叫白玉。”


    “燕子,你是燕子!”


    林圓萍終於喜極而泣,不知不覺,兩道淚水從眼角流了出來。她伸開雙臂抱住白玉,白玉雖然並沒有關於她的記憶,感覺有點突如其來,但仍是由她抱著,替她擦去了臉上的淚水。


    在場的人都為之動容,白方平說:“師姐,注意節製,不可大悲大喜。”


    林圓萍鬆開白玉,仔細端詳著她,說:“長得可真好看,你們母女三人都是大美人,隻有我這老姑婆,是個醜女人。”


    小洛在旁邊嘟了嘟嘴,說:“曾師祖婆婆,你太偏心了。我跟著你一年多了,也不見你誇我好看。自己的親孫女一來,把她誇得跟一朵花似的,不就皮膚白點?”


    她這句不合時宜的帶著一些醋意的話,倒緩解了現場凝重的氣氛。


    林圓萍瞪了她一眼,嗔怪道:“你們兩個都出去幹活去,我想跟他們三個好好聊聊。”


    小洛仍是不依不饒,說:“就知道,他們都是你的親人,隻有我和可兒姐姐是外人。”


    雷雄無奈地笑笑,跟隨著林圓萍等人一起進了裏屋。


    林園萍坐定,平複了一下情緒,說:“平師弟,你跟我講講,這二十多年你去了哪裏?為什麽也不來看一下師姐。”


    白方平苦笑一聲說:“師姐,我這二十多年,走了許多地方,卻沒有一天忘記清霞山和清霞觀,沒有忘記師父和你們。”說罷也是百感交集,語氣凝重。


    林圓萍說:“燕子,不,白玉兒當年本來在我問仙居裏嬉戲玩耍,怎麽又跟你去了香江,這是怎麽一迴事?”


    白方平說:“師姐,這個中原因一句兩句話說不清楚,有時間我再慢慢跟你絮叨。”


    白玉也說:“姑婆,幸虧爸爸收留了我,不然那天晚上,我也許被問仙居附近的野狼吃掉了。”


    林圓萍心態已經平靜,不似剛才那麽激動,緩緩地說:“好!隻要你們平安,我這輩子也無牽無掛了。”


    這時,門外又進來兩三個看病的人,見到屋裏多了三個人,也都不驚奇,隻以為都是來找仙姑看病的。


    林圓萍開始忙了起來,對這些人笑迎接待,一一望聞問切,開方字,抓藥。


    待他們走了,白玉說:“姑婆,你幫我爸爸瞧瞧好不好?”


    白方平伸出枯瘦的右手,待她把脈。


    林圓萍手指搭在他的脈搏上,開始還平平靜靜,緊接著發覺脈象異常,她的神色也開始凝重起來。


    白方平細致入微,自然瞧出了師姐的細微變化,嗬嗬笑道:“師姐,不要緊,你不必為我擔憂。”


    雷雄問:“師祖,館長這是?”


    林圓萍鬆開手指搖了搖頭,臉上一片悲戚之色。


    小洛和木可兒各拿了鐮刀鋤頭,來到了不遠處的菜田裏。這時正是秋高氣爽時節,好砍了白菜做醃菜。這些菜長勢極好,碧綠的葉子,白亮的莖,大棵大棵地長在田裏,整整齊齊地排列著。


    小洛拿了鋤頭,把長老的白菜連根挖,兩人分工,木可兒用鐮刀把黃的葉子都砍下來。才挖了一棵,小洛猛然把鋤頭扔掉,說:“不搞了,不搞了,就把我們當外人,我們也偷一會懶。”


    木可兒卻不依她,自己撿起了鋤頭,一棵棵挖著,說:“你這是吃誰的醋了?她們本來就是一家人。”


    小洛“哼”了一下,說:“就不幹了!”說著就一屁股往菜地邊一坐,氣得唿唿直?。


    木可兒說:“你不幹,我幹!”


    她嘴裏說著,手上動著,心裏卻也沒有閑著,腦海裏總有一個人的影子。想起剛才那一幕,他突然出現,自己竟然無法自持。可是,自己和他是有著不共戴天的仇恨的,為什麽還要對他動心?這樣想著,又怪自己不爭氣,難道這與世無爭的山居日子,把自己的仇恨都磨滅了嗎?


    “不,此仇不報,誓不為人!”木可兒憤慨地想道,卻又想起自己在林圓萍麵前寫下血書立誓,心裏又有些矛盾。但是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血書隻是說不能以他的身世作為要挾,卻沒有說以前的仇恨也就此一筆勾銷。而如林圓萍所說,也正是有賴於他的引帶,自己才得以在這裏治好了啞巴病。


    “我要報仇就是了,不要想那麽多,管他身世不身世!”木可兒隻顧想著自己的心事,對於小洛在一旁的絮絮叨叨完全沒有聽見。估摸著挖出來的菜已經夠這個冬季了,木可兒就蹲下來砍去菜的黃葉。


    “哎呀!”


    小洛聽到一聲突然的尖叫,眼睛瞧過來,看見木可兒的手指上鮮血滴下來,大滴大滴地落在雪白的菜莖上,很是搶眼。


    小洛說:“你看看你,在想什麽?魂不守舍的,把自己搞傷了吧!”


    木可兒忍著痛,說:“婆婆那裏有止血的藥,我去敷一點。”


    庵堂裏看病的人絡繹不絕,忙碌中的林圓萍根本就沒有注意到木可兒流血的手指。看到她進來,說:“可兒,你來得正好,快來幫忙!”


    雷雄眼尖,看到鮮血從她捂著傷手的另一隻手指縫裏流出來,連忙過來牽著她的手肘,說:“怎麽搞的,我來給你上藥!”


    可是雷雄看著眼前大大小小的瓶瓶罐罐,根本不知道哪是止血止痛的藥。


    木可兒麵無表情,告訴他是哪一種藥。雷雄小心翼翼地跟她把藥上了,用紗布包了。


    木可兒看到他的一雙大手拉著紗布一頭,在自己潔白纖秀的手上慢慢纏繞,有些笨拙,因而包紮得毫不平整,像個腫大的包一般,微微一笑說道:“你要是做了醫生,病人都要被你嚇死。”


    雷雄訕笑著道:“我一個粗人,哪做得了這些細活,你將就一下,不痛就好。”


    不一會兒,又來了兩撥拿了牌匾錦旗的人來到庵堂,都是來答謝林圓萍醫好了他們的病。


    白方平看到這盛況,很是欣慰,說:“師姐,我隻怕你一個人在這山中冷冷清清,原來卻這麽熱鬧。你把師父的醫術,算是學到家了。”


    林圓萍說:“師父的奇門術數,五行八卦,我卻還沒有入門。”


    “你一個女人家,就不要鑽研太多了。”


    白方平聲音溫和,林圓萍聽在耳朵裏,心裏也覺溫暖。


    中午幾個人草草吃了個飯,到了下午,再沒有人來了,庵堂裏漸漸安靜下來。


    “平師弟,我今天弄幾個好菜,陪你好好喝兩杯酒如何?”


    林圓萍說著,開始早早地就準備起晚飯來。


    白玉說:“爸爸,明天重陽節,我們終歸是要來登高的,今天就不下山去了好不好?”


    白方平連連擺手,說:“這是庵堂,男人豈能在這裏過夜?”


    小洛咯咯一笑,說:“老先生,你言重了。這雖然是庵堂,實際上就跟山下的診所一樣的,有時就有一些行動不便的人來看病,住下就是兩三天,當然也有男人了。你想得太多了,曾師祖婆婆,你說是不是?”


    林圓萍說:“自然是了,平師弟,今天就在這裏住下,後邊有兩間客房,你和我侄孫女婿各住一間,白玉兒就挨著我敘舊了。”


    晚飯時分,一彎月亮已從東邊露出了頭,發出淡淡的白光。天還沒有完全黑,月光也並不耀眼。院子裏的一張大石桌上擺滿了各色菜肴,雖仍是全素,但色彩斑斕,香氣四溢,使人很想大吃一頓。


    林圓萍挖出埋在地裏的一壇老酒,每個人都滿倒了一杯,酒香撲鼻,更是使人垂涎欲滴。


    雷雄聞了聞,說:“師祖,這酒不喝就要醉了。”


    觥籌交錯,言笑晏晏……


    月亮又升高了不少,地上的人們也都已盡興,年輕的姑娘們收拾著殘局。


    雷雄來到客房,趁著些微的醉意,身體覺得無比放鬆,閉眼就睡。


    白方平雖喝了不少,卻愈發清醒,毫無醉態,說:“師姐,你帶我走走,讓我好好看看你這些年來生活的地方。”


    林圓萍笑著說:“這地方比不了南方,更比不了香江,還是不要看了。”


    “不對,心所在的地方,就是最好的地方。心若沒有歸宿,到哪裏都是在流浪。”


    白方平誠摯地說道。


    林圓平說:“好,我帶你瞧瞧。”


    兩個人出了庵堂大門,往右側的山坡上走去。


    這時,星月滿天,風吹葉落,樹影婆娑,山裏一片空寂,空氣裏有一種清冷的氣息,使得人不忍打了個寒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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