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圓萍繼續說:“車站那個大肚子女人大概是沒有生過孩子,原先隻是叫喚著喊痛,現在看到小阿朗的媽媽昏迷了過去,心裏更加害怕,躺在床上渾身抽搐起來。


    她這個情況,這個師姐從來也沒有見過,自己先定了定神,便握住了她的手,叫她放鬆,不斷地安慰和鼓勵她。


    慢慢地,她倒是放鬆了,但隨即就睡著了,她的肚子也沒有那麽痛了,她無法用力。肚子一痛,她便醒來,肚子不痛,她又昏睡,就這樣反反複複。


    這個師姐知道,如果時間一長,孩子在肚子裏憋不過氣來,很容易發生危險,必須馬上給她催生。經過一番折騰,費了九牛二虎之力,這女人幾乎拚了命地把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女嬰。


    但是這女人卻出了很多血,這個師姐用光了清潔室裏所有的毛巾和抹布,才勉強幫她止住血。而且,這個女人體質異常,這次大出血後,她以後無法再生育。小阿朗的媽媽聽到動靜,也醒了過來,兩個女人各自看著枕邊自己的孩子。這個師姐也噓了一口氣,她的任務算是完成了。”


    木可兒聽到這裏,也噓了一口氣,心想總算是沒有發生大的危險。


    但是林圓萍接著說:“丫頭,你以為故事就這樣完了麽?它還隻是個開端。唉,要不怎麽說這個師姐是個缺心眼的女人呢?她要是不告訴車站的那個女人,說她以後無法再生育時,後麵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但出於一個醫生的本能,她還是說了。車站的那個女人起先並沒有什麽異常,突然聽到自己再不能生時,竟然掙紮著虛弱的身體,跪下地來,給小阿朗的媽媽連連磕頭。


    你猜是怎麽著?她想要把兩個孩子交換!她跪在堅硬的地上,聲淚俱下,說她家男人四代單傳,到了她這一代上,不能把祖上的香火斷了,不然她無法跟自己男人和祖宗交代。


    誰生的孩子誰親,小阿朗的媽媽當然百般不同意。可這跪著的女人,頭磕個不停,說小阿朗的媽媽已經有一個兒子了,而且還可以生很多個孩子,兒子女兒都可以再生,就百般懇求她。


    這女人本來就是難產,出了不少血,她又這樣不停磕著頭,地上又慢慢現出一片殷紅,她這副樣子,誰都看不下去。那個缺心眼的師姐想把她扶起來,她卻死也不肯。看見小阿朗的媽媽態度堅決,她竟然要尋死,當場就要往地上撞。小阿朗的媽媽也是個心善的女人,禁不住她這樣一折騰,心一軟,竟然含著淚答應了她。那跪著的女人連忙起身,生怕她等一下跟小阿朗的爸爸說了,又要反悔,便搶先把那男嬰抱到了自己床頭,叫她千萬不要告訴自己丈夫。


    小阿朗的媽媽傷心不已,淚水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滾下來,說:‘他連我們母子兩個也不想要了,一心地要去清霞山,他還會管我生的是男是女嗎?罷了罷了,你抱過去好生撫養,也許這孩子比跟著我一個人還要好過些。’在場的兩個女人深知她的無奈和可憐,那個缺心眼的師姐這時候也忍不住流下淚來。她給很多女人接生,自己卻不能生,到了此刻,才體會到作為女人的艱難。要是她以前的性子,早就讓她們各自照顧自己的孩子,根本不會讓她們調換。可是今天這樣的情景,就是鐵石心腸,也不能不動容。


    小阿朗的媽媽說,她有兩個請求:第一要車站那女人告訴她自己的姓名和住地,以後兩個人每年都要和自己親生的孩子相見一次;第二是兩個孩子長大後,要結為夫妻,就不管是兒子女婿了,都是一樣親。那女人聽小阿朗的媽媽這樣一說,當即滿口答應,說自己叫李秀英,小名叫英子,和丈夫一起在漢北打工,丈夫在建築工地做泥瓦工,夫家姓黎,並把自己現在的詳細住地也說了。怕對方不好找,還說,從明年起,每年的中秋節都會帶孩子到這裏來等候。看小阿朗的媽媽似乎比自己要高貴一點,這叫李秀英的女人又說:‘大姐,我們既然都答應了,你就不能嫌棄我家裏窮。你放心,你的兒子我疼他還不及,絕對不會把他看外了,我當家的雖然是做苦力的,可早年也讀了些書,他一定會把這孩子教育成才。’


    小阿朗的媽媽苦笑一聲,說:‘我哪裏會嫌棄你們?我又好到哪裏去了?他也不管我們,我們就像是孤兒寡母,搞不好三餐不濟。但你放心,即使我自己不吃,你的女兒我也會好好養大。’李秀英又是一跪,說:‘大姐,你也是個苦命的女人,你的恩德我這輩子都不會忘記。’又對那師姐說,‘你幫我們接了生,是我們的大恩人。今天這事天知地知我們三個女人知,請你給我們作個見證,孩子們長大結婚的時候,也請你做媒人。’


    這師姐說:‘做個見證人可以,但我也不是本地人,以後怕再難相見。孩子們長大了,我不知道還在不在這世上,請我做媒人的事,暫時就不說了吧’。於是,就要她們兩個女人交換信物作為以後相認的憑證。這定娃娃親的信物,最好是兩個一樣的,表示成雙成對。可是,這節骨眼上,又沒有事先準備,到哪裏找兩個一模一樣的東西?這時候,大概天快要亮了,雨聲小了許多,一根白燭也已經快要燃盡,兩個孩子的哭聲就顯得清晰了。


    外麵的一個男人喊道:‘師姐,怎麽樣了?’那師姐說:‘還沒有,得等一會兒。’師弟這麽一喊,她想起師弟剛剛給自己送了一對碧玉簪子,倒是一模一樣,自己總歸也用不上的,便從口袋裏拿了出來,一個女人給了一支,這個見證人也算是做得有憑有據。


    兩個女人知道這東西貴重,更顯出她對兩個孩子的重視,都把簪子握在手裏對比了一番,兩支確實一模一樣,絲毫不差。李秀英在自己女兒臉上親了一下,含著淚把她抱到小阿朗的媽媽床頭。


    小阿朗的媽媽說:‘讓我再看一眼我生的孩子。’那師姐便把那個男嬰輕輕地抱過去,給她瞧了瞧,問道:‘你叫什麽名字?家住哪裏?’。小阿朗媽媽說:‘我叫郭潔儀,是廣華人,夫家……夫家姓什麽也不重要了,他也不要這個家了。’這女人長得秀氣一些,名字也起得大氣一些,不像是村姑農婦。


    這時,小阿朗又拉開了門簾,探頭探腦地進來了,直奔到媽媽的床前。他的媽媽含著淚讓這個見證人把孩子又換了過來,抱著那女嬰說:‘阿朗,你來看一下你的妹妹。’他的爸爸在門外焦急不堪地叫道:‘阿朗,阿朗!你去了哪裏?’可能孩子進來這裏,他並沒有看見。阿朗就拉著媽媽的手,要她走,不要躺在這裏。他的媽媽就起身,拖著剛生產的身體,牽了阿朗抱著女嬰出去了。


    那個師姐也跟了出去,看那個男人是不是還要堅持去清霞山。哪知,那個男人一看自己的女人抱了一個牽了一個出來,懷裏的嬰兒還在哭著,女人滿臉憔悴不堪,幾乎虛脫。他一個高大的漢子噗通一聲就跪在地上,左右開弓扇自己的嘴巴,說:‘潔儀,我錯了,我錯了!’郭潔儀側開臉,淚如雨下,也沒有力氣去牽她丈夫起來。


    那男人跪了一會,起來抱過她懷裏的嬰兒,眼裏露出無限的慈愛,在她粉色的小臉上聞了聞,說:‘從今以後,我一定好好照顧你們母子,不要你擔驚受怕,讓你們跟我過上好日子。’郭潔儀虛弱地說:‘是個女兒。’那男人說:‘隻要是我們的孩子,兒子女兒我都愛。我們現在兒女雙全了,你也是好好的,這是老天爺對我的厚愛。’


    那一對師姐弟看到這一對夫妻團圓,也是感動不已。師弟對他的徒弟說:‘我們師徒這輩子也隻能是有名無實了,你帶著老婆孩子迴去吧!’那男人轉過身,對著師父又是一跪,說;‘我既然已拜您為師,即使不能向您學藝,這輩子終歸是您的徒弟。以後,以後若有機緣……。’後麵的話終究沒有說出口。他的師父說;‘這些話就不要說啦!人的一生,要走許多的路,也要做許多的事情,對的,錯的,都要經曆。’那徒弟唏噓地說:‘那我這就走了,師父,您又怎麽打算?’他的師父笑著說:‘不管用什麽方式,我還是會把發揚武學這條路走下去。’


    天已經完全大亮,雨也停了,播音器也響了起來,播報著發往各省市的車次。這師徒二人互相告別,卻不見了那小阿朗。這師姐眼尖,看到他又溜進去了剛才那間休息室,便跟了進去。


    這孩子剛到床頭那麽高,一進去,就看到了李秀英床邊的那根簪子,小手就拿起來玩。李秀英怕他傷到自己,就去從他手上拿過來,沒想到這小孩子卻握得很緊。李秀英產後大出血,體虛力弱,竟然沒有拿下來。小阿朗手一晃,簪子一下子劃到了枕邊男嬰的手上。當時包裹他的毛巾已經散開,他的小手就露在外麵,這簪子劃在他粉嫩的右手臂上,立馬顯了一條深深的劃痕,流出鮮紅的血來。他一聲大哭,把李秀英嚇得不輕,生怕外麵他的生母聽見,連忙叫那師姐把小阿朗帶了出去。


    好在外麵人聲嘈雜,郭潔儀並沒有聽到孩子的哭聲,對著那休息室又望了一眼,再看了看懷中的女嬰,和丈夫孩子一起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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