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隨算是發現了,隻要提及救人,師父的心情就能好一些。


    佛祖很重要,但是糧食和糧種也很重要。


    天暖和了,就要開始耕種,這次法會得到的糧種能長出多少糧食?養活多少人?就算嚴隨這個孩子,也能將這筆賬算得明明白白。


    嚴隨拉著師父的一角僧袍:“過陣子師兄們就要下山去了。”


    百姓來借糧種,不是隨隨便便就給的,要僧人們下山去打聽情形。雖說糧種以後要收迴來,但也要交給真正需要的人。


    這就是為何謝大娘子會將糧種放在寺中。


    至少有一些人,會因為信奉佛祖,不會撒謊冒領糧種,這也是為何謝大娘子要在秋收後,除了拿迴糧種,還要收利。


    這樁事,師父質疑過謝大娘子,寺廟不該這樣做,明明說是施糧種,卻還要收利,與那些商賈和富紳有何區別?


    謝大娘子就與師父說了一句話:獲利的東西,能流到貧苦百姓手中?


    師父一下子就怔住了。


    不管是什麽東西,能獲利一成,或許還不會被人盯上,獲利兩成,會有人開始動手腳,獲利三成,會有人拉幫結派將此變成生計,三成以上,就不知道能做出什麽事了。


    大娘子也說了,若是今年寺中能保證有六成糧種能被貧苦百姓耕種,百姓靠著這些糧種確實日子好過了許多,明年就能降利。


    師父答應了。


    所以今年施糧種至關重要,寺中的師兄都要下山探明情形,再將糧種借出。不過嚴隨覺得,這次師父肯定會輸。


    智遠和尚點點頭:“過幾日就陸續動身,此行對他們也是曆練。”


    嚴隨道:“那我們是不是也快下山了?”


    智遠隻得應聲。


    謝施主將寶德寺安排的明明白白,寺中僧人下山監管糧種,他還要去查看各處做出的佛炭和泥爐。遇到謝施主,可能是他修行的必經之路。


    嚴隨很是歡喜:“咱們要不要去汴京?”


    智遠不禁一怔,他看向小徒弟,半晌伸出手戳了戳小徒弟的腦門兒。


    小徒弟是越來越野了,從前隻是偷偷溜下山,弄些齋飯迴來。現在每天一早就要去禦營的早晚市轉上一圈,迴來的時候帶來山下的消息,事無巨細地在都講給他聽。


    和尚本來要遠離世俗,可現在智遠覺得自己就住在世俗之中。


    嚴隨還會幫別人跑腿兒賺些銀錢。總會有人不想一大早起來前去市集,譬如有些人想吃李阿嬤大鍋裏熬煮飯食,但隻要去的稍晚一些,肯定就吃不到了。


    嚴隨可以提前一日收下那些人的定錢,第二天將飯食買來送去,然後賺幾文跑腿兒錢。別看賺的不多,但多跑幾趟就什麽都有了。


    寺門前有集市的時候,就更加看不到嚴隨的影子,肯定要等到集市散了才會迴到寺中。


    智遠不禁道:“頭發越來越長了。”


    嚴隨的頭發,比之前更黑更亮,看起來其實更像一個小道童。別說嚴隨不舍得剃掉,連智遠都動搖了。這麽個喜歡熱鬧的小徒弟,真的能一直在寺中修行?


    智遠再次歎息,他這個寶德寺,真是藏龍臥虎。有人在這裏看道經,有人在這裏私會,有人在這裏造屋,還有人一心要鑄金佛,以後還會不會來更多奇奇怪怪的人?


    剛想到這裏,就聽一個聲音從山門口傳來。


    “大師,我迴來了。”


    智遠唿吸一下子變得亂了幾分,忍不住一陣嗆咳。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是謝子紹。


    “大師。”謝子紹走得很快,自從來到寶德寺,他覺得自己精神好了許多,身子骨也強健了,若是每天再多跑幾趟,說不得都能去考武狀元。


    謝子紹覺得,這就是他與寶德寺的緣分。


    “施主好久不見。”


    其實根本沒多久,但智遠不這樣說,就怕……有人抓住他的話茬說個沒完。


    顯然還是沒能讓謝子紹滿意。


    謝子紹道:“大師見到我怎麽沒有從前歡喜?”


    智遠眼睛微微一抽,所以他從前有多歡喜?


    智遠隻得行佛禮:“阿彌陀佛,施主說笑了。”


    “我是與大師玩笑,”謝子紹道,“我知道大師見不著我,必然掛念,我這不是就迴來了嗎?”


    說的好有道理。


    智遠不想說話,嚴隨卻有許多問題:“聽說謝施主在重修瓷窯?”


    謝子紹應聲,他伸手比了比嚴隨的頭頂:“好幾日不見,個頭卻半點沒長,以後不會就這麽高了吧?”


    這人還是那麽的討厭。


    眼看著嚴隨氣得將臉鼓起來,謝子紹又伸手去捏他的麵頰:“不過肉倒是長了一些。”


    趁著嚴隨沒有氣成球,他立即掏出一包素點送過去:“剛出鍋的,還熱著呢。”


    有了吃的,嚴隨就什麽都忘記了。


    “我們是在重修瓷窯,等建好之後,再給寺中燒一窯佛瓷。”


    師徒兩個聽得這話,各有思量。


    嚴隨眨眨眼睛,他想問的可不是這個。他聽說謝家的石炭窯修的很大,謝家兩位施主這樣大張旗鼓的做事,肯定是有大買賣。


    智遠聽到“佛瓷”兩個字,立即想到法會,上一個法會的不速之客還在寺中,他不想這麽快就又再辦一場。這兄妹兩個簡直是將寶德寺當成了他們的道場。


    謝子紹接著道:“到時候賣的銀錢,全都捐給寺中做香火錢。”


    智遠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謝子紹接著道:“我這次來寺中,是幫十妹妹丈量土地的,等天暖和了,十妹妹買的那塊地也要派上用場。”


    智遠頗為警惕地試探:“謝施主不是要開荒、耕種嗎?”


    “那豈非浪費?”謝子紹道,“那塊地可以緊緊挨著寶德寺,再說山地如何好耕種,十妹妹有別的妙用。”


    智遠撚動佛珠的手不禁停下來:“敢問施主,那塊地要做些什麽?”


    謝子紹臉上露出笑容,片刻之後壓低聲音道:“佛曰,不可說。”


    眼看著大和尚目光變幻,謝子紹接著道:“總歸對寶德寺是一樁好事。”


    他就知道……


    智遠閉上眼睛默默念經,謝施主沒有要賣佛瓷的銀錢,並不是真的不在意那些銀錢,而是她有別的法子賺的更多。


    法會當日,佛光出現,這道佛光終究是為她亮起來的。


    寶德寺有了名聲,她也就能因此賺更多銀錢。


    “十妹妹買的地太大,一時半刻也很難修完,”謝子紹道,“我們先將圍牆壘起來。”


    說到這裏,謝子紹頓了頓:“大師,你知曉圍牆前麵有些什麽嗎?”


    智遠知曉自己不該去理會謝子紹。


    但顯然,他依舊難掩好奇:“是什麽?”


    謝子紹伸手比了比:“陶山,一座陶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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