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十五黎明,雞尚未叫,月光冷冷的凝視著身下這片寧靜的土地,冬夜漫長,此時正是人們睡意正酣的時候。突然,大地開始顫抖,猶如地龍將要翻身,轟隆聲驚醒了沉睡的汴州城,一切都來的那麽突兀。


    地震了?這是梅闌的第一反應,很快他就驚醒過來,不對,這不是地震,是大軍的馬蹄聲,是誰?趙將軍還是草原的狼群?他裹著棉袍衝出房門,站在小院中聽著外麵的響動。


    汴州人大抵是被嚇懵了的緣故,過了半晌才反應過來,一時間整座城市慌了,到處都是驚叫哭喊聲。梅闌拉開院門,就見外麵不斷有人瘋跑而過,從城北湧向城南門口,梅闌一把扯住一個跑的較慢的胖中年,手掌甚至能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為何如此驚慌,究竟出了何事?”


    胖中年驚慌的甩著胳膊,卻沒能將梅闌甩開,急的大吼,“快撒手,蠻子要進城了。”等梅闌一撤手,胖中年便跌跌撞撞的向前跑去,梅闌匆忙跑了迴去,見其他人已經等在院裏,急聲大吼,“快走,蠻子要進來了。”


    蠻人來了?眾人一下慌了神兒,幾個年輕弟子衝進房門,很快就提著家夥什兒跑了出來。十來人剛跑出院門,就見大量人流從南門處折返逃竄,急促的馬蹄聲從他們身後響起,喊殺聲、慘叫聲不斷從那裏傳來。街道上驚慌失措的人流擁擠碰撞,有幾個膽小的腳軟倒地,竟然被活活的踩死,人們哪顧得腳下的慘叫聲,像一隻隻無頭蒼蠅一般四處亂竄。


    “迴去!”梅闌低吼一聲,將眾人推扯進梅園,急忙關上大門。


    老六身子一軟,一屁股坐倒在地,驚恐的看著梅闌,“師父,這可如何是好?”


    梅闌靠著土牆,兩眼失神的望著院門,“跑不了了,蠻人要封城了。”


    黎明前的黑暗很快降臨,眾人就這樣跌坐在地上,似乎忘記了這冬日的寒冷,街道上依舊有人哭喊,馬蹄聲過後,留下一串癲狂的笑聲,外麵的世界變的安靜下來。


    天終於亮了,人們瑟瑟發抖的等待著命運的宣判。


    門外響起了銅鑼聲,接著幾聲蹩腳的漢語傳來,“所有人都聽好了,將軍有令,各家將糧食堆放在門口,膽敢有私藏者,格殺勿論...”


    等蠻子隊伍過去,梅闌站在門口吩咐,“老四,帶你師弟去將倉房裏的糧食全都搬出來,馬匹也趕去門前拴著,老二,你跟我進來。”


    梅闌在汴州一共留下三個弟子,老二曹永柱,人老實巴交的,沒什麽唱戲的天賦勉強充個詞兒少的老旦;老四包銀山,長的憨厚壯實,算是中規中矩;老六安寧,年近二十,身材卻瘦小的像個猴子,唱的是武醜,大概是梅長青眾弟子裏最不讓他省心的一個了,少年時犯了錯,怕梅闌打他,硬生生的在水井裏躲了一整天,直到餓的頂不住了才爬了出來,結果被梅闌抽的半個月下不了床,年長些倒也收了心。


    聽到梅闌的吩咐,包銀山便拉起一旁瘦小的安寧去搬運糧食,曹永柱跟著梅闌進門,梅闌將門關上,從床底下摸出幾錠銀子遞到他手裏,悄聲道:“你拿著這銀子,再去廚房取幾塊幹餅,將它們包上油紙丟進後院的井裏,別讓人看見。”


    曹永柱人老實,向來對梅闌言聽計從,當下也沒問什麽,便下去準備去了。


    待把糧食銀錢擺放在門口,眾人就圍坐在屋裏等著,一隊隊蠻兵開始挨家挨戶的搜糧了,大多人家滴米未留,隻是偷偷的藏了些銀錢,但依舊有人藏了糧食,多是些窮人,糧食就是他們的命根兒,沒了糧也活不下去,橫豎都是死,挨刀子總比餓死來的痛快些,下場可想而知。


    梅園的門被直接踹開,一隊兇橫的蠻兵魚貫而入,手裏拎著明晃晃的刀子,大抵是剛殺過人,上麵還沾著血,一個披頭散發身穿漢袍的老窮酸屁顛顛的跟了進來,王酸儒?梅闌詫異的看了他一眼,讀書人的骨氣呢?


    領頭的蠻子嘰哩哇啦了幾聲,指了指王酸儒,王酸儒立馬挺直了身子上前,耀武耀威的指著梅闌,“吆,這不是梅老板嘛,蠻大人剛問你們,有沒有私藏?”


    梅闌指了指門口堆著的東西,“園子裏的錢、糧、馬匹都在那兒了,不信你可以叫你這些祖宗去搜。”


    王酸儒臉色難看的瞪了眼梅闌,卻沒跟他計較,彎著腰對著蠻頭子嘰哩哇啦的說了幾句,蠻頭子掃了眼眾人,揮了揮手,身後幾個蠻兵就衝了進去,一陣兒劈裏啪啦的打砸後,幾個蠻兵拿著十幾件兵器走了出來,外麵的士卒瞬間舉起了武器,梅闌心道不好,自己怎麽忘了這茬,暗中向幾人使了個眼色,打算情況不對就拚死殺出去逃命。


    好在王酸儒不知道跟蠻頭子說了什麽,蠻頭子饒有興趣的打量了幾眼眾人,揮手讓部下收起了武器,梅闌等人這才鬆了口氣。


    蠻兵將東西搬上馬車走了,臨走前,王酸儒臉色複雜的看著梅闌,丟下句“晚上待在院裏別亂跑”,就跟著走了。


    關了院門,也不敢生火,一群人就這麽圍坐著發呆,梅闌腦子裏盤算著王酸儒方才的舉動,有些看不清他究竟是何用意,剛進門時的嘲弄,隨後又拉了眾人一把,臨了那句不著痕跡的話也有些奇怪,就眼下這光景,誰還敢出門,那不是純粹的找死嗎?可他卻安頓自己別亂跑,尤其是在前麵加了個晚上,想了半天,梅闌也沒想出個所以然來,幹脆將他拋在腦後,跟眾人小聲商議起當下要麵對的情況。


    “眼下不清楚蠻人究竟有何打算,若隻是劫掠,那還有活的希望,若是屠城,大家怕是就要早做打算了,不論結局如何,我們當中必須要有人活下去,活著去錢塘。”


    眾人點了點頭,都默不作聲,梅闌見狀心底裏難過的緊,悲聲道,“是我對不起你們,如果當時我帶著你們跟著晚娘她們一起南下,就不會有今日之危了。”


    洪老拍著他的肩膀安慰,“別瞎想,大家都不怪你,誰能料想到會出現眼下這種情況呢?梅園是大家夥的家,但有一分希望,我們都不舍得離開。我們幾個老家夥都老了,勞苦了大半輩子了,臨了能梅園裏享了幾年清福,也算活值當了。早前我們幾個都商議好了,若有一絲的逃命機會,你就帶著三個孩子們走,別管我們,我們都跑不動了,拖著也是個累贅,搞不好都得死在這裏。我們一輩子無兒無女的,祖宗手藝也傳下去了,也沒啥好牽絆的,死在梅園裏,也總算叫不得孤魂野鬼,趕明兒天下太平了,你再領孩子們迴來上兩炷香,我們就算是心滿意足了。”


    梅闌眼角有些濕潤,強打起笑容,輕聲道:“您老別瞎說,我這不過是在做最壞的打算,指不定蠻子得了錢糧明早就退去了。”


    眾人跟著傻笑幾聲,笑聲有些牽強,其實大家夥心裏都清楚,蠻人是什麽?那就是群吃人不吐骨頭的野獸,豈能就那麽輕易的走了?


    在汴州人戰戰兢兢的等待中,夜幕來臨,糧食沒了,好在廚房還有不少幹餅,眾人都沒有食欲,就著冰冷的井水簡單的分食了幾塊,便坐在黑暗中靜靜的發呆。


    “噔噔噔!”


    門外突然響起了輕微的敲門聲,屋裏沒有點燈,外麵的月光格外冷清,在這個充滿死寂的夜裏,這幾聲突兀的敲門聲略顯得有些詭異。


    “誰?”閉目中的梅闌睜開眼輕喝一聲,目光死死的盯著門口,半晌,見門外似乎沒有迴應,幾人便沒去理會,不想敲門聲卻又再次響起。


    梅闌皺了下眉頭起身,打算前去開門,卻被曹永柱一把拉住,“我去吧師父。”梅闌搖了搖頭,輕拍著他的手背,示意他無妨,便拉開屋門走了出去,三個弟子不放心,便也跟了上去。


    透過門縫,隱隱能看見外麵站著一道黑影,梅闌深吸一口氣,猛的將門拉開,一刹那間愣在那裏,“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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