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往東去,越見荒蕪,正是金秋好時節,卻無幾處慶豐年。路中可見舉族遷徙而驚魂不定者,也有寡母幼子相依而驚慌失措者;沿途村落中則有戀棧故土拒不離去之老者,亦有倚門望夫而不舍離去之婦孺,無一不叫人喉間發緊,心頭酸澀。


    然臨近滄州,更是淒楚,放眼望去:昔時千裏沃野盡數化為焦土,舊時嫋嫋炊煙皆更迭為烽火;墳塚處處皆是草草而就,血汙片片恰如暗夜不退;昏鴉繞枯木,野犬吠殘垣。大好山河破碎如斯,虜騎**慘狀如斯,怎不叫人觸目驚心?怎不叫人痛徹心扉?


    軍列中有人按捺不住跌落淚滴;有人嗬斥道:男兒報國以血、以汗,動輒哭泣則與女兒何異?自己卻仰首向天以止淚流;有人受不住風中血腥之氣,嘔吐不止,卻依然隨軍向前。不知何時,無衣之歌嘹亮而起,一聲更比一聲高。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


    豈曰無衣?與子同澤。王於興師,修我矛戟。與子偕作。


    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


    誰人不知千古艱難惟一死?然國之興亡匹夫有責,國將傾覆家之安在?


    誰人不知死去原是萬事空?然納降稱臣非是華夏所為。男兒膝下有黃金,猶可敬拜天地君親師,然神州風骨傲然豈能屈膝?


    誰人不知一將功成萬骨枯,寂寂孤魂無人記?但人生自古誰無死,自要留取丹心照汗青。即或淹沒神州千年長河中,必有天地山河與我一同。


    誰人不知父母倚杖盼子歸,妻兒倚門盼己還?但若是人人怯懦不前,父母妻兒必將成異族階下之囚虜。若是人人苟且唯求私利,神州早已不知所在。


    再無一人暗自泣下,再無一人獨自傷神。聽: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看:神州男兒,同仇敵愾。則必是:其心一同,固若堅石;其心一同,利逾鋒刃。


    至此,初陽豁然開朗:土性溫厚篤實,於稼穡是為根本,於神州是為基石,不偏不倚平和中正無傾覆之虞,可為萬物守護。金性剛強無迴,無物不破,無堅不摧,雖百死而不悔,雖易折而不棄。因有守護之心而生奮勇激進之心,因有血脈親情而生勇往直前之情,自能克敵製勝、摧枯拉朽,土能生金原在於此。


    若是血脈是為種粒,得師長循循善誘之力而生,見和風徐徐之春,經熱血蓬勃之夏,必有碩果累累之秋。循道而行,有豐收之喜,有臨冬之悲,卻更有一往無前之堅銳鋒利、慷慨赴死之勇決肅殺,此方是金之要義。


    故此初陽得見有人流落太陽之地猶自籌謀數百年,不惜生死亦要叩關歸鄉;有人不計生死踴躍從軍,欲要馬革裹屍而還,隻求還神州河清海晏、時和歲豐;有人從容老去,見兒孫有成,淵源不斷,含笑而去亦無一分遺憾。


    紫府世界因情而動,則秋風更見蕭瑟,秋雨更添淒淒,秋霜更多清冷,秋葉決絕離枝,秋實自然而落。秋實跌落,或是掩埋土中,或是滾落他處,或是沉於水底,或是攀附岸邊,各歸其處,各得其所唯待冬去春來時。


    激昂聲中,滄州已然在眼前。入得城中,初陽再不願多生耽擱,得一兵士引路便自與舜英英娘往醫營而去。章侯自有軍命在身,豈能因私廢公,唯有分道而行。


    醫中檢校官見新來醫者乃是女兒身,不免啞然。側旁更有一郎中愕然相問道:“若此等嬌怯女兒豈可行醫用藥?莫不是人人自以為可成女國手?”


    初陽抿嘴一笑,躬身一禮道:“吉州江初陽見過諸位前輩。我等雖是女兒身,倒也略通醫術,正可一盡綿薄之力。”


    檢校官眉梢一動,啞然成訝然:“江初陽?莫非真是女國手親至?隻是已有數年未曾聽聞你於神州走動,今日怎生到此?”


    “潯州前輩多有溢美之詞,我見識尚且不足,何敢自稱國手?唯有施針用藥勉強可得稱許罷了。”初陽麵無驕色,不卑不亢,不倨不傲,令人多有親近之心,“數年遊曆在外欲要增廣見聞,甫一歸來卻聽聞葦原禍亂神州,如此情形又怎能不親來效力?”


    眾郎中聞言皆是頻頻點頭,頗有讚同之意。初陽乘勢說道:“戰事緊急,傷情危急,不如我先往醫營中檢視一番,若有疑難之處還請諸位前輩多多指點。”


    “如此也好。早聞女國手用針如神,用藥大膽,今日正好開開眼界。”檢校官一語定音,率先領路而行。醫營排布甚是嚴禁,疫病、傷患各有隔離,傷情依輕重緩急再予以細分,藥餌亦頗為齊全。


    初陽三人從未見得這許多重傷之人,有失卻雙目再難複明者,又有失卻手足而致殘缺者,其成因各不相同,刀傷、箭傷、灼傷皆而有之。


    若此等傷者或是自暴自棄,或是木然無語,或是嘶叫不息,或是哀哀不絕,見者如為重錘所擊打,難受至極。舜英見狀亦不免掩麵而泣,更遑論英娘。唯有初陽收斂心思,細細探查,不敢有絲毫疏漏。檢校官也不覺暗自稱許,以為名實相符,堪為良醫。


    將舊日所用之方略作推敲後,初陽將自己所欲要刪減增添之處和盤托出,並將其中君臣佐使之理一一道明,左右聞者無不歎服。淤血之人,初陽顧不得其他當即便以三棱針為引,以真元為線,將其緩緩導出,以解部分傷痛。


    正診斷之時,城外嘶殺聲又起,初陽雖不能親見亦知賊寇又要大舉攻城,心中隱隱作痛:空負一身道術,不能驅逐葦原賊人,空以醫術又能救得幾人?若有一人不停推波助瀾道:以我今日之能,集五行之力必能所向披靡,重拾舊河山,再展神州之威。此言續續不停,初陽卻已呆愣當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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