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兒有淚不輕彈,隻因未到傷心處;男兒膝下有黃金,隻因未至傷懷時。男子嚎啕放哭,眼見得已是情殤至極。隻是當此家破族微之際,他人慰藉勸解都是徒勞,初陽英娘深知其理,唯以放任而不以規勸。


    遇挫久黯然,何以臨陣逃?若是此男子一味沉溺於悲苦中自憐自艾難堪大任,勸誡已是無益;若是此男子將悲傷之情都化作淚珠拋灑而去,無須多言其後亦必能振作。故此初陽隻略略駐足便與英娘轉身往方才所製青年男子處而去。唯有小狐未曾得見有男兒忘情如此,無狀若此,歪著頭蹲坐以視。


    “心魅手段越發高明,深知凡人之體不勝魔氣侵蝕,居然僅以魔念為種便能將人之所欲催生到極致。”初陽為其中一人把脈後搖頭惋歎道,“隻怕是身死而無憾,以為直驅極樂之處。”


    “可還有救?”英娘輕聲問道。


    “若是一一將魔念祛除,隻怕後者時機有所耽擱。若是一並救治,卻又非我一力所能承擔。”初陽一時難有雙全之法,而麵有難色。


    “一並救治,其難在何處?”


    “難在此眾人心中滿是**魔念卻不能如雪姬般通透自行將其一一湮滅,而若要將其欲念盡數引出又怕稍有不慎則有漏網之魚。”初陽緩緩道來雖急而不亂,“有了,若能如雪姬一般將眾人魔念全數引入自身而化解,此難自是迎刃而解。”


    “莫如初陽放手施為,而我自當盡閱人心。”英娘直言請命道,“歸家之時,我殺心再起即可見道心猶未穩固,魔念紛擾雖是危機卻也是生機。我當以此為刀石,重利鋒芒。”


    初陽欲要相勸,卻又聽得英娘說道:“我心已決,毋須多勸。何況若然異動,同心訣援手可也。”言盡於此,心意皆知。


    四周楊柳依依而起,千絲萬條以為屏障,若是有異物相近柳條又能縱橫交錯相接成網將其阻攔。而眾人全身卻是細流織網,川流不息,由初陽起而至英娘止。如此一來,初陽神識豈止是一分而十,隻怕是百分千分之用,不能稍有差錯。


    初陽如此,英娘也凝神抱守以候魔念。眾人欲念匯集一處卷起重重波濤挾萬鈞之勢衝擊而來,一浪更比一浪高,不將你心中所思所想擊碎擊垮決不罷休。或是如海中孤島獨守堅持,或將如殘紅落葉隨波逐流,此事無關旁人隻能由己。


    隻見英娘臉上時見羞澀乃是一派小兒女模樣,別有一番旖旎,不知是否迴想起舊日初識柔情;時見神采飛揚,喃喃自語,許是憶起當年初結恩義;又見咬牙切齒,咒怨連連,必是難忘冷宮無情頓失親族。


    喜怒哀樂有如走馬燈一般變幻不定,一生沉沉浮浮起起落落久遠一世又急速一瞬,問君可能有勇氣去承擔。英娘麵色陰晴不定反反複複,又是否在期待最後的迸發?初陽也知情字難為,若是英娘有一念差池,便是墮入魔道;若是自己出手相護,英娘便是落了下乘。惟願英娘心中信念不倒心燈不滅,方能獨立於驚濤駭浪而成英娘之道。


    醞釀許久,英娘身上居然有魔影隱隱綽綽,似乎又有化魔之態。初陽一見之下心中大驚正要以同心訣助之,卻見一輪皓月由其心間冉冉而出,清輝頓時遍布於屋內。


    朗月之下恍如白晝,試問魔影又將何處存身?皎潔明澈中無雜物,試問私欲又將何來何往?月華如水則見英娘心神開闊舒暢,心魔盡去。月光如水無聲滋潤那滿地瀕死之人,任其安然入眠。而月色如水更將那招魂幡汙穢之力化作虛無,所拘之陰靈得之撫慰全數得脫。


    明月垂柳清風拂麵,怎不叫人心曠神怡?初陽英娘正留戀此意境中,卻聽得有人跪倒叩頭之聲,想來應是方才男子心情稍有平複後所為。明月為之所驚隱沒不見,楊柳也為初陽所收起,霎那間又換了天地。


    “原來是李遠誌我錯眼不識,將惡魔誤認作仙人,反將仙長認作凡夫。李家村得二位相救,此恩沒齒不忘。”話畢男子又是重重三叩首,起時額間已微微有血痕。


    英娘不忍,遙遙一扶將男子攙起。初陽微微歎了一聲道:“仙人也罷,凡夫也罷,隻不過都是你心動而已。若是你經此一事能知何為人字,方才不負這滿村全心托付之人。”李遠誌滿是愧色,默默點頭稱是。


    初陽又開口說道:“雖則婦孺老幼皆不得救,不過魂魄安好重歸輪迴;而這屋中青年得月華之力均已無恙,這也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不過我有數個問題你須要仔細對答。”


    “仙長有疑,遠誌無不作答。”男子躬身又是一禮。


    “你且將為禍之人樣貌細細說來,還有此事前因後果也一並詳敘。”初陽想了想問道。


    男子此時已是漸漸冷靜,開始有條不紊的講述事情的來龍去脈。原來李家村近十數年不知何故,人丁日漸稀少,而災禍不斷又致使門戶日益凋零,因而傳言四起流言不斷。李遠誌身為裏正自是憂心忡忡,然則不知其故唯有束手。


    兩年前,有一道人自稱是清武山蒯通飄然而至,隻說李家村禍起天運非人力可改。李遠誌本是將信將疑,卻怎知道人神通廣大引動星雲垂落有如神跡,頓叫滿村人俯首叩拜不休。自此道人在此傳心法論神道,得村民日日頂禮夜夜膜拜,往往賜下金銀寶物無數,此舉更讓全村人趨之若鶩。


    自此凡是道人之言村民無不奉為經綸法旨,道人告誡村民將此事秘而不宣村民便守口如瓶;道人繪出圖紙要求將祠堂翻新村民便遍出資財將其重修,道人與村民身上種下所謂神念村民更是求之不得,終於釀成這滅族之禍。


    說到此處,李遠誌又是泣不成聲。初陽卻有些詫異:“既然人人皆被種下魔念,為何獨獨你不曾發作?而蒯通人又何在?”


    “不敢隱瞞仙長,蒯通前幾日托故往南而去,臨去之時囑咐我堅守魂幡一刻不能離手,莫不是魂幡之效?”李遠誌自家也不知其中原委,隻能勉強猜測,“對了,那道人還要我轉告一人說正己身易為,正天下可能?”


    “正己身易為,正天下可能?此話好似挑釁之語。”小狐突然插話問道,“難不成那人名喚江初陽?”


    “正是。仙長果然神通廣大,連身邊異獸亦能預知未來。”李遠誌訝異不已。


    初陽聞言苦笑不休,居然起因在此,若是說禍因在己又不能甘願,若說於己無關又何能忍心?唯有將心魅渡化方能解此厄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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