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醫院迴來,張浩不免一陣唏噓,也不知道該說因禍得福還是說福禍相依。


    經過檢查,他的脊椎竟然複位了。雖然腰間不時傳來一陣陣撕裂般的疼痛,但是他的身體明顯輕快了許多。


    想起主治醫生那瞠目結舌的樣子,他就忍不住笑了出來,這事兒實在是太過匪夷所思了。


    “阿浩,你這段時間可不能隨便亂動了。”


    “知道。”


    他點了點頭,緊接著又歎起氣來,問道:“腦門,你的病怎麽樣了?”


    “嗨,死不了,”大腦門苦笑了一聲,眼中充滿了落寞。


    張浩追問道:“到底什麽情況?還能治好嗎?”


    “精索靜脈曲張,醫生說要開刀,但是、”大腦門露出一臉為難的樣子,明顯是有什麽難以啟齒的隱情。


    張浩有些不高興,沉著臉說道:“咱倆之間還有什麽不能說的嗎?”


    “阿浩,”大腦門咬著嘴唇,掙紮了一會兒,才說道:“怎麽說啊?”


    “你怎麽想的就怎麽說唄,”張浩瞪著眼,替這個兄弟一陣著急。


    “我想去教導隊啊,這個月可能就要進行考核了。”


    張浩不禁愣在當場,過了好一會兒才說道:“你要去教導隊?你準備轉士官了?”


    “嗯!”大腦門認真的點了點頭,“我想試試,連隊越來越沒意思了。”


    聽到這話,張浩不禁一愣,疑惑的問道:“怎麽說?”


    “你覺得連隊還有意思嗎?指導員要調走了,連長也要調走了,今年那些老班長們都到了退役的年紀了。


    其實,去年曹排調走的時候,我就覺得連隊越來越沒意思了。”


    張浩的神色不禁一黯,無論是連長、指導員,還是曹排、阿魯等人,他們的個人魅力真的影響了很多的官兵。


    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當兵的頭子都沒了,也確實沒什麽意思。


    沉默了一會兒,張浩十分擔憂的說道:“腦門,就算是你通過了教導隊的考核,還要在教導隊呆上五個月呢,你覺得你的身體還能夠撐到那會兒嗎?”


    “我也不知道,”大腦門搖了搖頭,他們都很清楚,教導隊的訓練難度和壓力要比連隊大得多,到時候能不能堅持下來還是一個問題。


    “腦門,要不然這個月就把手術做了吧!”


    “不行啊,”大腦門苦笑著搖了搖頭,指著褲襠說道:“要切蛋蛋,到時候根本就沒時間讓我恢複到巔峰狀態。”


    可不是,全連同一批兵當中隻有六七個去教導隊的名額,但是想要留隊的人卻有遠遠超過這個數量,到時候注定是一場你爭我奪的激烈角逐。


    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大腦門突然笑著說道:“沒事,阿浩,你別想那麽多了,到時候大不了就退伍唄。”


    張浩搖了搖頭,說道:“腦門,我必須幫你。”


    “怎麽幫?”


    “我也不知道,”張浩苦笑著搖了搖頭,感歎道:“要是有機會立功就好了!”


    “哈哈,”大腦門突然笑了起來,拍著他的肩膀說道:“阿浩,立功哪有那麽容易啊?


    咱們連隊出了一個你和一個閆大鵬,已經占了兩個名額了,剩下的名額、哎!”


    “別歎氣啊,這還有大半年的時間呢,說不定你就有機會立功受獎呢?”


    “你以為是電視劇啊,說立功就立功,除非咱們有機會去參加軍區演習,到時候我也拿著個狙擊步槍一槍把副司令員幹掉,肯定能給我一個二等功。”


    張浩調侃道:“電視裏都是這麽演的,對吧?”


    兩個人全都笑了起來,隻是那笑容中充滿了苦澀的味道。


    “張浩!張浩!”


    “到!”張浩急忙應了一聲。


    楊陽從外麵跑了進來,說道:“張浩,趕緊跟我下去一趟。”


    “幹嘛呀?”他疑惑的問了一句,同時拿起雙拐站了起來。


    “好事兒唄,”楊陽笑了笑,催促道:“趕緊跟我走吧。”


    “什麽好事兒啊?你楊大班長連喊我名字都這麽生疏了!”張浩翻了翻白眼,故意試探了一下對方。


    楊陽苦笑一聲,伸手把他扶住,說道:“別,你是我哥,你張大排長不是打我臉嗎?”


    “行了,別貧了,有什麽小道消息,跟我透露一下啊。”


    “好事兒,保送名單出來了。”


    張浩的眼前一亮,笑著拍了拍楊陽的胳膊,說道:“謝了,等命令下來了,我請客,到時候一定要來。”


    “一定,一定!”楊陽立刻露出了燦爛的笑容,扶著他緩緩地走下了樓梯,還不忘叮囑道:“小心點啊,哥,小心腳滑。”


    很快,兩個人就走到了值班室,楊陽直接把張浩給帶進了屋裏。


    “指導員,張浩來了。”


    “指導員好!”張浩笑著問候了一聲,緊接著問道:“指導員,您迴來了?”


    “嗯,”指導員坐在椅子上點了點頭,打量了他一會兒,才開口說道:“你小子啊,哼哼,真沒想到你能提幹。”


    “這都是指導員教育的好、”


    “扯淡!”指導員笑罵一聲,做出一副抬腿踹人的樣子,“你別跟我扯那些沒用的,這次能夠提幹完全是你個人努力的成果。


    今年保送軍校的名額,咱們團就你一個人,我就是負責通知你一聲。”


    “是!”張浩收起臉上的笑容,整個人都變得嚴肅了許多。


    “最近身體怎麽樣了?”


    “嘿嘿,”他傻笑兩聲,說道:“因禍得福,脊椎複位了,再養一段時間就能夠康複了。”


    “好啊!”指導員感慨一聲,緊接著說道:“爭取早點康複,到時候考核就沒有問題了。”


    “是!”


    這時候,張鬆突然拖著兩隻大皮箱走了進來,說道:“指導員,收拾好了。”


    張浩看到以後不禁一愣,緊接著臉色大變,問道:“指導員,您這是?”


    “嗬~,”指導員輕笑一聲,說道:“天下沒有不散的宴席,都說鐵打的營盤流水的兵,我也得離開了。”


    “指導員——!”張浩大叫一聲,眼眶裏頓時蒙上了一層厚厚的水霧。


    “把你的貓尿給我收迴去!”指導員最是看不慣娘們唧唧的樣子,臉色立刻就沉了下來。


    張浩緊咬著嘴唇,說道:“指導員,為什麽走的這麽匆忙啊?”


    “我休完假了,也該到團裏報道了。”


    “這次提到團裏,是什麽工作?”


    “團宣傳股股長,”指導員的臉上帶著喜悅的笑容,從正連提到副營,他邁出了關鍵的一步。


    等再過兩年,上尉轉少校,就步入了中級軍官的行列,到時候家屬也能夠跟著隨軍了。


    張鬆突然說道:“指導員,我去集合部隊吧?”


    指導員愣了一下,還沒開口,就聽張浩說道:“對對對,班長,你快點去,必須集合部隊。”


    他說的有些語無倫次,不過,在場的幾個人倒也能夠明白他的意思。


    指導員,絕對不能就這麽悄無聲息的離開。


    “嘟嘟嘟嘟——!”


    “所有人員,俱樂部集合!”


    集合的哨聲響起,緊接著樓上樓下傳來一陣轟隆隆的腳步聲。


    張浩試探著問道:“指導員,你這次迴來就是為了給我帶著個通知嗎?”


    指導員笑了笑,拍著他的肩膀,說道:“正好趕上了,就跟你說一聲。”


    張浩的神色黯然,沒想到剛才還在嘴邊的話這麽快就變成了現實。


    “別想那麽多,我隻是調到了團裏,等以後有的是機會見麵。”


    “是!”張浩點了點頭,卻沒有再接話。


    片刻之後,張浩和指導員一前一後的走進了俱樂部,原本喧囂的隊伍瞬間變得安靜了下來。


    張浩拄著雙拐站在人群中,引起了許多人的震驚,不過,這都不重要了。


    “全體都有,稍息,立正!”


    “指導員同誌,全連官兵集合完畢,請您指示!”


    “稍息!”指導員敬了一個軍禮,張浩的眼淚當場就流了下來,這可能是指導員最後一次對他們敬禮了。


    “講一下!”指導員掃視了一圈在場的官兵們,笑著說道:“該怎麽說啊?你們可能都已經知道了。


    我要調走了,調到了團裏的宣傳股,以後你們要是去團裏可能還會見到我,到時候可別說不認識我啊!”


    屋裏的氣氛十分壓抑,許多老兵都藏在人群中悄悄地擦起了眼角。


    指導員笑容更加苦澀了,隱約還帶著一絲抽噎的聲音,“我都不知道該說什麽了,真的,原本我想著直接就走了。”


    “指導員!”老耿突然站了出來,強擠出一絲笑容,說道:“升職是好事兒,就該讓大家一起高興高興。


    來,我打個頭,大家跟我說,祝:指導員,步步高升!”


    “祝:指導員,步步高升!”


    很多人都在哭,一遍一遍的喊著單調的話,“祝:指導員,步步高升!”


    “謝謝!謝謝你們!我謝謝諸位兄弟!”


    指導員哭著大喊了幾聲,抬手用袖子擦了擦眼淚,轉身就往門口的方向走,他實在是呆不下去了。


    “送,指導員!”


    “指導員,一路順風!”


    “一排,向右轉!


    二排,向右轉!


    四排,向右轉!”


    排長們帶著各排的官兵,排著整齊的隊伍,跟著指導員走出了俱樂部,張鬆提著指導員的行李從值班室走出來,老耿和阿魯衝上去奪到了手裏,卻一句話都沒有說。


    指導員用力搓了搓臉,帶著滿臉淚痕快步走下了樓梯。


    張浩拄著雙拐跟了上去,卻跟不上隊伍,急忙喊道:“侯班長,抬我下去!”


    老侯立刻帶著大腦門和凱凱把他抬了起來,這才跟上了大部隊。


    連隊門口,官兵們像往常一樣集合,就聽黃寧喊道:“指導員同誌,全連官兵集合完畢,請您檢閱!”


    指導員站在台階上,強忍著眼淚,喊起了口號:“稍息,立正!”


    兵,還是那群兵,一點都沒有變。


    指導員昂首挺胸,從四排走到一排,就聽黃寧再次喊道:“指導員,一路順風!”


    老耿和阿魯把皮箱放進了迷彩小王八的後備箱裏,指導員打開車門就鑽了進去,再也沒有扭頭看上一眼他的隊伍。


    寒風唿嘯,迷彩小王八帶著指導員漸漸消失在了眾人的視線裏;連隊門口,全連官兵迎風而立,依舊在驕傲的舉著自己的右臂。


    他們敬愛的指導員,終究還是走了。


    良久之後,黃寧帶頭放下了右手,命令道:“部隊解散,帶迴室內操課。”


    於是,官兵們陸續散去。


    張浩愁眉苦臉的跟在隊伍後麵,準備上樓的時候,黃寧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說道:“算你小子還有點良心,以後好好幹吧。”


    張浩不解其意,疑惑的看著黃寧,卻沒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


    很多年後,他才偶然得知,當年他受傷之後,是指導員頂著巨大的壓力讓他多次離隊治療,在他行動不便的那段日子裏,也是指導員為他多方奔走,才讓他有了安逸的生活。


    當初他出門看病,那些打車的車費都是指導員自己掏錢包給他報銷的。那時候,他的津貼是360,都不夠醫院來往一次的車費;指導員的工資是4800,卻上有老,下有小,要養著全家。


    得知這個消息的那晚,張浩喝了很多很多酒,那是他當兵那麽多年第二次喝酒,也是喝的最多的一次。


    人家說借酒消愁愁更愁,他卻隻是想要喝醉一次,希望能夠想起當年的指導員。


    ——


    指導員走了,連隊的工作還要繼續。


    副連長的腿逐漸痊愈,這段時間都開始做力量訓練了,著實讓張浩羨慕了一陣兒。


    每天下午,張浩都會出現在活動室,利用綜合訓練器上鍛煉上肢力量。


    用連長的話來說,上肢不行就練下肢,下肢不行就練上肢,總之人不能閑著。


    活動室裏的人不多,就張浩和副連長,有時候會加上大腦門和阿魯,當然,有了阿魯就會有小蛋蛋。


    張浩練上肢力量,副連長練習下肢力量,阿魯和小蛋蛋在台球桌上打球。


    “咿咿呀呀”的純真叫聲讓人忍俊不禁的同時,身心也會跟著放鬆下來,為此,張浩特地給小蛋蛋買過一些水果和零食,引得阿魯一陣苦笑不已。


    副連長看著小蛋蛋一陣發呆,就聽阿魯調侃道:“你也跟嫂子生一個唄,要不然生倆也行啊。”


    “嗬~!”副連長苦笑著搖頭,“哪有那麽簡單啊!”


    張浩在旁邊歎氣,知道他的心裏充滿了不甘,卻不知道該怎麽辦才能讓他脫離苦海。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一起扛過槍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羽林衛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羽林衛並收藏一起扛過槍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