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枕浪巨子!”


    “存亡之決!”


    “堂主是說……昌平君!”


    掃著朱家魚鉤上的大魚落入魚簍,巨子姬水輕道,些許往事劃過心間,進而……應下。


    昌平君!


    路枕浪巨子和自己提過此人。


    而且,對於此人,自己也不陌生,昌平君……他是楚國純正王族的血脈傳人。


    楚國先考烈王質子於秦的時候,和秦國昭襄王之女姻親,誕下一子,便是熊啟。


    而後因功勞,加上楚國血脈之力,封為昌平君,文信候呂不韋身死之後,更是為秦國相邦。


    一直到秦國攻打楚國之前,都是秦國相邦,為嬴政攻滅諸國立下甚大功勞。


    不曾想,秦國攻楚之時,昌平君叛秦,致使秦軍受到不小的損失,而後……又為楚王。


    直到楚國被王翦攻滅。


    那些都是諸夏之人輕而易舉可以探知,然……還有一些別樣的隱秘。


    比如……昌平君為何叛秦?


    好端端的秦國相邦,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何必冒險?


    比如……昌平君為何可以輕而易舉的歸於楚國,甚至於謀略大事?


    ……


    昔年,蘭陵城之時,路枕浪巨子和自己說過,昌平君此人……很不簡單,其人所謀很大。


    諸子百家都隱隱牽扯其中。


    墨家和他也有一些關聯。


    如論關聯最大的,還是農家。


    存亡之決!


    是一件關於墨家生死存亡的大事,果然有朝一日,墨家麵臨生死危機,何去何從?


    路枕浪巨子一眼,可如昌平君之策!


    何種策略?


    很簡單……在盡可能保證墨家傳承的前提下,選擇臣服!


    可以臣服秦國,前提是墨家傳承必須保證,墨家的道理必須保證,不然,就算墨家臣服,也沒有任何意義。


    還不如魚死網破。


    臣服秦國?


    巨子姬水不為理會,臣服秦國的墨家還是墨家嗎?


    百年前墨者三分,那一分入秦的墨者今日如何?


    一身墨家道理忘得一幹二淨,唯一剩下的隻有匠作二字。


    何其悲哀?


    “昌平君!”


    “這是一位很了不起的人,昌平君叛秦是突然之事,你們卻不知道早在秦國東出之前,楚國之人和農家之人便是暗地裏拜會過昌平君。”


    “那個時候的諸夏大勢已經明顯。”


    “趙國之內,趙王遷昏庸,郭開橫行,國政混亂,有良將而不用,空有天險也不堪大用。”


    “韓國,百年來,一直苟延殘喘!”


    “魏國,信陵君無忌公子身死之後,亦是沒有大的機會,囂魏牟和無忌公子之間,差了不少。”


    “三晉之地難以抵擋秦國,燕國偏遠,燕王……不為戰心,加上裏間計謀,乃有後來之事。”


    “……”


    “而秦國,嬴政把握大權,朝政一心,兵士勇武,項燕將軍曾派項梁將軍和在下等人一同入鹹陽。”


    “謀略將來之事。”


    “秦楚固為姻親,難保秦國將來不會對楚國出手,昌平君身為楚國先王純正血脈,有這個責任!”


    “……”


    “後來,在鹹陽宮華陽太後薨逝之後,楚國外戚之力被嬴政先後打壓,朝堂之上的楚國外戚之人越來越少。”


    “是以,嬴政也將昌平君推向楚國。”


    “那些事情都是往事了,現在說說也沒有什麽,牽扯之人,大部分都已經死了。”


    “存亡之決,也是昌平君之意。”


    “果然秦國一統天下之勢難以抵擋,則……必然會對諸子百家下手,等待諸子百家的隻有兩條路。”


    “實則,無論你我是否承認,果然秦國全力而動,諸子百家沒有任何還手之力。”


    “現在……並沒有任何機會!”


    “生!”


    “死!”


    “扶蘇公子,就是機會,昌平君提到過扶蘇公子。”


    “扶蘇公子為始皇帝陛下長子,朝堂之內,許多重臣都看好他,將來成為儲君的機會很大。”


    “嬴政尊崇法家,法章律例苛刻,儒以文亂法,俠以武犯禁,諸子百家難以有存。”


    “扶蘇公子……卻多了不少懷柔仁德之意。”


    “那就是機會!”


    “隻要我等可以助力扶蘇公子成為儲君,將來他就是新的天子,諸子百家也就有了新的機會。”


    朱家說了許多,臉上的麵具也從先前的歡笑化作悵然。


    天下!


    對於農家來說,誰當天子都是一樣。


    對於自己來說是這樣的。


    隻要諸夏安穩,隻要農家仍存,一切就足夠了。


    昌平君當年留給自己的話語,自己一直都記得,那就是農家的機會,拚力反抗,生機渺小。


    臣服扶蘇公子,就是相當大的機會。


    起碼……農家會保存相當力量。


    惜哉,農家六堂,其他人不為這樣看。


    怕是巨子姬水都不這樣看,他和秦國之間,應該沒有共存的餘地,甚至於唯有生死。


    可……在朱家看來,巨子隻是不願意承認這一點,非天明公子相助,墨家已經一個人都不剩下了。


    天明公子便是秦國之力,實則,某種意義上,墨家已經臣服於秦國之力,也就是天明公子身份特殊。


    “朱家堂主!”


    “這等大事……,神農堂一家難以為之吧?”


    不遠處,高漸離寒冷之眉仍就皺起,於這個選擇……並不認可。


    臣服於秦國?


    果如此,那麽,數十年來,墨家身死的那些弟子算什麽?


    兼愛!


    非攻!


    秦國以強霸之力攻滅諸國,難以令人心服。


    是以,諸夏間,不滿秦國統轄的諸國舊人仍有好多好多。


    “神農堂為農家的一份子,自然不會貿然行動。”


    “高統領應該不喜在下之策。”


    “其實,諸夏歸一……乃是定局,就算將來諸子百家和諸國舊人有機會,諸夏複歸一個個諸侯之國,終究……還是要歸一!”


    朱家手中的魚竿顫動,柔力揮使,又是一條魚兒飛出。


    臉上的麵具一喜,將魚兒收入魚簍,今天要好好吃一頓全魚宴,江南那邊傳來的鮮魚做法很多。


    自己都喜歡。


    “嬴政!”


    巨子姬水低語微聲。


    少幼與他均在邯鄲為質子,一晃數十年,他成了諸夏天子,自己卻……淪為這般下落。


    他太霸道了。


    太狠辣了。


    諸國相安無事不好嗎?


    何以秦國一定要將諸國攻滅?


    “在下並無此意。”


    “朱家堂主前往沛縣,果然扶蘇公子不為認可如何?”


    高漸離持劍一禮。


    “扶蘇公子……我以為他會認可的。”


    “因為這是一件雙贏的事情。”


    一連得了兩條魚,朱家麵上更為笑意擴散。


    “農家得了生機!”


    “扶蘇公子得了助力!”


    “的確雙贏!”


    巨子姬水自小木凳站起來,收起魚竿、魚線,落在木台的一側,那是農家的道路。


    不是墨家的道路。


    墨家有自己的路走下去。


    臣服?


    是不可能的!


    “其實……果然扶蘇公子將來可以登位天子,仁德落於諸夏,於諸子百家也是機會。”


    朱家靜坐不動。


    這位老朋友,想來此刻心中有些不快。


    “儒家派遣三當家張良前往沛縣,所謀想來也是如此,欲要和扶蘇公子提前接觸。”


    “想要通過扶蘇公子施行儒家的道理。”


    “儒家的道理適合安平大世,果然成功,更為妙處。”


    接著前言,朱家再次快速說著。


    墨家已經如此了,巨子其實可以將心中的恩怨放在一側,從墨家存亡大局來看。


    盡管……很難。


    ……


    ……


    “堂主,墨家巨子他們已經離開了!”


    半柱香之後。


    木台之後,一位身材極其魁梧壯碩的巨漢緩步近前,每一步踏出,大地都要震顫。


    欲要踏入木台,卻為之停止,否則,整個木台就危險了。


    “離開也好。”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典慶,你說現在魏國的一些舊人複國成功了,你會迴去嗎?”


    朱家仍為垂釣。


    有覺身後的動靜,歎息一聲,輕聲問著。


    “複國?”


    “不會迴去的。”


    “我心中的魏國已經不在了!”


    典慶甕聲一言。


    堂主怎麽會問自己這個問題。


    魏國複國成功?


    那或許是一件好事吧,可惜,魏武卒不存了。


    披甲門也不在了。


    就算複國成功,於自己來說,也沒有什麽用。


    “是啊。”


    “有些事情,就算重現,也不會和以前一樣了。”


    “農家!”


    “現在很危險,驚鯢劍主隱藏的很深,六堂上下,還是沒有半點線索,也懷疑了一些人,卻沒有結果。”


    “典慶,你說驚鯢劍主到底是誰?”


    俠魁!


    昌平君!


    生死之決!


    知曉這個事情的有自己,還有田猛老兄,現在田猛老兄已經死了,隻剩下自己了。


    而農家又陷入這般的局麵。


    俠魁!


    自己不會讓農家陷入危局的。


    “不知!”


    典慶的迴應更是幹脆。


    “哈哈哈,……哦,又來來一條魚。”


    “收獲不錯。”


    “典慶,你喜歡怎麽吃魚?”


    朱家大笑。


    手中魚竿再動,再次拉上來一條魚兒,現在的運氣更好了,加上巨子垂釣的一些魚,足夠食用。


    “紅燒!”


    典慶看向那個魚簍。


    “堂主!”


    “醉夢樓那邊送來一物!”


    未待朱家有所應,身後遠處,一位衣著普通的農家弟子快速近前,手中拿著一隻通體三寸的方正木盒。


    “醉夢樓?”


    “速度不慢,既然東西到了,事情也就可以做了。”


    “傳令沛縣的劉季老弟那裏,讓他如舊行事,對了,順便給劉季老弟送五十金過去,以劉季的性子,沒有錢財在身,可就容易出事。”


    朱家伸出一手,對著身後一道掌力飛出,便是將那弟子手中的木盒攝入手中。


    勁力吞吐,震開木盒的扣鎖,當即,蓋子打開,展露其中一物。


    映襯頭頂驕陽,朱家一雙精光閃爍的眼眸深處,生出萬般光輝……,是一個好東西。


    正合所用。


    “是,堂主!”


    那弟子頷首應下,便是離去。


    ……


    ……


    “巨子。”


    “朱家堂主真的要率領農家弟子歸於秦國扶蘇公子麾下?”


    “儒家!”


    “農家!”


    “齊魯一些小家!”


    “他們都準備如此?”


    輕裝簡從,喬裝商隊,竹邑以北的要道上,一行車馬正在徐緩行進,奔向泗水郡的北方。


    白衣劍客不存,取而代之,則是一位背負長琴、穿著長衫的遊樂之人,坐在馬車之前,持長鞭時而落在馬兒身上。


    盡管離開了農家據點,心間深處,仍舊繚繞諸般雜亂思緒。


    有些事情,變化的太快了。


    “高統領,你覺得呢?”


    巨子的聲音從馬車內傳出。


    “墨家有墨家的道理,也有墨家的道路。”


    高漸離揚鞭落下,看向要道的前方,那裏……空曠寬闊,商隊不會受到什麽麻煩。


    “墨家會一直存在的。”


    “一直會的!”


    良久之後,馬車之內,再次一語傳出。


    ******


    “大人!”


    “從近日傳來的道道消息來看,的確有人故意以神農令,引得泗水郡之力和農家爭鬥。”


    “神農令蹤跡飄忽不定,隻會令泗水郡更為亂。”


    “農家蚩尤堂田虎……為叛逆之首,卻是農家之力的確不弱,其人屢屢逃脫。”


    “果然調遣重兵,直接前去圍剿,怕是……農家之人直接隱退山野之中,難以捉摸。”


    “以在下愚見,想要將農家之力剿滅,非有畢其功於一役,否則,以農家之力,不能一擊而中,後患甚大!”


    沛縣!


    郡府處事之地。


    郡丞一隅之廳,一道道話語有序傳出。


    其內,郡丞扶蘇正神情不悅的坐於案後,一邊看著手中文書,一邊側耳聆聽蕭何之論。


    連日之事,仍在持續。


    有些人過了。


    “隱入山野就可以逃得性命?”


    “通武侯的五萬百戰穿甲兵就在旁邊,那是一支最為擅長山林作戰的精兵,農家……真以為自己神農不死?”


    “畢其功於一役,卻為最佳之策,可一戰而定,難矣!”


    “說說你的想法。”


    落下手中文書,扶蘇冷哼一聲。


    農家田虎過分了,以神農令引誘泗水郡衝突的那人也過分了,早晚要將他們一塊收拾了。


    蕭何之言,不無道理。


    農家太大了,若是不能夠將農家核心精銳一舉殲滅,隻會有更大的隱患,農家的弟子太多了。


    生出亂事,非所願。


    “大人!”


    “欲成此事,非有從農家內部入手,數百年來,觀諸國興亡,無一不是內部亂象不穩,而後外力輕而易舉攻破。”


    “諸子百家也不例外。”


    “農家作為諸子百家勢力最大的一家,坐擁弟子數十萬,絲毫不遜色一個諸侯國。”


    “想要將農家之事平定,首要再於農家六堂,六堂……是農家的核心。”


    “殲滅農家,首要便是六堂,至於農家六賢塚之地,果然六堂不存,它們也就不複存在了,六堂才是他們的根基!”


    “而六堂的核心,便是一些緊要之人。”


    “六堂堂主、掌事、精英弟子等人,而今泗水郡大力壓下,通武侯大軍策應。”


    “農家已然生死存亡,誠如此,必然有一些人不願意取死,那就是機會!”


    “從那些人入手,將六堂一一分化,將六堂核心瓦解,令其自相攻伐,我等尋覓良機,一戰而定!”


    “內外之力如一,農家必滅!”


    “大人以為何?”


    蕭何拱手一禮,眸中湧動亮光,看向麵前的郡丞大人,這是連日來自己所思之策。


    可為大略。


    依從此法,不說有十層把握將農家一舉殲滅,起碼也有七八層的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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