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乃虎狼之君!”


    “武真侯更是殺伐決斷,愈是如此不上心,怕正是等待韓國犯錯,然後移大軍滅之,我王斷斷不可心存僥幸!”


    聽大王之言,相國張開地頓時心中又是一跳,大王緣何會有這般的想法,在這個時候,可不能心存任何僥幸,任何一點紕漏,對於如今的韓國來說,都是無法承受之重。


    猛聽張開地迴應,韓王安也是瞬間反應了過來,不由的驚出一身冷汗!


    當即下達王書,催促司空、少府司空兩署之人盡皆忙碌起來,要盡速將那些割讓之地中的貴重財貨、重要之人搬迴新鄭。


    至於那些尋常事物與庶民就無需理會了,反正一定要快!


    而且,又下達嚴令,那些尋常的庶民一定不要帶迴來,不然新鄭之內,庶民擁擠,人滿為患,以府庫內的積蓄,是無法將他們養活的。


    當然,還有便是若然真的留下一座座空城,怕是也會令秦國震怒,諸般種種,韓王安不住的下達王令,張開地、太子韓宇不住忙碌。


    於此,血衣候白亦非倒是沒有什麽動作,就是每日在軍營內不住巡邏,時不時的上達王書,索要糧餉之物,倒是令韓王安心中不悅。


    但也是無法。


    然則,雖有韓王安的一樁樁密令,但被割讓土地之處,那些被拋棄的庶民門不僅沒有覺得被拋棄,反而人人欣喜,彈冠相慶。


    仿佛是渡過了一場劫難一般。


    “韓人如此,民心奈何?”


    華陽一地的平坦曠野之上,一位紫衣素袍的男子在馬身之上靜靜看著這一幕,看著那些韓國民眾麵上的驚喜,看著他們殺羊、宰牛以為慶賀,感慨良多。


    “九公子,以你之才,定可想出應對之策的。”


    淺綠色的錦衣著身,翩翩貴公子,氣息如美玉一般,騎乘駿馬,跟隨在紫衣男子身後,聽其語,觀四周場麵,麵上也是不好看。


    數息之後,明眸帶著無比的希冀,看向紫衣男子。


    “老丈,何故如此心悅?”


    於少年人之問,紫衣男子恍若未聞,雙手持馬韁,行至遠處的歡樂宴飲之地,看著一位麻衣老者正熟練的分割牛羊,拱手一禮,探詢問道。


    “哈哈哈,貴人莫不知曉,今日起,我等已經是秦人了?”


    那老者灰白的發絲有些淩亂,循聲看過去,卻是兩位貴公子裝扮之人,未敢失禮,連忙放下手中的東西,近前應道。


    言語之間充斥著無法掩飾的快哉之感。


    “秦人,虎狼也。”


    “百多年來,無數韓人死在秦軍手下,你等的先祖怕也有死在秦人手上的,如今你等卻歡悅成為秦人,莫不令先祖羞恥?”


    綠衣少年人眉頭緊鎖,朗聲而落。


    百多年來,韓人死在秦人手上的多達數十萬,而今他們的後代卻喜悅成為秦人,豈不是他們的恥辱,豈不是他們的屈辱。


    “下民也是上過戰場的,數十年來,我也曾經過信陵君合縱攻秦之戰,春申君攻秦之戰,也曾立過功勳,但渾身上下,除了這些傷勢以外,再無其它。”


    “連帶國府的賞賜都沒有,下民曾聞秦國之軍,殺一人,可得爵位,下民一生征戰,曾得了十三隻敵人首級,卻無半點用處。”


    “若然下民為秦人,此刻也是上造的爵位,也是有資格位列鄉老的,近年來,下民除了家中僅剩的一點糧食被大王征走,最後的一點錢財被搶走,再無其它。”


    “如此,當秦人如何不好,下民幼孫已經十二歲,現在為秦人,將來也是有機會得到爵位的,如果能夠進入秦國的學宮,更好了。”


    看著麵前的兩位貴公子,這位老丈沒有半點畏懼,除了禮數到了之外,再無其它,聽著那綠衣貴公子之言,蒼老而又疤痕遍布的麵上,自嘲一聲。


    雙手用力一扯衣衫,露出胸前的道道傷痕,彰顯當年戰事的慘烈,自己一生,曾殺過十三名敵人,若是在秦國,已然得了爵位,還有田畝賜下。


    但在韓國之內,除了一身傷勢,再無其它,都言秦人是虎狼,但人家的下民可以有爵位,人家的下民可以入學宮,人家的下民可以有功勳錢財。


    身為韓人呢?


    一無所得。


    一邊說著,一邊看向不遠處,那裏,一群衣衫略有襤褸的少年人在歡快的玩耍著,自己的孫子也在其內,將來也是有機會在秦國立下軍功的。


    “身為韓人,眼見家國故土被秦人占據,難道不覺得有愧先祖嗎?”


    綠衣少年人先是陷入沉默,而後再次怒氣而言。


    “大人或許不知,下民的土地在七年前就沒有了,被段氏一族占據,昨天,有秦人官吏前來,準備按照家人數量分配土地。”


    “若然耕種有功,也可得爵位!”


    那老丈搖頭又是一笑,自己的土地早已經不複存在,如今被割讓給秦國,自己反而有了土地,豈不怪哉,先祖想來也會欣慰的。


    “哈哈哈,窮民又棄民,而欲民忠心,韓王滑稽之尤也!”


    不知何時,一位斷了一條腿的中年男子行至老丈跟前,看著麵前的兩位貴公子,朗聲大笑,絲毫不掩飾嘲弄之意。


    這幾日,那些韓國官吏一直在和他們強調,不是不帶著他們前往新鄭,而是因為他們還有價值,現在呆在故土,將來有朝一日,韓人還會起來的,希望他們一直忠心韓國。


    聞此,豈不令人感到萬分的滑稽。


    “安敢如此辱罵韓王!”


    綠衣少年又是大怒。


    “我等如今已經是秦人了,昨天秦國那些官吏有言,隻要秦人不犯錯,但凡山東六國侵擾,必將大軍開撥,你們身為韓國貴人,卻隻懂得享樂,不懂得護衛國土。”


    “你們才對不起先祖,等到韓國被滅,你們一定會被殺的,一定會被殺的!”


    斷腿的中年男子神色有些癲狂,絲毫無懼那綠衣貴公子的威脅,如今自己已經是秦人了,他們是韓國貴人,和自己沒有半點關係。


    如果侵擾了自己,他們才會吃不了兜的走。


    “子房,我們走吧。”


    紫衣男子揮動手掌,拱手對著老丈與斷腿男子一禮,止住綠衣少年人的下一步動作,禦使馬匹,神色平靜,行至遠方。


    一路在華陽、宅陽一地行進,看著無數韓人成為秦人,連帶許多小吏員都成為了秦國吏員,麵上不僅沒有悲痛,反而充滿了希望。


    如此,綠衣少年人麵上越發不悅。


    “九公子!”


    終於,綠衣少年人再也忍不住了,自己真的不想要繼續看下去了,看這些又有何用,張氏一族已經和整個韓國聯係在一起。


    如果韓國不存,張氏一族也將不存,自己到時候將會成為無家可歸之人,將會成為諸夏遊散之人,那是自己絕對不願意見到的。


    如今,九公子既然迴來了,定然有存韓之策,果然施展,自己萬分期待。


    “子房,可還曾記得流沙建立之時,我曾說過的話。”


    登臨一處高坡,眺望遠方,紫衣男子神情靜然,不悲不喜,這一次,終於沒有避開綠衣少年人的問詢,頭顱輕轉,看將過去。


    “刑過不避大臣,賞善不遺匹夫!”


    “天地之法,執行不怠,即便沒有國家的依存!”


    “九公子之心,良自是知曉,但如今之際,乃是存韓,事已如此,想來若可存韓,大王必定會采納九公子之言,期時富國而強兵,法行天下,善莫大焉!”


    綠衣少年人朗聲輕語,那些話自己永遠都不會忘記,因為在那個時候,在自己心中,韓國必定會在九公子的帶領下,重整霸業。


    那也是將來韓國的模樣。


    但現在,韓國所要求的不是那些,而是存下去,如果韓國滅了,一切就真的沒有任何希望了。


    “昔年,秦王嬴政入新鄭的時候,曾於我一言,願與我一同攜手,共創一個法行天下之國,開創古往今來最為強大之國。”


    “你猜我是如何迴應的?”


    韓非單手輕輕捋順著身下駿馬,隨意說著往事。


    “願聽其詳。”


    張良有些好奇,拱手一禮。


    “當時我曾言,是秦國的法行天下,還是韓國的法行天下。”


    這件往事,韓非記憶的很清楚,那時的自己,剛從小聖賢莊歸來,身負才學,胸中韜略施展,那時候的秦國內憂外患,韓國有著極大的機會。


    他……給了自己三四年的時間,但自己卻沒有逆轉韓國的局麵。


    “若然存韓,定當為韓國的法行天下!”


    張良迴應一言,今日九公子之語殊為怪哉,他相信九公子絕對有存韓之策,這一點他……無比確信。


    “極心無二慮,盡公不顧私。”


    “韓非不如商君!”


    “一展胸腹所學,法家先聖之名永存歲月長河,其人雖死,法治永存。”


    “韓非不如商君!”


    “但有一點,韓非自認做的定然比商君出色,子房,韓國是我們的國,更是我們的家,無論如何,我們都不會拋棄它。”


    “不是嗎?”


    韓非低語喃喃,似是在說給自己聽,也似乎在說給身邊的張良聽,諸般之語落下,韓非麵上綻露笑容,眺望新鄭所在的方向。


    韓國。


    是自己的國。


    是自己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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