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大王的神情不似昨日那般凝重,王綰心中陡然一震,連忙上前一步,雙手從秦王政手中接過紙質文書,借助偏殿內的明亮之光,看向文書上所語。


    上麵的字體很是工整,飄逸中散發著一絲出塵氣息,字數不多,隻有短短數行,王綰先是一眼掃過去,神情更是大震,隨後,口中輕語不斷。


    “法不可棄,民不可傷!”


    “依玄清之法,值此關頭,秦法不可改,荒年賦稅不免不減,然則可緩。”


    “涉及之庶民,賦稅依數後移,郡縣記入民戶,許豐年補齊,行之操縱之法,隻在十六字:一歉二補,一荒三補,平年如常,豐年補稅。”


    如此,紙質文書上的文字不存,但這寥寥所言,卻是將昨天危難住群臣的要事解決,不僅解決了,而且還提供給將來可能遇到這般情況的應對措施。


    又是一個兩全之法,算起來,這道計策更甚去歲大師所提出的征發民力修渠之策,然而,無論如何,玄清大師短短數月,為秦國貢獻兩條計策,功勞甚大矣。


    “我王,大師迴書如何?”


    不多時,還未等秦王政與王綰具體細細思忖之,偏殿之外,又是腳步聲急促而起,昌平君熊啟匆匆走入殿中,看了王綰一眼,隨即上前一禮。


    “昌平君且看。”


    正在細細分析大師謀劃的秦王政,對著昌平君點點頭,而後,再次遞過去那卷文書。


    “相邦如此快捷?”


    一側的王綰有些驚訝,現在五更剛過,距離辰時朝會還有一段時間,而昌平君現在就進入宮中,實在是令人詫異。


    “我派人守在宮門,少府令趙高迴來便是報我。”


    昌平君熊啟一邊說話,迴應者王綰,一邊快速瀏覽秦王政遞過來的大師文書。


    “大師所謀如何?”


    數息之後,待昌平君剛看完文書上所語,秦王政踱步在偏殿中,隨意而語。


    “妙,實在是妙!”


    文書上的內容一眼便可觀之,在腦海中略微推演一二,此法是否可行,昌平君自然清晰了解,又聞秦王政之問,當即,將文書遞過去,同時俊朗的麵容上露出濃鬱笑意。


    當真是想不到,玄清大師這位世外高人竟然還有如此的政事明見,若說偶爾一次也就罷了,但接連兩次,可不是隨意可以為之的。


    “哈哈哈,我等隻想著如何免除賦稅,如何盡可能的減少賦稅,卻沒有想到賦稅可以緩緩行之,如此,賦稅不少,而庶民壓力不顯,豐年無懼,諸方皆可受益!”


    “玄清大師,不愧是高人也!”


    王綰也是讚歎不已,實在是遍觀史書,沒有這般的計策出現,以往列國出現這種情況,直接免除賦稅便可以了,既可以收民心,也可以助力王道。


    唯獨對於堅守秦法的秦國來說,免除賦稅不可行,而今,在大師身上,卻發現了一道通行之法,妙哉,果真是妙哉。


    “不錯,大師之策卻是簡單,隻需要在我等之策再次向前跨越一步,便有了此策!”


    昌平君與一側的王綰相視一眼,相視而笑,此策解決,對於他們身上的壓力也是大減。


    “大師入秦數年來,不曾想,無論是在武道上,還是文道之上,都堪稱無雙。”


    “一語而書,長策立就,大師之才,天賦經緯,護國法師小矣,待涇水河渠修成,寡人要親自邀請大師入我秦廷,助力秦國,共匡一天下大事。”


    相對於昌平君熊啟和長史王綰,秦王政麵上卻是沒有笑意,從昌平君手中接過文書,再次細細觀之,而後喟然長歎。


    腦海中閃爍而過大師入秦以來的諸般事,再加上數月之前自己收到的秘密文書,無論如何,自己都要請大師入秦。


    近百年前,惠文先王身邊有智囊樗裏疾輔佐,引為佳話,而今,自己也是有可能造就那般佳話,有著大師所立下的諸般功勞,接下來一天下大勢有其相助,自己也心安多矣。


    “天機一語道破,看似簡單,然而,就是這般簡單的一小步,卻令我秦廷上下一時間無策,難倒多少謀略之士?”


    “朝會未起,昌平君、王綰,你等先說說如何下這道王書?”


    見昌平君、王綰點點頭,秦王政微微一笑,而後單手指著手中的文書,大致方針有了,接下來如何行事也是有方法的。


    “大師在文書中已經明確順序,如果王上沒有異議,王書不難擬定。”


    昌平君熊啟沒有率先而語,而是將目光落在一側的王綰身上,感此,王綰倒也沒有推辭,對著秦王政與熊啟一起,隨即而道。


    “不然,這道王書非同尋常,若可,當詳細論之,列國官署之法之中。”


    “昌平君,你覺如何?”


    秦王政聞聲搖搖頭,這般簡單的下達文書,雖可解決眼前情況,卻未能夠真正的長遠謀劃,有著長遠的動靜影響。


    論大局觀的謀劃,昌平君熊啟應該擅長。


    “以啟之見,王書若下,當先後下達,層次清晰,庶民心中也容易明悟,一者,大師之語可為綱要,法不可棄,民不可傷,昭示秦法護民之大義,也能夠使得秦法更為堅固。”


    “二者,便是今歲賦稅緩收之法,三者,日後豐年與荒年的賦稅處置之法,確定諸般之策,令庶民也能夠明秦法,讓秦法身入民心。”


    不出秦王政的預料,昌平君所語甚合心意,甚至比自己所想更為貼切,聞此,麵上再次朗朗一笑,賦稅之事解決,那麽,秦國眼下之事,當唯有一件。


    “相邦所言如此,則這道王書可補秦法救災不周嚴之失,堪為長期法令!”


    一側的王綰眼中掠過一絲明悟,感先前自己而語,不由得有些啞然,


    “可!”


    “王綰,按照昌平君之語,擬定王書,朝會之時,群臣再行商討,若無不當,朝會之後,立即頒行!”


    諸般商榷,難題終於解決,秦王政一語而落,定下最終的調子,王綰接令,便是拱手一禮,退迴自己的書房,著手擬定王書。


    昌平君則是返迴相邦府,開始招收製定接下來施行這道王書的更為具體之策,分配人手,以期將這道王書真正的貫徹下去。


    至於秦王政,則是在耗費一夜精力之後,再次複歸偏殿之中,批閱王書,進補湯藥,調理身軀,再有不久,朝會就要開始了。


    ******


    啟耕大典過後,春日便是到來,不過老秦人沒有踏春遊玩的興致,據傳,在山東六國中,有這種興趣的人倒是不少。


    況且,於今歲來說,縱然老秦人有如此興致,也沒有那個心思,隨著時間的一天天過去,人人都皺起了眉頭,口中罵聲不斷。


    去歲因為天旱而種下去的麥子,疏疏落落地出了些青苗,到了今天,非但沒有返青之象,反倒是一天天蔫蔫枯黃。


    不過,好在有著水車的存在,靠近水流十裏區域的庶民還能夠看到一點希望,再遠一些的就沒有一點希望了,若無水車,隻怕靠近水流三五裏之外的都沒希望了。


    本以為啟耕大典之後,上天會下點雨,但是等了半個多月,仍舊沒有半滴水,若是和往年一樣,早就十天半個月的雨下來了。


    昔年春日青綠醉人的婀娜楊柳,變得蔫嗒嗒枯黃一片。天下旅人歎為觀止的灞柳風雪,也被漫天黃塵攪成了嗆人的土霧。秦川東西八百裏,除了一片藍天幹淨得招人咒罵,連四季常青的鬆柏林都灰蒙蒙地失了本色。


    眼看著四月將至,老秦人心下惶惶得厲害了。上茬這茬,兩料不收,下茬要再旱,涇水河渠秋種要再不能放水,秦國便真的要遭大劫了。


    就在秦國各大郡縣的庶民人心惶惶之際,來至鹹陽城的兩道王書飛奔而落,身入各大郡縣,身入鄉裏之中,一瞬間,整個秦國上下再次為之沸騰。


    去歲之時,旱災嚴峻,一些坐擁劣田的老秦人與入秦的山東饑民知秦國法度,明秦王王書,一擁而上涇水河渠,舉國沸騰。


    不曾想,今歲,又有了這般的情況,王書而觀,秦王還是牢牢記住他們的,還是將他們放在心上的,尤其是對於老秦人來說,對於秦法更是有了深一層的了解。


    年初,便是有消息從山東傳來,因為幹旱,關東六國早就免除了國內的賦稅,所以,身處秦國的關東遊學士子就在言語,以秦法的苛刻程度,是斷然不會免除賦稅的。


    而對於旱災之中的他們來說,無論如何也是承受不了的,然而今日,隨著王書的下達,一切的一切都要讓那些人失望了。


    第一道王書依法緩賦,允許秦人在日後的三個豐年內補齊賦稅,且明定日後賦稅法度:小歉平年補,大歉豐年補。


    開宗明義一句話:法不可棄,民不可傷。


    一道王書而落,整個秦國郡縣沸騰,整個涇水河渠為之沸騰,為此,鄭國與李斯甚至吩咐河渠吏將王書快馬傳頌至各個河渠關隘之處。


    涇水河渠幕府所在的源頭之地,鄭國登高而吼,將王書一言一語的說道下去,神情滿是激動,與他們相守這麽長時間,自然知道這卷王書的意義。


    正因為如此,才感同身受,一語落,整個涇水河渠周圍的數萬庶民先是為之一靜,而後震天動地的吼聲爆發而出,一位位庶民和工匠跪在大地之上。


    南向鹹陽城的方向,深深拜下去。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


    “……”


    這句傳承數百年的老秦人精神牽引而出,情緒蔓延至整個河渠上下,近兩百萬人為之興奮,為之沸騰,彼此之間,歡唿雀躍。


    隨其後,又有消息傳出,這道王書的對策乃是如今坐鎮涇水河渠的護國法師玄清子所出,玄清子大師不僅是護國大師,更是河渠巡禦史,嚴查關東六國的不法之人破壞河渠。


    數月來,已經擊殺和擒拿了數百位關東六國之人,甚至於河渠之上,都有很多人見到護國法師的身影,其人雖不在河渠之上屢顯,但有其在,涇水河渠可以安穩修建下去。


    甚至於,去歲以軍法軍製牽引災民上涇水河渠的策略也是護國法師玄清子所出,兩策之力,拯救數百萬庶民,一時間,整個涇水河渠之上,護國法師玄清子之名宛若神祗之稱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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